第二十三章 小小的竞争
我沿着马路骑行,弯月挂在空中,街道上传来唰唰地扫地声,我跟着装满菜的三轮车走着。
跟着三轮车右转,我到了城西的市场,一个黑瘦的中年男人从三轮车上下来,将菜端下了阶梯。
我的脚下是一个停车场,两边已经摆满了各种小菜,我跟着下阶梯,来到了河边的小道,再往前走,便是市场的街道。
河边上,不足两米宽的小道,两边都摆满了小菜,下来的阶梯两边也照样摆着菜。
眼看没有多余的位置,我急忙跑回去,将筐子端了下来,放在停车场的边缘,挨着卖蕹菜的大爷。
我拿出一个蛇皮口袋,将豆芽从筐中拿出来,整齐地摆放着,接着将秤拿出来,摆在脚边的位置。
卖菜前,我都会先将我的手机放到秤上称一下,以防秤不准。多给了别人自己吃亏,少给了别人,心里又过意不去。
在一片聊天声中,我迎来了第一个顾客,他没有多问,蹲下来抓了一把豆芽,装进袋子里,称重,付钱,接着便走了。
过了一会儿,又来了两个顾客,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头。
这边的市场,人会来得早一些,不到八点便涌来了第一波人潮,我开始忙碌起来,卖出去了一半的豆芽。
然而,在这一波人潮之后,过了一个小时,也不见有人来买,看的人倒是不少。
分管这一片的城管,是个年轻的男人,个子中等,身材匀称,穿着制服很有气质。他的话不多,不会指指点点的对着我们,还会去旁边的租车店,找来扫把,将地上的垃圾扫干净。他看起来是个很内敛的人。
这时,我的眼前出现一个穿着黑色夹克,带着黑框眼镜的高瘦的男人,他站在我的地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
“为什么不去上学?”他质问我。
“不想读了。”
“你多大了?”
“十九。”
“怎么卖的?”
“五块钱一斤。”
“装点。”
他说完,我扯出口袋,捧起一把豆芽,问他,“够了吗?”
他说,“再装。”
我又捧起一把,问他,“可以了吗?”
他说,“再装。”
我又装了一把,看向他。
他微微点头,我将装好的豆芽放到秤上,“八块三,收你八块。”
他掏出手机,扫了我放在一旁的二维码,我的手机上收到了十块钱,我很惊喜,这是第一次有人认为我的豆芽物超所值,这对我是莫大的鼓舞。
然而,我将豆芽提给他,他却摆手不要,走到了河边的栏杆前。我拎着豆芽追上去,放到了他脚边的菜旁。
他买了好几种菜,却独独付了钱,不要我的豆芽,这让我很受打击。
他又回来了,将豆芽放到我的脚边,转身走了,我连忙追上去。
“如果你不要豆芽,那我把钱退给你。”
他摆手,不耐烦地拒绝,向前走去,我环顾四周,很是无措。
那个年轻城管的目光与我相对,他向我走来,带着关切的神情,我顿时忍不住哭了起来,这时,我狼狈极了。
他拎起豆芽,飞快跑去,追上那个男人,将豆芽塞给了他。
我心怀感激,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我的情绪崩溃了。
为什么人人都觉得我应该去读书,难道不读书就低人一等吗?难道人一定要读书,才能得到旁人的尊重吗?
我无比的失落,我为自己能够种出这样独特的豆芽而自豪,对未来充满希冀,我靠着自己的劳动付出,换得金钱,感受到个人的价值。
而他,这个莫名其妙的中年男人,同佛像一般,压在我的面前,同施舍乞丐一样,付给我十块钱,他或许认为他善良极了。
我引以自豪的豆芽,在他的眼中,却是这样的不值一尝,这对我是莫大的打击。
我匆忙将豆芽装回筐中,抹干泪水,收了摊,此后,我再也没有去过那个市场摆摊。每每想到那个场景,我的心中便很不是滋味,它比挫败,更加刺痛我的内心。我沾着泥浆的双手,从湿润的泥土,挂满水珠的豆芽里,获得希望,而他却以廉价的十块钱,差点敲碎了我所有的自豪。
回家的路上,我停下车,买了一包六块钱的烟,我舍不得买贵一些的烟,但此时,我又迫切地需要抒发我郁闷的情绪。
烟雾入口,使我的舌头苦得发麻,呛得我快要窒息,接着我的脑袋也有些发晕。我扔掉了手中的烟,它使我更难受了。
我去浇过豆芽的水,回到家时,母亲已经做好了饭,十点多她便将豆芽卖完了。
她说,卖鱼的那夫妻俩今天拿了黄豆芽来卖,虽然她的黄豆芽拿出来时已经发青,但还是卖了些出去。
我的情绪已经恢复了平静,对于鱼贩夫妻,我没有什么不满,大家都是为了挣钱,为了生活。
第二天,我去了另一个市场,这个市场要比前两个市场小一些,但是挨着学校,早上送学生的家长很多。上学的那一个小时里,人比另外两个市场都要多。
我跟着卖菜的大爷大妈们,在市场外边的人行步道上,在两个榕树的中间,拿出蛇皮口袋,摆上了我的豆芽。
我坐在树下的水泥条上,栏杆后面,是来往不断的车辆,我左顾右盼,这里大多是自己种来卖的菜。
相邻的大爷和大妈,对我很友好,我也很乐于让没带现钱来买菜的人,来我这里扫码支付,而后我再拿现金给身旁的大爷大妈们。
这里的菜很好卖,我的豆芽在这里终于找到了喜欢它的人们,九点半它便卖完了。
我留了下来,心情很不错,帮着一旁挑担子卖小菜的大爷收手机支付的钱,接着将我身上的现钱给他。
他的行动有些不便,戴着一个靛蓝色的帽子,身上是老一辈人喜欢穿的靛蓝色人民装。衣服有些脏,脚上的布鞋看起来也有些年头了,手心上满是皲裂,粗厚的指甲里挤满了黑垢,他发黄浑浊的双眼中,尽是劳作的记忆。
第二天我去得有些晚,摆摊的人们已经占据了各个空位,我环顾四周,看到大爷向我招手。
他帮我端筐子,将自己的菜挤了又挤,给我挪出一个空位来。他帮我,因为我也曾帮助他。
他们很喜欢我,我也很喜欢他们,我们互帮互助,即便是出于利益的牵引,但这份热情,是简单而又真诚的。
我的嘴巴很乖,很喜欢主动的招呼过往的人们,因此,很多家长带着对我这个“小朋友”的喜爱,来照顾我的生意。我拥有了第一批回头客,我的豆芽得到了更多的认可。我几乎每天都在十点前卖完豆芽收摊,这也使得相邻摆摊的人们,对我的印象深刻。
人们都知道了,需要扫码就去找那个卖豆芽的小妹,她耿直爽快,是不会拒绝的,也知道了这个小妹很能干,每天总是早早的卖完豆芽收工。
我在这个市场卖了两个星期后,其他的人也开始生豆芽来卖了,水生的和土生的都有,价格也不固定。
我的生意受到了影响,但我的豆芽仍旧是众多竞争者中,生得最好看的。不过,便宜的价格始终更吸引人,在旁人卖三块一斤后,我的豆芽又剩下了一半。
我回到家中,短暂地休息了一会儿后,去生豆芽的房子里,将豆子泡好,把这些天攒下来的旧泥巴,用电动车拖到了后山去倒掉,接着回来给筐子里铺好干燥的泥巴。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我每天骑着电动车去那个市场,风是自由的,有一天,我也一定会是自由的。
今天卖得还可以,收了早工。我回来时,母亲还没有卖完,吴老三又坐在小孙的落地秤上,我将电动车停好,将母亲换了下来。
她去市场上看摊位上的菜卖得怎么样了,我坐在小马扎上守着最后的两斤豆芽。
吴老三问我,“去哪里了?”
他身上酒气熏人,他很冒昧,我的行踪和他有什么关系?
阿木看到我,紧绷着的脸放松下来,他笑着走过来,问我,“这几天你去哪里了?”
他的声音清澈,额头上冒着细密的汗珠,一滴汗水沿着他的鼻梁滑落,他的白色短袖已经湿透,贴在他的身上,展示出他结实的身材。
“我去别的市场了。”
“我好几天没有看到你了。”
“嗯。”我也好几天没有看到他了,可是,我真的能走近他吗,真的能够不带任何忧愁地与他再近一些吗?我对自己没有一点儿信心。
他颔首,转身回到了烤饼摊前,我低头,看着眼前的豆芽,思索着接下来我应该怎么做。
母亲说,继续这样卖下去,应该还是有发展的。
现在最主要的是打开销量,得找一找其他的出路才行。
我和母亲,两边加起来,一天能卖三十五斤左右的豆芽,一天不过两百块钱。除去成本,第一个月,我收入了三千块钱,分了一半给母亲。
我躲在河边抽着烟,母亲卖菜,一个月能赚三四千,而我才分给她一千五,这让我觉得拖累了她。
虽然新的市场卖得快,但最多只能卖出去十五斤,一旦多了,便还是要耗到中午,而且仍旧卖不完。
母亲那边除了鱼贩夫妻种出来的发青的豆芽,没有其他的竞争,因此销量平稳,每天都在二十斤左右。
我想,接下来我还是留在原来的位置卖豆芽,让母亲继续去做她的事情,至于销量,我自己来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