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没有勇气
我冲出家门，找不到一个能去的地方。
摸着兜里攒下的二十块钱，我决定，去吃一碗加辣的牛肉面。
我大口的将面条嗦进嘴里，绝不喝汤。
以往在家时，我吃面也不爱喝碗里带着满满调料味的汤，王素英常说我不会吃，味道都在汤里，不喝简直浪费。
我就不喝！
他们没来找我，好像一点也不担心我会遇到坏人。这个时候我真想遇到坏人，受到伤害，让王素英和张长明自责一辈子。
我走进没有路灯的昏暗小巷，感觉到背后凉飕飕的，带着怒气往前走了几步后，我便疯跑着挤入了巷外的人群中去。
我觉得自己一点出息也没有，生气地扇了自己两个耳光后，我吃了一个刚烤出来的鲜肉锅盔，吃得很大口，酥脆的饼皮沾满了我的嘴角。
街道上行人渐少，夜风吹得我发颤，我踩着明黄的路灯，回到了家中。
打开家门，看见坐在客厅红色木沙发上的张长明和王素英，我昂着头，撇了一眼他们。
王素英蹭地站起来，带起来的风，吓得我身体一抖，以为她要打我，我急冲冲地回到了房间里，将门反锁。
王素英说：“我不管了，要死要活，随便她！”
张长明没生气，“现在就是让她出去找活路，除了端盘子，还能做啥子，等她去职高混两年，等大点了，出来就算还是端盘子，也比现在放心些嘛。”
“没出息的东西！”
“好了，只要她平平安安的，没得出息就没得出息嘛。”
在房间里饿了两天，我浑身没力气，走路也轻飘飘的，王素英故意跟我做对，这两天她做的菜都飘满了香味。
“明天去学校报名，最后一天了，”张长明说，“明天不去，你想读也没办法读了。”
“我本来就不想读！”
“不读你去做啥子？”
“我想做啥子就做啥子！”
“读书好耍，还是出去打工好耍，你自己选。”
张长明的话打断了我即将爆发的怒吼，我冲去厕所，用尽全力关上了门，拉过屎，我更饿了。
我不想再被他们管着，可现在，我的身上加起来，还不过一百块，吃一碗牛肉面就要八块钱，我能吃几顿呢？
我算着，也就是说，我离开这个家，像个乞丐一样住在桥洞下面，最多只能撑过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之后呢？
我已经想象到，我住在桥洞下面，捡别人不要的烂棉絮盖在身上，头发打结，浑身发着臭，冻得发抖，含恨而死的场景。
我不能没有家，但我早晚会离开的！
张长明和王素英一起，将我送进了我们阳城的一所公立职高。
我坚持要住宿舍，拗不过我，王素英便也不想再管我。
我的宿舍在六楼，十二个人一间，我选了下铺，我把这视为我的新生活，再也没有王素英的压迫，我激动得厉害。
全班五十个人，我们班上只有四个男生，一个干瘦，一个娘，一个长得矮，一个胖得满脸是痘。
这个学校里的女生，一部分穿着成熟，一部分保留着初中生的稚嫩，我们班上的女生，一大半都涂着红亮的口红。
在宿舍里，熄灯后，她们聊着第一次接吻，第一次发生性关系是如何地紧张。
接着又聊到童年时听到父母做爱时传出的喘息声，以为是父母在打架，吓得大哭起来。
另一个女生说，他们家的床垫很软，父母做爱时，她被抱到床的里边，睡在床上，和荡秋千一样，这使得她一点也不害怕，反而很喜欢。
面对着操场上牵手的情侣，看着一张张妆画得惨白的脸，脸上一直蔓延到脖子上的点点吻痕，这一切使我感到无趣。
教室里，一个女生双眼通红地回来。
我听到旁边的同学说，她和上一个年级的女生同时喜欢上了一个男生，那个男生在两个人之间摇摆不定。
于是，另一个女生便将我们班上这个女生叫到了厕所，扇了两个耳光，命令她退出。
我们班上的这个女生退出了，那个女生挽着那个无能的男生，甜蜜地走在傍晚的操场上，浓厚的夜色一点儿也没能遮盖住她脸上洋溢出的骄傲。
我照样什么也学不进去，我们坐在教室里，下了无数个单机游戏，能一直将手机玩到没电。
我讨厌那两个班主任代表，她们是上一级的学生，负责帮班主任管理我们。
她们叉着腰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抬着手指指点点，有着不属于她们这个年龄的成熟。
我最讨厌学校的合唱比赛，厌恶极了我们班上选的那一首歌。
我们一有时间，就在操场的阶梯上排练，一遍又一遍地唱着：
如果梦想不曾坠落悬崖千钧一发
又怎会晓得执着的人
拥有隐形翅膀
我的嘴唇张动，机器一样重复着，像是在嚼一块白水煮的肥肉，腻得我直反胃。
我们站在夕阳下，我感觉到我的生命，就同天边落下的夕阳一般，漫长地沉没下去，充斥着死亡的沉闷。
暑假，我慢了一步，能干的工作都已经招到了人。
母亲每天四点出门，骑着电三轮，前往城边的批发市场进菜，在她走后，我也没了睡意。
天还没亮，我便出门去，和她走在相反的方向，躲在城另一边的公园里，坐在小溪边发呆。
大麻柳树下好乘凉，蝉鸣高亢，此起彼伏，天气燥热，身上也总是粘黏着。
人为什么出生，又是为了什么而活着呢？
人为什么要活着呢？
我总是感到这样的虚无，这样的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