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已废
杨老二抬回家的那日,杨婆子刚从集市中又买了些丝线回来。
壮膀子背了杨老二一路,累的整个人满头大汗,杨老二不比他矮,还腆着个比他肚子都大的酒肉肚。
他进屋前一旁就有村邻替他叫门了,来不及多言,他放杨老二在屋里的炕上。
杨婆子还懵圈怎么这群人带了个大血人进她屋,进来就要怒叱。
待定睛看清了这血人,嗓子一嗷,整个屋子回荡着她发出的尖锐的爆鸣。
三人刚抓完野猪,又刚扛了个人下山,精力都耗费了不少,冷不丁被这一嗓子刺激一下,顿时齐抖了三抖。
壮膀子扶额头疼,他本还不想来杨婆子家里的,奈何村里比他壮实的也没几个,要背杨老二这头猪下山实属难办。
杨婆子是个寡妇,早年丈夫病逝,独带着杨老二这个小子。
寡了好几年不曾改嫁,在村里也不怎么讨喜,不无跟她这个咋呼泼辣的性子有关,她嗓门子大,年轻时就能从村头骂到村尾,人也嚣张小气的不行。
杨老二从小得她护着宠,都是村里人从小看着大的,小时是个熊娃子天天去村里偷菜偷菜偷钱,丢狗砸窗,小娃儿能做的恶都做了。
偏偏跟个泥鳅似的精明地很,硬是没法当面逮到,每当犯事有人上门来找就跑家里躲他娘怀里,撒谎装可怜自成一套。
大了跟了苏大壮做小弟也是个欺善怕硬的市侩小人,借着主人家的嘴脸在村中也是横行霸道的很。
杨父乃猎户出身,平日里家中肉食不少,也猎过不少好东西换银钱,家中过的是村里数一数二富足的日子,性子也是个和善好说话的,没杨婆子那么市侩。
可是和善被压一头,杨父在杨婆子面前插不上什么话,也随她去,村里人却是受杨猎户不少恩惠,也都忍了他家小子算还了这恩。
杨猎户在他们眼里是个短命的,命里该享受不了福气日子,邻里间逐渐传出杨婆子“克夫”的声音,唏嘘间竟也成为村里头茶余饭后的谈资。
照那个谁,那个临河的牛家娘子说的,有银钱有肉吃又如何,杨猎户还不是被杨婆子身上的戾气污染了,不得长寿。
享福真是得看命,娶个什么样的女人定什么样的宅门,壮膀子也同意这话。
杨婆子这人也是厚脸皮加命硬,年轻时男人养着,年岁大些靠儿子。
杨老二大些了身体和他爹一样壮,性子是随了他娘,跟了苏大壮更是日益凶恶,当了乡绅的狗,收个租金嘴脸十足。
母子俱是难缠,众人也是尽量少挨着他们。
壮膀子也是如此考量,他离这女人远了些,粗嗓子带着难耐的烦躁。
“别喊了杨婆子,杨老二这是让后山野猪拱了,是生是死还不知道,咱们已叫了村医过来了,你赶紧先烧些热水给他擦擦吧!”
他没等杨婆子说话,就和另两人出了门,那野猪还没处理,他们还得去一趟。
现下也没人看她表演,杨婆子想撒泼发作硬生生止住了,忙去起锅打井烧水。
杨婆子在村里纵横了一二十年了,总有人说她命好命硬,背地里嘀咕她许多龌龊,她从不放在眼里。
他们没她命好,这是眼红,说任说去。
这么些年了,杨婆子自认不可能被任何事情打击到。
就连她家那口子突患急症,熬药吊了好几月,最后还是药石无医人没了,她都不曾崩溃。
她还为了省钱早没再抓药,每日里就伺候伺候他的吃食拉撒,就这她还嫌他脏麻烦,临他走前一个月她就备好了棺木纸钱。
而现在,杨婆子双目赤红,双手提溜起面前这个还没她高的小老头,几乎咬碎了两排牙齿。
“你再说一遍?我儿他怎么了?!”
村医一抹汗,要推杨婆子结实的手臂还没能推得开。
他暗自呸了一句这母子两该,脸上没显露半点异色凝重道,“杨家婆子你莫激动,杨老二被撕扯出来的伤口口子大,我已大致包扎了好,可他失血过多,本身就精气亏损,气就要随血脱而散了。”
“子孙根废了已是无力回天,你现在速速随我来取药煎熬,按这方子给他服用,看看能否养起来气血,不至于全部亏空引发急症,现下保住性命才是要紧!”
“可我儿现在成了废人!”
尖锐的叫喊一出,村医被吵吵的心烦,属于医者独有的气势一起,激恼起来。
“叫喊什么叫喊什么,你若是不信便去找县里的郎中!废了能有命重要?你这女人怎的分不清轻重缓急。”
“你治不治?你不治我就走了。”村医话没说完将医箱往背后一甩,步子没迈脚刚抬被杨婆子大力拽了回来。
“救!我没说不救!我跟你去拿药。”
“现在,是我不想治,要治拿双倍诊金来。”
“你!”
“作何,你不允,便另寻高明,有何问题?”
“不不不,刘村医,刘医师。是我错了,诊金没问题,没问题!我儿急需用药,你快些带我抓药吧!”
刘村医嗤笑一声,他在村里何时不曾是被人恭恭敬敬引进门的。
求他救人的人多得是,他自认做人虽不是什么纯善之人,行医之年他也是兢兢业业,不看伤者身份尽心尽力,能救则救。
杨婆子怕是脑壳有泡,也病的不轻,敢惹他不高兴。
此后约莫有半个月了,杨老二还未转醒,杨婆子先疯了一半。
她日日就站在院门口带着怨毒的眼神死瞪着过路的人,嘴里嘟嘟囔囔不曾让人听清,一站就是到天黑。
终归不会是什么好话,有胆大的凑近去听,她好似在念咒,细听之下都是些“一起”“去死”“断子绝孙”这类话。
一抬眼看,杨婆子眼睛里都是红血丝,嘴皮子磨的飞快,一副厉鬼模样,让过路人直呼晦气。
杨老二醒来时,杨婆子正端药进来,见他睁了眼,手里的碗差点摔地上。
她眼瞬时红起来,往杨老二身上一扑。
“你个遭瘟的!终于醒了,你怎的会变成这样啊,啊啊啊”
杨老二刚醒浑身还没多少力气,头也晕晕的,脑袋悠悠转动了好一会才看清这是自家屋头,身子被这猛创一下,痛的他说不出话,
他倒是想发火,可是没什么力气,看清是自家娘,语气也不好了。
“娘!这是干什么,哭哭啼啼作甚!你弄的我疼死了。”
看着杨婆子只是伏在他身上抽抽,杨老二才想起自己为何会躺在这里。
顷刻间他太阳穴爆起青筋,攥紧的拳头丝毫没顾着包扎住的伤口,脱力抖动。
怒气无处发泄,他一把拿起杨婆子端来的药碗往地上猛力一砸。
药碗落地声清脆短促,瓷碗碎裂成无数小片,有些碎片溅上了炕,擦着杨-婆子的手过去起了道微小的血痕。
“老二!”杨婆子惊疑不定看他。
“这天杀的臭表子!老子要把她剁成酱!”
他翻身就要下床,起身就跌在杨婆子脚边,疼的龇牙咧嘴。
杨婆子哎呦一声赶忙扶他重回了炕上,打他背佯怒道,“你是怎的了,发火哪门子火?不想活了是不是,你现在哪里都不能去!”
说是这么说,也没真舍得打,只轻轻拍了一下。
“你被野猪咬了好几个口子,失血太多,刘村医都差点救不回来,好生歇着,瞎折腾什么!”
“我会伤重至此,都是苏招娣那见人害的!”
杨婆子一怔:“从何说起?”
“她在后山拿那镰刀砍我好几下,踹我好几下子孙根,痛的我跑不掉才被野猪追起来咬,要不是我爬上树,兴许都回不来!”
“是她踹的?!”杨婆子一时没控制声调突然拔高。
杨老二将她眼神细看,发现不对,自己慌忙去试探那处。
任他如何用手摆动,那处毫无反应,杨婆子只低头不去看他,“刘村医说,说你今后,没,没法再有后”
此话犹如惊涛骇浪。
杨老二揭竿而起,势起就要下炕,下一瞬“砰”的重声传到杨婆子耳朵里,她回身去看,大汉骤然倒下。
杨婆子惊得忙不迭再去请那村医,被再敲诈,还要花几倍诊金也毫无怨怼。
看过之后才知,原来杨老二气火攻心,肝内火气过旺,怒极反噬直接晕过去了,再晚些怕是人直接厥过去,性命都不保。
杨婆子抽抽搭搭任刘村医骂骂咧咧教训她,连个病人都照顾不周,哪有照顾人把人照顾得快要死的。
最后只得再开了个降火结郁结之气的药方,再开了个安神的法子,让杨老二多以休息为重。
腊月十五这日杨婆子要去县里头交货,放杨老二一人在家她不甚放心,出门前特意给喂了碗安神的药,让他好好睡着。
她备好包袱,出门到县里就搭了个牛车。
老二的话,杨婆子就信了一部分,也只是因为他是她儿子。
她打听过了,苏招娣那日确实是上过后山也遇上了野猪摔下山去,划烂了身上的粗布衣裳,被吓得哭哭啼啼。
杨老二是她儿子,她也了解的很,为何两人都会在那后山,十有八九便是杨老二色心色胆,跟着苏招娣上的山。
说是苏招娣把他打成这样,苏招娣瘦弱矮小,还是个牙都没换完的娃娃,她儿子高大壮实,平日里凶相毕露。
苏招娣还没到及笄,还不到年龄成亲,不可能知晓男人最脆弱的就是胯下那物。
提起男人那物一般女人都羞得避之不及,别说外头的人了,她不信苏招娣有胆子,有这个狠劲做出下死手踩男人命根子的事。
这些日子她忙于照顾,杨老二这次伤重花了家中不少银子,她才想起与李宅定好的时日交货。
只来得及绣好梅、菊这两种,她刚动手绣竹,针脚有些不熟,连着绣错好几处,还拆了不少丝线。
等买回来丝线那天,杨老二就遇上这事,她也就没了心思精力去绣其他的,好几个荷包她是昨日才赶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