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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1983年7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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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家的!方家的!”欢婶儿又一次大着嗓门上门来了,可惜这次换了一个方家的来迎她。

    “欢儿,你来啦?快坐,桂枝,桂枝,死丫头死哪儿去了!快去倒水来!”方姚氏习以为常地在自家客厅里招待客人。

    听到呼喊,桂枝不情不愿地从后院菜园子里直起身来,把手上的篮子和小锄头交到桂花手里,“呐,你先接手干着吧,妈喊我了,我去看看来了什么人。”

    还不如继续昏睡呢,害我们白白担心了10多天。

    “嗯,你去吧。小心点说话啊,大哥和二哥今天去的地方远,天黑前都不一定能到家,没人能护着咱们。”桂花异常小声地嘱咐道,说话前甚至还左右看了看。

    趿(音:ta一声)拉着鞋子,桂枝龟速往前走,慢吞吞穿过后门,进到柴房里,还在那儿装模作样规整了会儿劈柴堆,可惜距离实在是近,没多久还是走到了厨房里然后她就从刷锅开始干起!

    问就是没热水了,得烧,烧之前不得刷锅啊!

    “方家的?”陈清欢迟疑了一下,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迟疑些什么。

    “诶,可是桂花的事儿说定了?定了就成,只要你定了那就行了,我信得过你!”方姚氏迫不及待,“那个,那彩礼,怎么说?”

    “桂花?”陈清欢一时没跟上思路,反应过来说,“嗯也算是桂花的事儿吧。5月初的时候,你不是主动上陈家村跟我说想要再留桂花一段时日,先趁着这次土地承包制的国家政策,还有乡里建了蚕场的好时候,帮桂花多攒点儿傍身的东西嘛。我这次来”

    “傍身的东西?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日子不是看挑的什么人家自己去过的吗?她跟你说的?”方姚氏不等人把话说完就气不打一处来,“她还敢惦记家里的东西呢?白眼狼!能养她这么大就不错了!你看谁家姑娘21了还在家的,早都15、6岁出了门子了!

    现在这些人也是,对女娃子这么好做什么,以前我们那时候,16岁出嫁那都抬不起头来,得被人笑话是没人要的老姑娘!我不就是16岁出嫁的嘛!”

    方姚氏说着说着陷进了死胡同,情绪翻涌上头地厉害,得亏桂花这会悄摸地猫在后院没弄出动静来,她不知道桂花就在后院,不然看她这样子,非上手教训一顿不可。

    “你听我把话说完嘛,”陈清欢好脾气地哄劝道,“我还当你终于开窍了,上次你主动去找我,说要多留桂花一些日子,还说要帮着攒些傍身钱,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当年我嗨,我可不跟你似的,再被当年的事儿牵扯出情绪来。

    你看,事情都已经这样了,何苦来生这么大气呢?气坏了身子,谁还能替你生病不成?快消消气!

    我实在没办法才决定招赘那魏家男人的时候,你也没这么大火气啊!怎么反倒对你自个养大的女儿这么不容情啦?”

    “我”方姚氏不太好意思地快速抹了一下眼角,“你,你今天到底干什么来的?白白招我生一场气!”

    “你这可是不讲理了哈,”陈清欢知道她已经转过弯来了,只是嘴上不饶人,也不当个事,只继续说到,“我这次来,就是想跟你对对口信的。本来是有户好人家的,他们见你们方家这么重视女儿,是大女儿也接回来了,二女儿也想着帮忙攒傍身钱,起了意,托我来打探打探情况、试试口信的。看你们家愿意做到哪种程度呢。”

    “还真是我主动去找你说的啊?”方姚氏一脸怀疑,转而被担心牵走了心神,“他们这是什么意思啊?打量着我们家重视女儿,他们就不想出彩礼,或者少出彩礼,想让我们家多多陪送嫁妆和压箱底钱?”

    “呃,他们倒是没有明确说出这个意思来,但我猜多多少少带点儿那个意思吧。”陈清欢左右为难,既不能两头欺瞒,不然出了事,媒人是要负连带责任的,这十里八乡互相都认识,万一臭名远扬了,谁还敢找她拉纤保媒?但也不想失去男方那边的谢媒钱——因为从来都是男方出的谢媒钱是大头,女方出谢媒钱也就是意思意思,一般不算多。

    毕竟女方出嫁嫁到男方家里,此后一生都只能为男方家操劳贡献,对下是生育抚养,对上则是照顾赡养,平时还得顾着人情往来,记得谁谁谁是三叔公哪天的生日,谁谁谁需要送礼打点一下才能维护好关系

    不怪桂花年纪小,谈嫁色变,实在是男人一结婚,坐享其成,女人一结婚,枷锁满身啊。

    就有那不幸的女人,按着惯常的步骤,出嫁洞房怀孩子生孩子,结果赶不及生出来就难产大出血一尸两命,参加她葬礼的大多是男方那边的亲戚,众口一致地可惜的根本不是她:

    “哎呀,(男方的名字)真是命苦,年纪轻轻就没了老婆!”

    “就是就是,居然孩子也没留住!白折腾一场!”

    “对啊娶妻生子娶妻生子,嘿!没生出来!这媳妇子从一开头就娶错了,身体不行,连个孩子都保不住”

    “那他不是得从头花钱再娶一个?还得再费一茬钱!?”

    “可不是!他家就他一个独苗苗,不娶怎么行,不娶不就断绝了香火了吗?”

    “话也不是这么说,再娶也不定就能生出儿子来啊?诶,这次,喏,埋的这个,生的是男娃女娃?”

    “问那做什么?任它男娃女娃,反正都没保住。”

    “我听说是个男娃,脸憋乌青,落地就没气了”

    “啊!那还真是可惜!太可惜了!”

    “可惜!可惜!”

    “真可惜!就没想法子救救?男娃呢!”

    “应该是想了的,男娃谁不知道救啊,估计是救不活吧。”

    陈清欢想了又想,感情上是非常同情外嫁的女人的。不然她也不会选择自己在家招赘,特意选了个不得不靠着她生活的男人,弱一点就弱一点,更何况他还有个屠户哥哥,守着这附近唯一的一家魏家猪肉档,过起日子来,怎么也不至于牵累到她男人头上来,这就很好了。

    但她是个媒婆啊,她得想办法促成了亲事,才有钱赚啊。

    “他们家呢,虽说是因为看到你们方家看重女儿才凑上来的,但,谁不想过好日子啊,他们这也算是人之常情嘛,人之常情,”陈清欢有点说不下去了,怎么就这么难呢?!

    不看重女儿不行,婆家容易钝刀子割肉,暗中欺负;看重女儿也不行,婆家看的是娘家的贴补,并且一旦嫁过去,肯定严防死守怕外嫁的女儿私底下偷偷贴补回娘家去了。

    “不知道怎么说你就别说了吧!”方姚氏没好气地冲陈清欢撇嘴,说半天说了个什么玩意儿?

    “呵呵,好,好,听你的,我不说了。”陈清欢不但不见怪,反而松了一口气,“那你看,你这边,什么意思?说说呗?”

    “我没什么意思!”方姚氏烦躁得口不择言,说完才想起来面前虽然是闺中就交好的“手帕交”,但现在还指着她帮忙给桂花找个好婆家,赶紧缓了缓语气,“唉~~女人都不容易啊!你看男人就从来不担心这样的事儿,多出彩礼少出彩礼的,反正最后都在自家人手里”

    (注:手帕交,以前对于未出嫁女子与之间交往密切,互称好友的一种称呼。用现代话说,就是婚前好闺蜜、好朋友等等。闺:旧时称呼未出嫁女子居住的房间,叫闺房。实则是大户人家才有那个财力建的“绣楼”的平民替代用词,用途一样,都是为了在出嫁前把待嫁女子关起来不让出门,说是磨性子学规矩。其实就是不让出嫁女子有主见有见识,凡事听从男人,不管是老公还是儿子还是其他的男性如哥哥弟弟等角色;同时让她们觉得“为夫家生儿子”是她的荣幸,是必须完成的事情,哪怕女人自己因为生孩子难产去世了,包括她娘家人在内,所有人都会觉得丢脸,觉得她没有尽到一个外嫁女子应该尽的义务。所以她的葬礼,甚至有的难产去世的女子被嫌晦气没有葬礼,所以难产去世的女子的葬礼上,一般娘家人不肯露面,婆家这边的亲戚则会抱怨女子没有保住孩子,而不是“这个女子为了给夫家生孩子丢了命好可惜”。)

    “或者就算一时花了点钱,娶了媳妇,再打发她去干活,不就白赚个劳动力嘛,怎么也不赔啊——”陈清欢也顺势接了这话说道。

    “是吧——还得给生孩子呢!那可真是,拿命搭里头给生孩子啊!”

    “生了,还跟男人姓呢,”陈清欢说着说着,想到自身,“凭什么我都招赘了,孩子也得跟他姓?什么狗屁道理!不行,我得回去跟他理论理论去!”

    “诶诶诶,你怎么啦?这怎么说着说着话,还把自己说生气了。诶诶,别撸袖子啊!咱不说了咱不说了,不说那些惹人生气的话了啊,来,来喝茶!咱俩也好久没好好聊天了,来,咱俩边喝边聊,你有什么话尽可倒出来,我都听着!”方姚氏一手扯住欢儿,一手准备去摸一个水杯来,管它空的满的,先给塞欢儿手里,结果一下摸了个空。

    “桂枝!桂枝!死丫头!水呢?你掉井里啦!快倒水来!有茶叶也拿来!”

    “来啦!”桂枝东摸摸西蹭蹭,说是在烧热水,厨房离客厅又没多远,厨房也没安木门,早就听了满耳朵的话,知道这时候没什么危险,改了主意干脆而欢快地应了声。

    只见她左手拎着一个装满茶水的大陶壶,右手托着一个木制托盘,托盘上放着几个粗陶茶杯——不是那种一口就能喝光的小茶杯,是武松来了连干三碗的量喝完了也还能剩下一点儿底子的那种口小肚深的茶杯。

    “欢婶儿,忙着呢?”桂枝一边摆弄茶壶倒茶水,一边嘴也没闲着,“有需要帮忙的你开口哈,别的我帮不上忙,我这天天干农活的一把子力气还是可以一用的。”

    “行了,你就别添乱了!”方姚氏差点儿没拉住人,赶紧喝止了桂枝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欢儿,欢儿,你坐下!你坐下,姐求你了,你赶紧坐下!

    你真打算马上去揍你男人一顿啊?不是,你孙子都有了,这会子想起来计较孩子跟谁姓?!你早干嘛去了?坐下吧你!”

    好说歹说,方姚氏终于把陈清欢摁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你这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早些年坚持要招赘的时候,你不是挺厉害挺威风的吗?哦,合着你当时没想起来生气啊,这会子又突然想起来了?”

    陈清欢也没真计较,早就松了劲,顺势就随着方姚氏的手坐下来了,要不然哪儿能这么轻松就被她摁在椅子上啊,姚立华这一米五不到的小身板,在她一米七三的个头面前根本不够看的。

    “姚立华,你到底哪头的?你怎么能帮那些狗杂种说话呢?一帮子占便宜没够的货色!”

    方姚氏听她都喊自己全名了,显见是着实气得不轻,不能吧,勾出真火气来啦?

    “陈清欢!”

    “到!”陈清欢下意识就绷紧了身子,回应答“到”。一想不对,见对面姚立华笑得东倒西歪,就知道上当了,上手就挠人胳肢窝:

    “好你个姚立华!还学会吓唬人了你!我挠死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不是你先吓唬我嘛,你先哈哈哈别你先喊我全名的!你先哈哈哈哈哈我怎么知道你会是这个反应!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哈,你别,别挠了,别挠了,我我透不过气来了咳咳咳,别别,真”

    不是真笑过头了吧?陈清欢这回真吓了一跳,“桂枝,桂枝,你过来!”

    “这么快?能带铁锹不?”桂枝兴奋地一溜烟地又从后院跑回到客厅里来,“还是带个大麻袋套头用?!”

    “不是,都不是,你来看看你妈!”陈清欢脸色一片煞白,语无伦次,“你妈刚刚笑,我们闹着玩儿呢,我挠她痒痒,我也没喝几杯水啊,不是,她也没喝几杯水啊,”

    桂枝这次发现事情严重了,妈居然又晕过去了!

    “欢婶儿,你好好说,我妈她是怎么晕过去的?”

    “先别说了,你赶紧把你妈弄醒吧!”陈清欢一时也不知道如何下手,手足无措,“不然,试试鼻子下边?我听说掐那儿好像能有用,或者,或者,拍她脑门,脑门,或者我们大声喊她名字呢?”

    相比于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形的陈清欢,桂枝已经是第二次见了,反而要比欢婶儿镇定得多。

    “没事儿,我刚不小心听了半截你们聊天,说不定我妈这也是吓唬你的一环呢,你先别急,来,搭把手,我们把她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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