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大哥二哥三哥,我们来了!
“大哥二哥三哥!我们来了!”桂枝被桂花拖着走,紧赶慢赶地终于还是按往常一样的时间点到了大队上工的地头儿,找到自家三位哥哥的位置。
“才来啊!今天怎么这么迟?”见一向开朗大气的三哥方惠民一开口就是抱怨,桂花有点儿疑惑。平常我俩不都这个点儿上工吗?怎么,今天哥哥们不想帮妹妹啦?才说亲,还没嫁呢,态度就变啦?
“嘿,这还迟啊,要不是二姐拉着,我今天还不一定来呢!”桂枝倒没往心里去,喊完大哥二哥三哥,听到抱怨立马就还了嘴。
“你不来你想去哪儿啊?”方惠民本来只是随口那么一说,听小妹的话,好像另有内情似的,立马来了兴趣,“现在这年景,你除了上工挣工分,还能干什么?小心被人当做‘资本主义的尾巴’给割了!”
“大哥你看他!三哥老吓唬我!你管管!”桂枝一看说不过三哥了,立马就跟大哥方爱军告状。二哥方爱民反正指望不上,他只习惯闷头干活儿,从来都很少说话。
“行了,都少说两句吧,赶紧干活!”大哥倒是有了反应,可是还不如没有,又是那一句扫兴的“赶紧干活!”。什么时候都是这么一句话,真没劲!
桂枝只好憋住了想说的话,换她主动拉着二姐桂花去领工具准备一起干活了。
“桂枝,桂枝,你走慢点儿”桂枝噘着嘴一脸不高兴地往前冲,被拽着胳膊的桂花差点跟不上趟,左脚绊右脚的几次要摔。桂枝气来得快走得也快,别回头她没事儿,给我白白摔一个狠的。那可不行,我可得保护好我的脸。
“哎呀,二姐!你快点!”桂枝侧身去看才反应过来自己手里还拽着二姐的胳膊,看她将摔未摔的,赶紧回身扶了一把,然后就松了手不再拽着她走了。
进了收捡屋一看,就剩门口看工具的坚叔了,其他人都已经下地干活去了。
“坚叔好,我跟我二姐来领工具了!”
“来啦,今天还是锄草和挖水沟吗?”坚叔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地搭话,眼皮耷拉下来一副似睡未睡的样子。
“嗯,还干那两样,我们直接去那边拿就行了,是吧?”
“去吧去吧,记得天黑前还回来就行。”坚叔顺势扫了一眼还剩下的那些工具,补充到:“对了,剩下的那把锄头有点儿松了,要用就得加锲一个薄木片,砸实了再在池塘里泡一会儿;还有那个大干擎,柄儿折了一小截,用的时候加点儿小心,别用力过猛再把你下巴磕出血来咯”
“行,我知道了坚叔”桂枝左手锄头右手干擎,左手腕儿上还挽了俩套在一起的土簸箕,眼睛左右梭巡着这间小小的屋子,想再找找其他趁手的工具。
这时桂花赶到了,一边打招呼“坚叔好!”,一边从桂枝手里接过一把锄头一个土簸箕。
“还找什么呢?不都有了吗?”桂花拿了东西就往外走,扭头看到桂枝站那儿没动。
“镰刀或者铁桶,先割草再用锄头锄要快些,或者拿铁桶连泥带水一起运,比光用土簸箕省力些”桂枝一边说着话,一边也往外迈步。
“嗯?又不找了吗?”
“不找了,没有,都被人拿了”
“哦,你现在不生气了吧?”
“刚才我也没生气啊”桂枝一脸的莫名其妙。
没生气个鬼,刚刚就差给我胳膊拽下来,健步如飞地恨不得一步一个坑,桂花暗暗腹诽。但是有更关心的事,就没说出来,反而是问:“刚大哥说让赶紧干活之前,你还有话没说完呢吧,你想说什么呀?跟你今天跑岐山大伯家看热闹有关系?”
“嗯,岐山大伯家的玉婷大姐回来了,还带着她那个在县里读初中的儿子”桂枝现在情绪一般,远没有刚在岐山大伯家那样的兴奋了,所以就只是平淡地说道。
“县里读初中啊,真好!”桂花很羡慕,又怀疑:“你去看玉婷大姐,还是看什么?”
桂枝翻个白眼,“你想哪儿去了!?我是去听消息的!说是以后,那个什么家庭包干什么的,以后我们就都不用害怕什么割‘资本主义的尾巴’了!”
“啊,还有这样的事儿?我怎么没听说?”
“我们这里比较落后,还没开始呢吧。”桂枝眼瞅着前面就是要锄草挖沟的地头了,赶紧压低了声音,快速结束了对话,“嘘,小点声,大家还都不知道呢,等回家了再仔细说,先干活。”
“桂花桂枝来啦?”路过的村里人陆续打招呼,“今天还锄草挖沟呢?”
“昂,锄草挖沟我们熟啊,这么大块儿地呢嘛”桂枝抬头定睛一看,嚯,今天村长也在!往常村长不都和村支书一样,不下地头来,只负责文书工作,记记工分啊分配任务什么的吗?等桂枝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嘴里已经按往常的习惯顺嘴就接了话了。
“桂花桂枝也在啊!还没搞完呢?赶得上引水培田吗?让你哥他们帮忙啊”这一行人还不少呢,村长,英山叔,红霞嫂,玉振哥,最后面还坠着两个看起来很正气、生面孔的中年男性。
“英山叔也在哪,今天这么早!赶得上,肯定赶得上!不用我哥他们帮忙,他们在山那边忙开荒呢”这样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跑地头来干什么?神神秘秘,脚步不停,眼睛也没歇着,一会儿功夫就转到池塘对面的地头看去了。
算了,不是我们能管的,还是踏实干好手里的活儿吧。
“桂枝,你看什么呢?那些人你都认识?”桂花刚好锄完一垄,直起腰来歇会儿。
“你不认识?那不村长和英山叔他们嘛”
“哦?我看看走这么快!太远了,看不清楚”桂花顺势抬起手,反手拿还算干净的手腕儿擦了擦眼角和眉毛上的汗。
“那就别看了,赶紧干活吧”桂枝也直起腰来,原地歇了会儿,马上又弯下腰接着干了。桂花见状,歇息够了也准备继续,不想被田埂上的张婶儿喊住了:
“桂花啊,听说你家正给你说亲哪?跟婶儿说说,想找个什么样的?说不定婶儿也能帮上忙呢”
“哎呀——张婶儿你你这话问得,我能怎么说啊我干活儿去了,回见!”已经定好由欢婶儿帮着说媒的,只有连续说的三家都不成,主家才好请辞另找媒人呢。桂花不想多生事端,又怕得罪人,于是赶紧祭出害羞大法,避而不答。
“诶——别走啊,说说啊”村里的大娘大婶们很乐意牵线搭桥,往深了说这叫行善积德,撮合成一对新人,喜结良缘,不做怨偶;往浅了说也能赚个外快,拿点儿谢媒钱,再吃顿婚宴酒席打打牙祭什么的。“嗳,这孩子这时候害什么羞啊,正应该好好说说,人多力量大,才能更快找到好的呀”
“诶?你妈呢?今天就你俩啊?”离得不远一块地里的吴婶儿,留心旁观了整个过程,受到启发,只等张嫂子铩羽而归,什么都没问到就走了,转头就自己凑上来热情地冲桂花桂枝两姐妹开口,“你俩干得过来吗?桂枝啊,你要是累,记得跟我说声,我肯定让你建国哥去帮把手啊!”
“谢谢吴婶儿,我俩干得来的。我妈今休息一天没来呢。”这下桂花不回避了,赶紧抢在桂枝开口前回绝了。以为我不知道呢,什么建国哥,那都建国叔了好不好。什么都听他妈的,放个屁都得先请示一遍吴婶儿,34、5了没人敢嫁。可真敢想,我妹才17呢!
桂枝默不作声地随她二姐去应付那些人。心里一半是淡淡的高兴,再怎么着自家人总是向着自家人的;一半是淡淡的无奈,二姐身上好像安了信号雷达,总能第一时间对男女相看的问题作出反应——一般都是“拒绝”“回绝”这样的反应。
一时无话,姐妹俩埋头干活。
要赶在露水干了之前,把地里的杂草都锄了,最好连根都挖了。这样等日头起来了,能把杂草晒干晒死。等确定杂草不能再在田里继续长了,午后就可以拿十齿或八齿的竹篾耙咝三下五除二的一口气收起来扔到田埂上。
这样做,杂草就能既不在田里跟以后要种的稻子抢光照水土和农家肥,万一有没死透的杂草就算再长也是长在田埂上。而杂草长在田埂上,可以帮着固土留水,不让人费力堆砌的、窄窄的一条田埂几天就干裂溃散成不成型的干土堆。
这还只是上午的活儿,下午就得抓紧挖沟了。
这几天一直都是这么连着干。上午锄一部分草,就地晒透,午后就往田埂上堆草,然后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挖一部分沟,挖出来的带水汽的泥土顺便加厚田埂。
不这么干,就赶不及后面和大队里其他的大块儿田一起从池塘里引水入田了。
后面还得排队等着别人用完牛,自己再赶牛拉犁去翻地,用锄头敲碎、碾碎田里的干土块,挑拣太大的石头块儿扔了;还得第二轮赶牛去拉贴地的十二齿粑犁把水田里的泥巴和水成适合的比例“拌匀”了。
总之就是培好水田基底子,等着集中培育的小嫩秧苗长到足够高,再挑担子分发到各人负责的水田里,一棵秧苗一棵秧苗的、一排排插到水田里去。
总之,活不少,时间也紧,因为大队上临时通知今年要尝试种两季稻,早稻和晚稻。今年重新分下来的稻种据说亩产高些,光分发稻种就耽误了一些时间,比往年的早稻秧苗长势要迟个10天左右的。
“桂枝桂花!”方惠民大着嗓门一路喊一路找过来,“你们还有多久?”
俩姐妹卯起劲儿在干,一时没留意自家三哥在喊。眼看着日头越爬越高,温度也随着越来越高,姐妹俩的脸颊慢慢透着一层薄红,额头上的汗珠悄无声息地越积越多,都滴到睫毛上了。再干一把就得赶紧撤了,不然身体受不了。
“桂枝!桂枝!桂枝!”方惠民见久无人应,转而专盯着一个喊,“桂枝!桂枝!”
这下终于有人应了,不过不是桂枝,是桂花:“三哥,别喊了,快过来!桂枝好像不对劲儿,快过来扶一把!”
方惠民本来是站定在离地头不远的、左侧小山包那个岔路口那里喊人的,想着等人应了,就兄妹几个一齐回家吃饭午歇。毕竟这是回家的必经之路。
听到桂花的呼救,反而是跟在方惠民后面,扛着几件农具缓步而行的二哥方爱民、大哥方爱军先反应过来,缓步变疾步,迅速地桂花桂枝的方向赶。
“桂枝怎么啦?是中暑了吧?”第一个赶到的居然是一向很少说话的二哥方爱民,伸手过来把桂枝往池塘边上那棵大榕树的树荫底下搬。方爱民一边不停地双手掬水往桂枝脸上浇,一边把桂枝上衣的第一、第二颗纽扣解开透气。一顿忙活,见桂枝好像缓过来,呼吸变粗还轻微咳嗽起来,手也抬起来挡住脸不让再浇水,就顺势把桂枝从仰面躺着挪动成侧身躺着,“先让她好好歇会儿吧”。
桂花隐约觉得桂枝应该不是中暑。
怕不是今天大清早地跑了趟岐山大伯家,又被我催着上工,只在山上摘了俩小果子胡乱对付了早饭,根本没吃饱吧?桂枝现在这么弱的吗?我都没吃早饭啊,我还打了一背篓猪草呢。啊,完了,我忘了,妈今天在家躺着,好像也没吃早饭!不会一会儿到家了,还得再多一个病号吧!
桂花胡思乱想着不敢接二哥的话,只含糊应了声,见二哥都背上人往家走了,自己就脱开手去归拢田里的锄头干擎土簸箕这些东西跟在后面。
“大哥不用,我能拿得了”桂花眼睛还痴望着经过大哥身侧没停,直接背着桂枝往前走了的二哥身影,嘴里下意识地对面前留下来,正伸手帮自己拿农具的大哥说道。
“桂花你就别太担心了,会没事儿的”大哥一边安抚桂花,一边手上没停,接过桂花手里的一半农具,跟二弟没拿了的那些农具一起都扛在了自己的肩上。“走吧,这太阳毒辣得很,我们也赶紧回家。”
&34;妈!妈!快出来看看!桂枝她&34;方惠民一马当先,第一个到家门口,还是习惯性地大声喊了起来。
“老三!”身后背着桂枝的方爱民赶紧沉声警告他,见他转过身来,补充说道:“老三你别大声喊,等进了大门再说,对桂枝影响不好”
“哦哦我不喊了我不喊了,我先进去把妈叫起来”
“那行,你赶紧的”
方姚氏(“方桂花”)早就听到响动起身了,这会儿正在客厅守着。心里一时是紧张,马上要见到所有人了,我要怎么做才能不看起来奇奇怪怪。还是少说话吧,少说话好些,多说多错,对,多说多错。一时又有点儿兴奋,哇,我要看看他们现在都什么样,隔了这么多年,应该很不一样的吧。
“妈,我们回来了!”方惠民进屋一边打招呼,一边往门后丢农具。下午还得去地头干活儿呢,这些农具得好好保管,晚上再还到大队的收捡屋就行了。“桂枝好像中暑了,妈,你赶紧看看”
桂枝?小妹中暑?哦,现在是小女儿了,她中暑了,我去看看?我看什么,我又不知道怎么看病。方姚氏不明所以,又没处问,怕又露出异样来。于是只好起身主动迎了一下方爱民,顺势一起把桂枝放到她刚躺过的卧房的床上,看似熟稔地给掖了掖被子。
“妈,大哥,二哥,三哥,二姐,你们都在啊。”躺床上不一会儿,桂枝自己醒转了,开口逐个跟床前围着的人打了招呼。“我没事儿,一会儿就好了,大哥二哥三哥你们先出去一下,我有话跟妈和二姐说。”
“现在说也没事儿啊,都一家子的,干嘛还得我们三个出去啊,怎么你不想要大哥二哥三哥啦?”方惠民嘴比脑子快,闻言不服道。
老二方爱民稍加思索,主动第一个退出卧房。老大方爱军见此,虽然不太明白原因,但也拉着方惠民一起退到了客厅大桌子旁。
“哎,别拉我,走就走,我自己走”方惠民有点点难受,妹妹大了,都不黏哥哥了。
“我去做饭了,大哥要一起吗?”方爱民一边往厨房走,一边问方爱军。桂枝一会儿应该需要多吃点儿补血的,要不要去隔壁村魏家的猪肉档那里赊点儿猪肝啊?这个点儿应该有猪下水剩的吧?
“嗯,今天俩病号,只能我们做饭了,老三你也来!”
“你们一个烧火一个灶上,还要我干嘛?”老三方惠民狐疑道,以前也不见你俩这么勤快啊。还不等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冷不丁身上一寒,一身皮立马就习惯性的绷紧了。一抬头,果不其然,大哥这凶神,又那个鬼眼神盯着我,又盯又盯,“行行行,我来我来!我这就来!”
“可是我能干什么啊?”
“桂枝,你好点儿了吧?”桂花一脸内疚,“是不是早上没吃饱就干活儿累着了?都怪我,我要不催你就好了”
“没有的事儿,你不也没吃早饭嘛,我身体没那么弱”桂枝稍微一想,就知道桂花在内疚什么,“跟早饭关系不大,今天早上你比我辛苦多了吧,又打猪草又到处寻我”
桂花闻言松了一口气,小妹还是懂事的,没怪我就好。“那你刚要大哥二哥三哥都出去,是想跟我们说什么话啊?”
上一句还在安慰别人的桂枝,这会儿立马就卡壳了,脸上开始不自然,心里也各种别扭起来。“嗯——就是那个那个我”
一直小心谨慎地保持沉默的方姚氏,一看桂枝这个扭捏的样子,立马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儿。嗨,都17了,这有什么的。“桂枝,你是不是来月经啦?”
听妈这么一问,桂枝的脸哄一下就红透了。妈现在怎么这么直接了?开口就是月经,都不避着点儿的吗?
“嗯”桂枝细如蚊蝇地应了一声。
最高兴的要属桂花了,原来是来“事儿”了啊!真不是没吃早饭累的啊,那就好那就好。最尴尬的要属方姚氏了,时日太久了,她才意识到她已经忘了当年这个时候的年轻女孩要如何应对月经了。
卫生巾肯定是没得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