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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这里又没有卫生巾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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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二妹三妹,你们好了吗?可以吃饭了”露天茅厕外一道低低的声音传来,不仔细听都容易听不到。

    这个点儿地里干活儿的人都回来了,我一个大老爷们在茅厕外喊人,也太那个了!

    生怕遇见村里人,老二方爱民先在挨着屋檐的猪圈前转了两圈,又在大门前可能会有人路过的屋坪那儿晃了两圈,见四下无人,才矮身小步跑到更远些的露天茅厕外等着。以为可以逃过一劫,稍微等等她们就自己出来了呢。

    结果还是得自己开口喊人,丢死个人了!

    该死的老三,明明他年纪最小,应该他来喊的。天天嘴就没歇过,跟欢婶儿有的一拼,真要用他的时候,他又缩起来不肯。气死我了!大哥躲得更快!

    “是二哥吗?”桂花小心翼翼地探问。

    “是我,桂花?桂花你在哪儿?桂枝和妈呢?你们不是一起的吗?大哥让我来喊你们吃饭,饭已经好了,做的有猪肝汤、炒春笋、油炸花生米,大哥说今天家里俩病号就多炒了这三道菜,另外还有两道昨天的剩菜,还有今天三合饭管够!我话带到了,先走了!”

    可是逮着机会了,他也不管桂花听没听清楚,也不等桂花有所反应,一口气没歇把要说的都说完,然后转身就走。

    再不走就被人撞见了!

    “妈说想请你帮忙去找点儿干净的草木灰,二哥你能多久找够啊?一定要干净的啊,二哥拜托拜托,二哥妈说二哥?”桂花露出身形来一看,啊?说走就走啊?真走啦?

    早知道不躲起来说了。

    这下怎么办,一时半会儿的我要上哪儿给找干净的草木灰啊?

    我用的都是我自己的罐子里存的草木灰,是趁着做饭时偷偷摸摸烧掉干净的芝麻杆儿、干稻草,再精挑细选纯净的草木灰小心地存起来,要日积月累的。桂枝这突然一下就来了,又是第一次来,事先也没有准备啊。

    算了,不管了,直接跟妈说吧,她应该知道怎么办的,毕竟我的草木灰都是她帮忙安排的。

    “开饭吧,别耽误下午的活计!”方姚氏实在没头绪,又招架不住桂花一连串的问题,或者说请示?只好瞎胡乱扯个借口赶紧脱身,然后逃到客厅里来,先找三个好大儿(注:方言,使用习惯,自带调侃的意思,不是正式用法;类似男生寝室互相称呼“爹”和“儿子”的用法;此处使用这个词语,是因为“50岁的方桂花”刚刚莫名其妙地成为了“老年的方姚氏”,对于新身份没有实感,对本来是哥哥现在变成儿子的爱军爱民惠民三人有点儿不知道怎么面对的心理)吃中饭。

    真想直接跟桂花摊牌:“我忘了,别问我,我不是你妈,我是老了的你,这事儿你俩自己解决”,哎呀,脑壳疼!

    “真不等她俩啦?她俩地里的活儿还没干完呢,下午还得挖沟”终于听到开饭,老三方惠民兴奋地立马把缩起来假装自己不存在的腰背挺直了,偏嘴里还在假客气。

    天地良心,他被二哥支使跑一趟隔壁村的魏家猪肉档拿猪肝的时候,还以为家里就纯是添了俩病号,给补补呢。心里还暗自庆幸可以跟着沾沾光,还没过年就尝到肉味儿了嘛。猪肝拿回来,二哥支支吾吾说什么桂枝长大了,猪肝是给她补血的,只给她,别人不能吃。

    “桂枝长大了?我知道她长大了呀,我早知道了,跟猪肝有什么关系?哦,她长大了,她就得吃独食啊?我不管,我今天干活儿也累了,我也得补补。我不多吃行不?我就尝一口,其余的留给桂枝和妈”

    结果继大哥的绝招“凶神盯”之后,又遭二哥不惜力气地一顿捶。

    这都什么事儿啊,今天一天全让我赶上了。

    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大哥二哥都变样了!

    “行了,把猪肝汤拿盘子盖上,再盛碗饭一起放碗柜里留着,其它的我们几个就先吃吧”大哥方爱军开口打破客厅里突然的寂静。咦?今天连老三都不怎么闹腾了,真稀奇。

    并不知道老三正在心塞,大哥二哥都变样了!

    也不知道老二正在自闭,差点脸面不保,不想说话。

    更加不知道,现在的老妈方姚氏,正在头疼要怎么处理女儿刚来月经的事情——这里又没有卫生巾卖!

    恰好这时,桂花刚和桂枝一起走到门口,正抬手准备扶桂枝跨过高门槛呢,一下子就听到了“猪肝汤再盛碗饭”,那我的呢?

    得,一家子齐齐整整,没有一个不闹心。

    “这真是你和桂枝要挖沟的田地啊?这么大?”吃完中饭,留下桂枝在家休息,方姚氏跟着来地里顶上她的缺。

    “是啊,也不是很大,比这更大的都有”桂花稍微提起点儿兴趣介绍道,“而且我俩干了好几天了,再有个两天就能收尾了。”

    想了想,桂花又补充一句,“因为后面的事情一般不归我们管了,大队上应该会指派别”算了,看妈那样也没认真在听,我介绍那么多作什么,等后面她自然而然就知道了。

    紧赶慢赶,总算是趁午歇时间,用收着的那点儿白棉布头给桂枝攒出了2条月事带,让她先对付用着自己罐子底剩的那点儿草木灰,桂花中饭都没吃好。也不知道妈怎么回事儿,今天一天都躲事儿,还越躲越快。躲了不说,还非扯什么考验我们兄弟姐妹感情的幌子,还有什么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妈啥时候知道这么多了?她不是不识字吗?

    “妈,我们那边开荒的旱地已经差不多了,剩下收尾的活儿我就交给老三了,我们来帮你们吧,”方爱军领着老二方爱军一面往这边走,一面说到,等走近了又确认了一句,“是这儿挖沟,对吧?”

    “嗯,就那儿!”见妈还在一脸稀奇地左右张望,依然没注意听,桂花应声答复道。

    “那行,这活儿有我和你二哥,很快就能忙完,你歇会儿,顺便给我们说说午歇时候桂枝提了一嘴的那个什么家庭包干具体什么个情况呗?”

    “家庭包干?桂枝也没给我讲清楚过啊”桂花答道,看大哥二哥齐抬头,连边儿上一脸怀念(嗯?怀念?)地东瞅瞅西看看的老妈也凑过来了,赶紧补充,“桂枝她真没跟我说什么具体的,就只简单说了一下,说以后再不用怕‘被割资本主义的尾巴’了,就这点儿了,别的没得及说呢,她就不舒服,留家里没跟着一起下地了”

    “这样啊,那要么只能回去问桂枝,要么我们也跑一趟岐山大伯家打听打听消息了。”爱民闻言,想了想提议到。

    “还是问桂枝吧,玉婷大姐和她儿子,叫邵对叫邵平安的,今天早上就回桦树庄自己家了,挨咱们近的这陈家村的陈岐山大伯估计也就知道个一半吧。”桂花持反对意见,并提供了更多情况。

    “不会吧,玉婷大姐特意回来送消息的,会只给她娘家爸岐山大伯说一半?哪儿有这样的,说话说一半留一半,啊,让别人猜啊?”方爱民闻言反驳道。

    “也不一定,”难得老二也愿意参与讨论,大哥方爱军乐得多说两句,“她送消息归送消息,那人传人话赶话的,肯定有遗漏啊而且岐山大伯那人很是有点子小心思在身上的,估计也不见得愿意逢人就说,谁来问都说的,指不定就这儿隐一点儿那儿藏一点儿,那谁知道啊”

    “在说什么呢?”方惠民扬着一把嘹亮的嗓门很突兀地插进来,张口就问,打断了他大哥方爱军正说到一半的话。眼看着大哥的脸就要完全转过来对着他了,方惠民急中生智,立马机灵地跟大哥卖乖,报告自己这边的情况:“大哥,大哥我是说,我是说你交给我的那块地的收尾工作,我已经提前完美地完成了,欢迎你随时检查!”

    “这么快?我不信,我跟你去看看!”桂花觑着这个空档,趁大哥二哥没作出反应之际,扔下老妈、大哥、二哥在这里,借机拉了三哥就往那边走,一边往前走一边口头头掩饰:“大哥二哥,你们先忙,就由我这个当妹妹的先去帮三哥检查一遍,有什么不好解决的问题了,你们再出手哈。检查完了,我们就马上回来!”

    “诶诶诶,你拉着我干什么?要检查你自己去啊,我要在这里!”惠民大概没有预见到事情这个走向,非常抗拒地说道。他很不乐意跟着桂花走,只是因为衣角被桂花拽住了,没办法才跟着小幅度挪了两三步。

    “赶紧跟我走,三哥最好了——”桂花边哄边拽,一手拽衣角一手去压二哥的肩膀,等二哥略微弯下腰来了,刻意压低声音哄骗到:“我这儿有很重要的事儿请教你呢!”

    “真的吗?多重要啊?”方惠民一听,立马放松了警惕,挣扎得没那么厉害,维持着弯腰的姿势兴奋地用气声追问,“是只请教我,还是就剩我没请教了?嗯?你说啊?”

    “就你,就你一个!我最相信三哥了!”桂花迅速翻了个白眼,才抬起头哄人哄到底地继续敷衍。

    “嘿嘿,那是,三哥我最诶——要摔了要摔了,慢点儿慢点儿!”偏偏老二最吃这套,马上就松了劲儿,不再两脚扎根一样的立在地上,而是被桂花一拽就跟着走了。

    终于走到了山这边,桂花尝试着远眺了一下,手搭凉棚眼睛睁最大,还是看不到妈、大哥、二哥他们任何一人的身影了,桂花这才放下心来,松了拽着二哥的手,迫不及待地劈头就是一句:

    “你不觉得今天的妈很奇怪吗?”

    “今天的妈?你说什么胡话呢,我们还能有好几个妈呀?”方惠民一边动手把衣服理齐,一边笑话老四,“你看你,给我衣服拽成这个鬼样子,怎么干活儿不见你使这么大劲儿!”

    “哎呀,我认真的!妈会说些稀奇古怪的话,还突然就知道了好多以前都没听她说起过的知识,而且张口就来熟练得很”

    “哪有?我怎么没听到妈说什么稀奇古怪的话,还没说起过的知识?那你怎么知道,说不定妈她跟别人说起过呢。”方惠民停下手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桂花的脸,边边角角都不放过地认真观察,发现她表情居然始终一本正经,不像在开玩笑的样子,“你居然来真的,你真的是来请教我的?!真不是开玩笑?!”

    “真请教!我真请教你!你怎么不信呢好,你没听过这两件事,那你总知道桂枝这次的事吧?妈明明以前”

    “等会儿!桂枝这次的事?桂枝怎么啦?她不就是中暑吗?要不就是累着了?反正我看二哥背着她走,应该是很虚弱”不等说完,就被失望的桂花打断了。

    “我就不该跟你说这个!”桂花赶紧做了个长长的深呼吸,“算了,等天黑回到家了,我再找机会去跟二哥聊聊吧,他应该知道点儿什么。”

    “诶——别呀!难得你第一个想到请教我,你说完嘛!”这下换方惠民去拽桂花的腰间的衣摆,左摇右晃地要桂花把话说完,晃得桂花头晕目眩,“你松手!松开!别晃了!我说!咱俩到底谁是哥哥谁是妹妹啊,老天!”

    暮春时节,饱含水汽的温柔晚风慢慢爬上山岗,山岗屹立不倒;拂过树顶,新长出来的绿叶哗啦啦;吹向村落,缕缕炊烟飘摇直上。看那晚霞深浅不一地铺满天边,红彤彤,黄澄澄,明天又是一个好晴天。

    在这样的美景里,当然有人。

    有人牵牛,有人荷锄,有人随手摘下片柳叶,吹起无名小调;

    有人田埂上栽倒,一嘴泥;

    有人仗着年纪小,耍赖非要大人背;

    有人被撵着从池塘到山岗:“没到夏天呢,还不能玩水!”

    “到了夏天,你也不让玩水啊!大人都是骗子!”

    “对,骗子!骗子!”

    “大人最爱骗小孩儿了!”

    “骗子!”

    “我看你们是屁股痒了想挨打!赶紧回家!”

    只有我们的方姚氏、方爱军、方爱民、方惠民、方桂花,这互相不太熟的一家子,始终保持沉默是金。

    一寸光阴一寸金,十二寸金之后,方家的气氛组核心成员方惠民同志试探着拉起了一个应该算安全的话题:

    “晚上吃啥啊?”

    “怎么?你还惦记着那碗猪肝汤呢?”很明显,话题不算安全,被他大哥撅了回来。

    “就吃那些呗,不行你再去挖点儿竹笋呢?”二哥也没放过他。

    “晚上啊,晚上谁做饭啊?我不(会)我不想做,今天挖沟好累。”方姚氏差点儿失言说出她已经不会熟练地使用农家柴火灶做饭、好吃还不糊的事实来,赶紧另找个了借口。

    “晚上就不特意做了吧,省点儿煤油,那煤油灯再点就得添油了吧,跑一趟可费劲!”总算方家老四他二妹妹方桂花老老实实给他捧了个场。

    众人居然诡异地有点儿怀念那“暴君”一样的老父亲来。

    他还在的时候,方家可团结了——都团结一致地厌恶他这“暴君”做派,想尽各种办法地一起背后蛐蛐他。

    不过那是他没生病的时候,从他生病的1973年起,重活都干不来的暴君早就当不了暴君了。

    想到这,别人还没那么深的感触,方爱军和方爱民这俩被父亲病床前开了“小灶”的,突然一下觉得肩上沉甸甸地多出了一副看不见的担子。

    “你说桂枝说的那个事有准儿吗?我们以后养猪种菜就不用再躲躲藏藏的啦?”方爱军低声问起方爱民来。

    “应该准的吧。不然玉婷大姐不会特意当个事儿跑回娘家来说啊。”

    “那是不是以后我们家也能养超过三只鸡了?像隔壁吴婶儿家那样?”

    “你也知道啦?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走在前面的爱军和爱民突然小声聊了起来,一脸认真,看着好像还是很重要的事情。

    走在后面的桂花和惠民不急着赶路,忙着在路边矮灌木丛里找零嘴,什么抽毛杆儿啊摘野草莓挖小凉薯

    中间的方姚氏也放松了一半,自顾琢磨自己的事儿。

    我魂归故里是只待这一天,还是可以选择待多久?甚至自愿选择留下来?

    我,留下来?不不不,同样的事再来一遍,除了多遭一遍罪,又能怎么样呢?

    这一天感觉除了桂花有点子怀疑之外,碰到过的人中,欢婶儿不长期在方家待好说,桂枝被突然来的月经初潮冲击应该没回过神,方爱军、方爱民、方惠民这三个好大儿本来就神经粗,而且长大后也就不怎么粘着妈、走哪儿跟哪儿了,应该还好、没暴露太多。

    如果就这一天就好了。

    我都多久没干过农活儿了,挖个沟手都起泡了,才挖一个小时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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