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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龙失其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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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万里被打的猝不及防,平城在太行山的峪口内,山路惊险易守难攻。先前慕容垂虎视眈眈龙失其目道,即便攻下来平城,平城之后的平原之地才是雁门三郡真正的主战场。如果在攻平城损耗过大,势必会拉长补给的战线,补给需要越过太行山,如果被截断,那雁门三郡其他驻军就可以瓮中捉鳖,全歼燕军。

    但是慕容鸿所求并非要打下雁门,他采用一种近乎自杀式的袭击,在极短时间队伍快速推进,平城来不及应对出兵,在进攻前半段,童万里甚至来不及穿戴完整套盔甲就出城迎战了。慕容鸿身先士卒倒是勇猛无匹,一刀挥出,劈掉了童万里的头盔。

    “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我倒是奇怪,你是怎么让余袅袅那样的人为你卖命的!”慕容鸿冷笑一声,又是抽刀一劈。童万里余光看到慕容鸿的帅旗上挑插着一个金发飘散的头颅,霎时失神,正待定睛看去时,右眼却是一片血红,什么也看不到了。

    童万里脑袋里嗡嗡作响,千锤百炼过的身体却是在千钧一发间救了他一命。耳边呼啸而来的刀锋破空声下一击是对着他的脖子来,童万里当下点钢一格挡住了刀锋。仅剩一只左眼深处燃起锋芒,雁门的童将军一声暴喝,“知道是老子的人还敢动,妈的老子没有打上门去,你们自己倒来送死!”

    “既然来了,就在这埋骨之地安安稳稳呆着吧!‘

    说话间,点钢如水银泄地哗啦挥开,扫掉了激射而来的箭矢,还荡开了慕容鸿的战刀。长刀被点钢抽击着嗡响,慕容鸿手腕被震得酸痛麻木。他震惊地看向童万里,居然真不是个绣花枕头,童万里被他划破右眼后目力不及,却因为余袅袅的死而愤懑哀怒,点钢被注入内力,银枪快速格挡挑刺,在慕容鸿眼中化为银花残影。慕容鸿在武技一道逊于童万里,先前打个措手不及的优势,也在童万里接二连三的追攻下被破。战马上的银枪少将军的招式大开大合,力有千钧,慕容鸿一时不查被震断了战刀,挑下马去。

    “什么玩意,也配在我雁门军前叫阵……“童万里抹了把血,随意在身上蹭了蹭,单手提起枪就要向地上的慕容鸿刺去。慕容鸿就地打了一个滚,狼狈地躲开马蹄,反手卸掉背上的强弓挥开童万里的点钢。随后就有燕军涌上前将慕容鸿围护其中,与童万里短兵相接。

    一夜激战不休,晨阳破晓时,童万里的体力已经严重透支。燕军依旧在车轮战滚滚向前,俱是优良的战马精兵,死去的战士尸体堵住了山峪口的路,人披甲执兵身上有负重难以翻越石山尸山。但是骑兵跃马就不会有这样的问题,燕军就是用最精良的武器和骑兵的命在填平城前的山峪,不死不休。童万里呼呼喘着粗气,觉得燕军此次排兵布阵不讲方法,好像存心就是让兵士来送死,拖死平城,恰好童万里在这里,还能赚个童家的将军一起上路陪着。

    日上中天,又开始西斜,童万里匆匆咬了两口干粮,灌了口水,在城墙上回顾布防,重新安排弓箭手,让人用沙袋堵住城墙被锤击出来的缺口。他不知道自己右目的伤势怎么样了,反正血呼啦擦的已经糊了一脸干透了,倒没什么痛感了。平城换防后,除了童万里没有别的大将坐镇,早在燕军来犯之初,军中白鹭一把信息传至雁门三郡所有驻守的军队,不会有人擅离职守带兵来支援他的,童万里必须自己破这一局。但同时,雁门三郡就像是一个应激状态的铁桶,无论敌人从哪个关口来犯,都不会轻易突破的,童万里也是心安:死国者,君。

    非常短暂的休憩之后,城楼下再起叫阵。余袅袅的头依旧被串在帅旗上祭了出来,长长的金发被烟泥血污虬成一缕一缕丑陋的模样,黑洞洞的眼睛圆睁与城楼上的童万里遥遥对视。

    童万里无声的垂首,对着余袅袅的遗骨敬了一个军礼。而后从胸前摸出一个长长的发带,那是迟归给他的定情之物,上面绣着鹭雁蝶,那是他最快乐的时候,逃过一场追杀,忠心的下属和心意相通的爱人陪伴在他身侧,也是让他充满力量愿意豁出性命也要保护的东西。童万里将发带缠在手心与点钢绑在一起,牢牢系住,咬咬牙,再度出城迎战……

    迟归赶到时,已是第二天的黄昏。平城所有人都在有条不紊地供给食物,干净的饮水,妇女和老人帮忙安置伤兵,小孩游走在城墙内侧,捡掉落的箭矢,如果见到箭身完整,箭头犹利的箭矢就会集中起来,捆扎好交给防守在城内的兵士。

    迟归只来得及在伤兵营里匆匆转一圈,没有找到童万里。隔着一道城门,他听到外面的兵戈之声,看着重新收集起来的箭矢被浸泡了火油,送上城墙弓箭手那。迟归出示了令牌随机拉了一位小兵询问战况。

    “将军在城外迎敌,两天两夜了,没下过场子……”那小兵回答,眼睛却不看着迟归,只盯着那令牌。“燕军说是来了六万人,人太多了挤不进峪口里,现在都在山那边排着队进来等着拖死我们将军呢。“

    迟归皱眉,准备翻身上马,“开城门!我去帮他……“

    “别闹了!“那小兵认了半天也没认出雁门十六骑的令牌,”除非听到鸣金确认收兵才能开城门,不然战中开城门,你是怕敌军找不到机会攻进来吗?“

    迟归关心则乱,不想被一个年龄不大却久经沙场的小兵仔细教育了,“相信将军吧,就算对方车轮战,用人命填,也会有休整的时候。不然门外就那么大点地,铺满尸体都没地下脚了还打什么打?!一起在尸山里面翻跟头吗?“

    迟归平静下来,看着那个年龄不大的小兵,估摸也就是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却是不知道在战争中浸淫了多久。好在童万里不是可怜白骨攒孤冢,尽为将军觅战功的那种人,他没有需要讨好的更上一层权益者,不会将将士的性命当作铺升荣耀路,青史留其名的战功。

    “你不怕吗?“迟归忍不住问道,”平城驻军不过一万人,燕军来犯六万余人,你不害怕吗?“

    小兵眨眨眼,怀抱着箭镞往身上搂了搂,不想再跟迟归浪费口舌,快步走开,边走边答,声音远远传过来,“保家卫国有什么可怕的,门外那些明知是来送命的还要前仆后继的燕军估计更害怕吧!“

    “童万里守了两天两夜,已经打掉差不多一万五千兵了,心疼吗?“杜霖和慕容垂控缰站在山峰之上,远远眺望战场,”那都曾经是你的部下,跟你出生入死过的兄弟。“

    慕容垂面无表情,山风却吹落了他眼中的热泪,“慕容伟真是好狠的心!“

    杜霖抿嘴,摇摇头,“不能这么理解,你会责怪三岁幼儿行于道路之上时踩死了蚂蚁吗?“

    “应该不会吧,你不会替蚂蚁丢失性命而感觉可惜。甚至如果你的孩子要蹲下来玩蚂蚁,你还会斥责他回去洗手吧。“

    慕容垂转头去看他,因为这个比喻而感到不可思议,“简直是荒谬,人命怎可跟蝼蚁相提并论……“说到一半,声音却低了下去,因为他意识到,哪怕他是蝼蚁中的勇者,是蝼蚁中的将军,对于皇权而言,对于那些人而言,还是可以一脚踩死。无关于是什么样的生命。

    杜霖嗤笑一声,他知道慕容垂自己想通了,“所以,与其说慕容伟狠心,不如说,他对于那些活着还是死了的生命没有概念,这些生命跟他没有关联,只会让他忌惮那是你的旧部有背叛他的可能,不如死了干净。倒也无妨,等刀砍在他身上的时候,他会知道痛的……“

    至少,在他清醒之后看见浑身浴血的余袅袅还是挺伤心的,所以小皇帝把人家眼睛剜了出来封在琉璃中保存做个念想。

    临近黄昏之时,双方终于鸣金收兵,平城的三座城门豁然洞开,城墙的角门及暗门也敞开,用极快的速度收拢回在外征战的兵士。童万里且战且退,断完后最后一批进入城门。他已经战至脱力了,几乎抓不住点钢,几十斤重的银枪全靠一根发带缠绑在他的手上,他在马上晃晃悠悠的坐不住了,终于身子一歪跌下马来。

    估计要摔个骨折吧,童万里迷迷糊糊想,至少得抬起手撑一下地吧,要是真的摔得动不了没准还会被马踩……

    但是没等他想完,就感觉一阵柔和的力道托住他的腰身,助他翻下马来,点钢挂住了马背,童万里一只手被高高吊起。他听到耳边有熟悉的声音,其主人耐心地替他解开了缠绕的发带,“一会儿给我看看你的眼睛……“

    是迟归来了呀,童万里心想,终于放心地闭上眼睛,松弛了身体,陷入了近乎是昏迷般的休息。

    迟归拥着童万里,另一手将点钢抛给了身边的骑士,快速的解开童万里的战甲。不知道他受了多少伤,白色的里衣深深浅浅浸染着绯红,本来是如玉的俊脸,如今硬生生被一刀伤口从眉骨贯穿右眼至面中。迟归只觉得一阵愤怒在他胸口燃烧,他视若珍宝的人,每天晨练都担心他受伤,就算早上爬不起来,也是打着哈欠都要跟着童万里一起,就这样被照顾好好的锦衣玉食的小少爷,如今浑身浴血无知无觉的瘫在他怀里。他咬紧后槽牙,把童万里从沉重的战甲中剥出来,打横抱起,往暂时落脚的营帐走去。

    “天快黑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收复你的军队?”杜霖看了一眼西斜的落日,“虽然我不介意陪你在这多耗几天,如果拖不垮平城,对于吴王军来说只是单纯的消耗。如果我所料不差,明后天就算雁门没有援军,慕容鸿估计也会分兵北上去打雁门关了,我们还得跟着跑?”

    慕容垂远远看着平城紧闭的城门,绝世的战神给予了他未来可能遇上的年轻对手很高评价,“童万里的确出乎我的意料,看来能灭了刘茂山,不光是运气好。我在等一个契机,若是机会来了,我们就能行动了。”

    “什么机会?!”

    “慕容鸿死,帅旗落。”慕容垂平静地说道,“只有军中无主帅,我们兵才会听我的令。只要军中还有名正言顺的号令者,兵士们即便赴死也找不到背叛自己的国家理由!”

    不过两刻,迟归还没有替童万里清理完身上的伤口,城外又响起来战鼓声。他豁然抬头,目光转向帐外。

    童万里本在昏睡,听到战鼓声,竟然也悠悠醒转,他右眼的伤已经被迟归处理好了,如今仅剩一只左眼缓缓睁开,像一个在野的英俊山大王,“又来了……”童万里干涸着声音说,“这帮兔崽子就想,拖死老子……”

    迟归转头,看见童万里挣扎着想起身坐起,连忙按住了他的肩膀。“我替你去!”迟归拥着童万里,按着他的后脑勺靠在自己肩上,有些哽咽地说道,“……我替你去吧!”

    童万里安安静静被迟归拥着,眼泪后知后觉地涌出来,划过刺痛的伤口和苍白的脸颊,在迟归的肩头晕开了小小一片,他无声地抽泣着,他所在意的人和事可以太过轻易地被毁灭掉了,而他无能为力。含金馔玉的小少爷终于认识到天地苍茫间生命的渺小,被天下大势和战争碾轧的一点不剩。

    “……他们虐杀了余袅袅!”他扣住迟归的腰身,手指痉挛般地抽紧,指尖被挤捏得通红,“他们杀了他!还那样侮辱他……”童万里声嘶力竭,泣不成声,“……我要……杀光他们……报仇!”

    迟归按住童万里的手,沉下声音说道,“好,我来做。”

    “我会把余袅袅带回来的!”

    平城守军一万,每千人为一军,每五百人为一营,每百人为一兵。早在燕国来袭之初,童万里快速将守军三军三军做了划分,每次轮换不同三只军随他外出迎敌,另剩一军于城中布防粮草补给,照顾伤员,安顿百姓。即便慕容垂一次一万人的来战,童万里也尽可能保留守军的体力,减少伤亡,等待时机反扑。

    如今短暂的歇息虽然仅仅够安顿上一场战中受伤的兵士,但是排队等着跟随他的三位军长,和六个营长已经列队在他帐外,等着出城迎敌了。九人披挂铠甲武器,一人牵一马,沉默地站在左列,右侧是迟归带来的雁门十六骑。

    迟归换上童万里的战甲,系紧缚膊,绑上皮护甲,一把撩开帐子。童万里换了干净里衣,披散了头发,拖着疲惫的身体跟在迟归身后一并出来。

    “你的点钢,我用不了。”迟归正好头盔,对童万里说道,“可有我能用的兵器?”

    童万里点点头,笑道,“之前给你配好了,带来平城只想做个陪伴的念想,没想到它能在此处破刃,随你上战场。”

    “来人!”童万里扬声道,“取迟将军的斩马刀来!”

    说着,童万里从袖中伸出一手,手握兵符,向三军六营展示,又当众将兵符递给迟归。迟归接过兵符,也不细看,自然地收进铠甲内侧的袋子里。左右列队的战士们猝然明了童万里的意思,唰啦一声齐齐单膝下跪,对即将带领他们上战场的将军致以崇高的军礼。

    两个兵士抬来了迟归的斩马刀,刀长七尺,刃三尺,柄四尺。迟归接过,唰得一声抽刀,刀锋映射出冰冷的寒光在夕阳的余晖中照亮了他一半脸。

    童万里缓步上前,左手探出,握住刀刃微微用力一划,鲜血沁出,在刀锋凝练片刻,便随着刀身血槽缓缓流走,“将军的血,已为你的宝刀开刃!”他朗声道,“让我见识见识太尉在战场上的英姿吧!”

    迟归点点头,收刀入鞘配于腰际,继而起出一掌,内劲激射而出,咚得一声打在营帐外的战鼓鼓面上。巨大的战鼓发出‘咚’得声响,直上云霄,似乎震得浮云都四散开来。众人皆被迟归一击之力震慑,那一声鼓如雷鸣,声波横荡开去,越过城墙扫过在外的战场上前赴后继的战士尸身,和虎视眈眈数以万计的燕军部队,撞击在群山崖壁之上,余音袅袅不觉,可见高手内息之雄厚令人胆颤。

    与杜霖一道立在山巅的慕容垂面色一肃,紧紧皱了眉头,他从未见过如此霸道的内力。杜霖却是垂下眼睛,咧了咧嘴角,“他来了……那胜负已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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