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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雁门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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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袅袅穿着红黑相间的劲装坐在北燕国度宫殿的正堂玉阶之上,往上走十五阶是喝的半醉的帝王,往下走五阶,是歌舞乐伎在旋舞吟唱。若不是余袅袅已经不是那旋舞的一员,这个场景熟悉的就跟八个月前的慕容岭大宴诸侯一样。如今快过盛夏,燕国的天气也逐渐凉爽,五日前,太后可足浑氏因病暴毙,如今停灵宫中,还未发丧。皇帝慕容伟痛哭了一日,说是泪迷得眼睛疼,已经看不清颜色了,太医揣度圣意,提出了医治的方案。

    若是看不清颜色,那就请多看美人穿色泽艳丽的裙袍起舞,若是因为怀念亲长仙逝而难受头疼,可以饮些酒水缓解头痛。

    皇帝以为然,下令赏了太医,然后谨遵医嘱,以此为由重耽享乐。

    “余袅袅!”慕容伟兴尽,左右看看自己的后妃舞姬都不及懒散坐在玉阶之下的金发美人,不由得想让他上去舞两只。

    余袅袅抬起头,几乎是躺在玉阶之上,扬脸看着颠倒的慕容伟,“陛下是想让我也跳两支舞助兴吗?”

    他头仰的太高,垂在额间的紫翠玉掉到金发间,一双美目锐利如剑,“你说过我不必矫作女子样貌再取悦于人了。”

    慕容伟皱皱眉,辩解道,“朕也没想让你换女装,你就算这样去跳也好看啊。”

    余袅袅嗤笑一声,摇摇头,随手拿起一壶酒仰头就灌,不再回慕容伟的话。慕容伟有些讷讷,于是又问,“你怎么还不跟朕借兵打凉国?你不复国了吗?”

    余袅袅放下酒壶,想了想,站起身红色劲装衣摆扫在玉阶上,他抱拳一礼,朗声道,“陛下初登大宝,江山未稳,不宜操之兵戈。我当陛下是交心的友人,理应站在陛下的角度为您分忧,若此时借兵西去,倒像是占了陛下的便宜。”

    慕容伟听罢,扯了扯嘴角,“你若有所求,我可能会更加放心,你若没有所求,我倒是要掂量掂量你为何在我身边呆着了。”

    余袅袅闻言也觉着在理,于是坦然问道,“那敢问陛下两个问题,一则愿意借我多少兵,是否派主帅跟我一道去凉国?二则凉国若是覆灭,石谒复国,我当是回馈陛下再造恩德,若是我败了,陛下是否认这赔本买卖?”

    慕容伟点点头,“我认啊,你带慕容鸿去啊,不管你成与不成,他不成就成。”

    “那我现在就能替你直接宰了他,何苦还要点兵走一遭,”余袅袅垂下眼睛,若是慕容鸿带兵出征,那带的肯定是慕容垂的旧部。慕容伟是希望余袅袅最好能把这六万人都磋磨没了,他好重新征召培植听他话的军队势力。要说这个慕容伟,狠是真的狠,狠起来不顾人伦没有章法,弑父之后便昭告天下是慕容垂弑君,顺手宰了慕容平。慕容平‘忠肝义胆‘,着全家赐死陪葬先帝。太后可足浑氏随后被软禁,再也无法干政。如果说是一位野心勃勃的政治家,慕容伟的确是快刀斩乱麻,从买通禁军首领助他登位的那一刻起,人们恍然以为这位新帝是个大展拳脚的霸王。

    可事实又并非如此,慕容伟未至弱冠并没有立后,却广纳美姬充盈后宫,朝堂之事他经常不参与讨论,饮酒欢乐之时却从未丢下。好像从来没有开始他父亲那样打天下的壮举,就开始如同他父亲临死前一般享乐了。世族公卿俱是默不作声地看在眼里,依据旧制的转动着国家机器,旧部皇族却好像暂时放弃争权夺利,一致转头来讨好这个篡权夺位的新皇。慕容伟好大喜功,认为没有军功的皇帝坐不稳天下,便派族裔慕容忠、慕容尘等人出兵讨伐荥阳、长平,打得遗晋陈侯献降后自尽。而后又犯许昌、悬瓠、陈郡,直逼秦国国境。谁都知道,如今慕容垂受秦国庇佑,秦燕向来不睦,国境多有城池得失的争执。慕容垂时期,燕国和秦国都很强大,一时之间不可能谁吞并得了谁,故而虽然不睦,战火摩擦却不多,慕容垂知道隔着秦国想把疆土往南扩张是不可能的,于是一心一意在燕国西线做推进,剑指雁门。

    这前朝逆贼的战略自然不得新帝的欢喜,西边雁门不仅死守,还坐拥群山天险,难以攻破。相较而言地形平坦的秦国更好滋扰,能打下一两城表功足矣,谁也不想大动干戈的伤筋动骨。于是竟然在秦国不动声色的默许下,造就了燕国武运昌隆的假象。

    余袅袅却是一点不惯着慕容伟这些破毛病,他一不领职,不议事,不仅陆续遣走了之前跟他一并来燕的彩蝶姑娘们,还搬出了原本在可足浑氏后宫落脚的偏殿。二来,他也不应召,自己在宫外找了个地方,每天怡然喝茶饮酒,似乎从慕容岭死的那天,他惊鸿亮相后就从燕国的朝堂上消失了。

    慕容伟本还守着在上位者的矜持,念着余袅袅之前待他的好,不欲苛责余袅袅。但是正如他之前所言,权力带来的一波又一波的阿谀奉承让他逐渐迷失,真是个好东西啊,帝位!只要坐在上面,不论坐在上面的是谁?是躬身自省的智者,还是贪图享乐的庸人,所有目光永远从下面上来,低头看到的都是扬起的笑脸,而不再是平视、俯视。除了那个被皇帝放纵的余袅袅,就算强令他来伴驾宴饮,他也是没坐相没站相的。

    有宦官来进言通报,说是秦国的使臣持碟入燕,已经安顿好了。此行是来商讨许昌、悬瓠、陈郡的地属划分之事。

    慕容伟本意想在余袅袅面前彰显自己的帝王之相,平时也抓不到夜游神似的余袅袅,如今好不容易把人押过来了,很难不起这样的心思,当即命人去诏那秦国史臣来。

    杜霖一人携了舆图上殿,被美姬的香粉味道兜头一熏几乎有点难以喘息了。他默不作声地从袖中捻出一粒清心丸服下,有些嫌弃地上下左右打量着燕国的皇宫大殿。慕容伟面容年轻,穿着帝服也不够英武,他好奇地看向杜霖,啧啧称奇,“你为何面容如此年轻俊美,却是满头白发?”

    杜霖行礼后端庄地回答,“我已年逾知天命,须发皆白也是正常的。‘

    慕容伟嗤笑着摇摇头,道杜霖不像五十几的人。杜霖笑而不语,与余袅袅对视一眼,眼底闪过惊喜的光,“我的容貌不足为奇,倒是燕国皇帝御人之术着实令我开了眼界……“

    “这雁门关的童家军中的谍报首领余袅袅,何时竟成了燕国之王的座上宾了?看来雁门三郡是早已经归附燕国了啊。可怜慕容垂打了几年没打下来的地方,他一走,人家倒是巴巴地贴上来了。“

    啊,慕容伟茫然了一下,低头去看余袅袅。余袅袅不为所动,仰头把壶里的残酒喝完,“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杜霖只垂下眼睛露出莫测的笑容,声音徐徐缓缓竟压过了满堂靡靡之音,“燕王啊,你可真是糊涂,慕容垂打了那么多年雁门郡都没打下来,你以为童太守一家都是坐以待毙之人吗?如今人家放个眼线在你跟前,你也看不到,岂不是有目无珠?“

    余袅袅霎时美目圆睁,摔了酒壶,长身玉立,一手当胸运劲,哗得一掌携万钧之力拍出,“什么妖法?!“

    杜霖竖起一掌相对,不能敌,急急侧身躲了一下,只微微削了些余袅袅的气劲,“好强的内力,不亏是彩蝶首领。“

    “你刚才用的是什么妖术,如果不是我内力深厚,估计也会被你蛊惑。“余袅袅长腿一迈走下玉阶,”你是那个会用蛊的秦国国师,杜霖?“

    “幸会啊,余首领。“杜霖笑笑。

    “你的蛊人可把迟先生伤得不轻,当真是与雁门郡有深仇大恨了,不惜跑到燕国来祸水东引。”余袅袅左右手相互捏了捏关节,发出了咔咔声,“我光是替他运劲疗内伤就花了一个月,日日看他饱受经脉爆裂的痛苦,你可真是厉害啊。”

    杜霖闻言,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深吸一口气,面色不虞,“我没想竟会真的伤到他……”突然,他意识到这事余袅袅在转移他的注意力,并且知道迟归是他的痛点,以此攻讦,将他与迟归二人之事引申为他与雁门不睦,栽赃雁门,想借北燕之手除了雁门郡。三言两句之间就能施展如此厉害的攻心之术,“你果真是,什么都知道啊!”杜霖叹了口气,“这样的人杀之可惜了呢……”

    杜霖抬眼望向慕容伟,慕容伟直直看进杜霖眼睛里,只觉得杜霖的眼瞳深不见底,好像一汪泥泞,浸没了他的双腿,把他拖入不可抗的深渊,慕容伟霎时三魂七魄都飞了出去,行不由己言不由衷,不过一眼,小皇帝就失了心智一般,成为提线木偶,“可惜了呢……”慕容伟喃喃道,“但也要杀……他骗了我……”

    迟归正在雁门城主持秋收之事,今年的秋天多雨,麦子不能泡在地里,得赶紧收了。趁着天晴迅速的晾晒入仓,才能尽量减少损失。童万里这一年亲上布防,几乎是日日在军队中操练,每三月便流转一次防军,起初迟归跟着他一道走。入夏后事情逐渐繁杂起来,两人便是异地奔波,偶有相聚。

    本来今日晴好,早收的麦子也都晾晒入库了,迟归站在田埂之上被夕阳凉风拂面,本没有什么其他烦忧之事。突然,他一怔,心脏宛如被人用手攥住狠狠捏了一记,惊痛不已。迟归疼痛地佝偻起身体,直觉并不简单,好像出了什么事情。正想着,远处传来马蹄疾驰的声音,奚路一骑飞奔而至,双眼含泪地翻身下马,颤抖着递给迟归一片简信。

    余袅袅死,燕六万人,攻平城。

    短短几个字,迟归翻来覆去读了三四遍。余袅袅死,六万燕军,攻平城。他豁然抬头,看向奚路,“平城如今守军多少人?什么时候开始进攻的?”

    奚路涕泗横流,鼻头通红,他摸了一把脸,哑着声音道,“童将军在平城亲自领军,消息是疾驰了一天一夜来的,那至少昨天下午燕军已经开始进攻了。”

    “平城守军原本两万人,换防的时候,南将军带走了一万人到代郡。现在韩将军已经点兵,从雁门出发打算前去支援。”

    迟归深吸一口气,心脏狂跳,他狠狠握起拳头,内劲一冲,皮质简信在掌中化为齑粉。“随我回一趟太守府,我取一个信物,你速送去清河,请崔子荫调兵至平城助雁门度过此劫。”

    “韩春之的兵不能动,六万人打不过太行山,卡死在山峪口他的队伍都进不来。只怕会像当初的刘茂山一样北上,分兵从雁门关打。韩春之得把关隘给我守死了!”

    “燕国领兵之人是谁?起战是如何叫阵的,排兵布阵比之慕容垂如何?”迟归喉头腥甜,硬是压着一口往上冲的气血,咬紧牙关,紧张地衡量局势加以布置。

    奚路平复情绪,冷静下来,一一作答,“燕国领兵之人是新任吴王慕容鸿,之前没有如他交手过,似乎带着是慕容垂的旧部。但是排兵布阵的掌法与慕容垂全然不同,山峪路险,骑兵本不好冲锋,当以步兵开道。但他反其道而行之,以弓箭手漫射后,骑兵直接冲锋的。”

    “叫阵是……” 奚路哽咽了一下,“叫阵是在帅旗上挑了余袅袅的头颅……”

    “说是余兄弟在燕宫被制,以一人之力战千人,最终力竭,临死前不闭目,说要看看无道北燕军是怎么败给雁门的。最终被活活剜掉双眼,枭首而亡。”

    迟归顿了一下,眼前恍若出现了童万里披甲上阵,在城楼之上远远看着对方挑着余袅袅的头颅叫阵的场景。间或又穿插着余袅袅在平城时帮他疏导内劲的画面,金发的英俊首领笑语晏晏,看到他与童万里亲热都会露出嫌弃的表情别过头去的样子。

    当下气血翻涌,再也压制不住了,迟归弯下腰,咳了一口血出来。奚路睁大眼睛,赶忙上前抚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迟先生,怎么样?”

    迟归摇摇头,摆了摆手,“按照我说的去办吧,我会带十六骑先行赶往平城,你和崔子荫的队伍一起回来,直接去平城接应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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