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猝不及防
清河一行确认了世家的盟友,迟归归心似箭,只在清河留宿了一晚,确认物资的补给之后就打算回程。崔子荫不急着回建康,谈笑间他就被房悦悦抵出去帮崔士钧练兵了。北府兵是烫手山芋,在谢安和皇帝眼皮子下面不会允许焕胜的关门弟子做大权势,有一个‘可代之’的焕胜还不够嘛,还要再来一个?兵权难免逐渐往谢家的手里转,崔子荫不争一夕之胜,他和悦悦始终想依照自己最初的目标前行。毕竟,当初化名江谙荫因遭遇流匪受伤躲进拓山堂时,他就已经对童迟二人表明过想联系散落于神州各处的世族之力,复兴汉室,而不圄于江南一角。
迟归一行人一早天没亮就整装待发,悦悦还在睡,是崔子荫早起练功发现迟归要走,便出来送别。临走前迟归想了想还是对崔子荫道,“雁门虽然并不以清河为唇齿,我们也没有要依靠清河的打算。但是乱世之中实在难以预料,既然两郡以为盟友,若以后雁门有难,希望崔将军能看在故交的情谊上出手相帮。”
崔子荫诧异道,“嫂子……”
“何故说这么见外的话……”
迟归一掌拍在崔子荫脑袋上,把他一句话打成两半,“叫我迟归,再叫嫂子我要动手揍你了!”
崔子荫撇撇嘴,心想你不是已经揍了嘛?童万里是悦悦唯一的表哥啊,不叫迟……算了,不嘴贱了。
“倒也不是见外,因为在清河郡建立军队,我相信除了你和悦悦的想法之外。南朝应该也是也是默认你拉拢这些流落北方的世家势力来共抗苻坚,于他们有用之时你是助力,若是脱离了他们的掌控,你就是另外一个有称王之心的野心家了。王谢两家皇权的簇拥者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你自己日子已经不好过了。在正式与苻坚开战之前,我和童万里都不想消耗你的精力。”
崔子荫抱拳一礼,正色道,“两位兄长都是有大义之人,真心待我,我看得出来。但是如果有用得到我的地方,请一定告知我。就像迟兄所言,乱世之中世事难料,一个可靠的同盟是十分难得的,无论如何我不愿意损失雁门这个好盟友。”
迟归抿抿唇,笑了笑,翻身上马,对着崔子荫挥挥手,“我先走了,你们等年节过完再忙活吧!”
十六骑沉默地追随着迟归出城,天色逐渐转亮。
童万里也有晨练的习惯,只是今日一套枪法还没有舞完,彩蝶就送了急报来。“大过年的这是怎么了?”童万里纳闷,去年刘茂山跟拓跋珪打仗,搅得周围一圈不得安宁,雁门人心惶惶。今年好不容易没有不长眼的人非要在大过年的时候打仗了,按理说彩蝶们现在应该蛰伏在各个阵营里灯红酒绿的长袖善舞才是,怎么最近密报一封一封地送?
传信的小姑娘面容沉静,“主要两个事情,珍娘姐姐说迟先生已经与清河完成结盟,在回来的路上了。”
童万里勾了勾嘴角,“家里有人等着哈,就是回来的快。”念叨着,便把点钢放回枪架上,接过密信展开。
“另一件事,是袅袅那边传来的,燕国太子伟在年初五的燕国皇族家宴上,公然刺死了燕王慕容岭。现在慕容垂领了这行刺之罪,已经潜逃秦国,等着新皇慕容伟登基后再做打算。”
童万里展信的手抖了一下,怔愣了片刻,“什么玩意儿?慕容伟?”
慕容伟这事,余袅袅目睹全程,只觉得荒谬至极。距离他跟慕容伟对话完不过三四天,年初六夜燕国皇室宫宴,算是给来岁供的皇室王侯们饯行。余袅袅席上献舞,发觉吴王慕容垂依旧称病不赴宴。按理说,事后可足浑氏有理由可发难,慕容垂已经装乖了一段时间完全没有必要于此时陷自己与此不利。
席间,慕容岭激烈畅饮,被藩王诸侯吹捧恭维得很是开怀。席间慕容伟敬酒,突然言道,自己近日得了一枚宝玉,在不同得光下可变得紫翠双色,很是神奇美丽。他将宝石镶嵌在一柄漂亮的匕首上,本想献给皇帝,但是因为宫宴不得带兵刃,于是就把匕首留在门外了。慕容岭虽是见过珍宝无数,随光变色的宝玉却是没有见过,当即好奇,醉醺醺地让慕容伟把这珍宝拿来给他瞧瞧。
慕容伟依旧乖顺地伏地行礼称是,而后起身有些不协调地去取匕首,行走间还被长长的衣摆绊了一个趔趄,整个人歪向正在舞蹈的余袅袅。余袅袅一个回旋,身形如彩蝶翩迁,展臂在慕容伟背上一扫而过,施力一撑,帮助太子稳定身形。慕容伟转头对他笑了笑,用极小的声音道谢。余袅袅垂下眼睛,嫣然勾了勾嘴角,又舞到别处。
慕容伟拿了那宝玉匕首回来,在玉阶下指着柄上指甲大小的玉石对慕容岭展示道,“父王你看呢,就是这颗宝玉。”
慕容岭双颊通红,迷蒙着眼睛,在数十步开外看太子指着甲片大小的玉石镶嵌,左右观望了半天也没有看清楚,枉论那变色的奇景了。他不耐烦地招招手,“太远了,看不清楚,阿伟拿上来给阿达看看。”
慕容鸿闻言皱皱眉,他放下本来已经抬到唇边的酒杯。抬头看向笨拙拎着衣摆爬玉阶的太子,又把目光转向中庭,看到原本在跳舞的余袅袅也停下了舞步,有些探寻地看向慕容伟。
太子想做什么?兵刃不进宫殿不仅是最基本的对皇帝的礼仪,也是最低保障身份尊贵之人的安全的准则。太子若真有美玉要进献,大可登记造册,请内侍呈上去给慕容岭过目。怎会自己随身携带,寄放在门外内侍处,而后又自己亲呈上去。
话虽如此,但燕国皇室出自鲜卑,鲜卑族最初草原上牧羊,山林中打猎,烹食肉类也会直接拿小刀在案上直接分割了食用。所以慕容岭对于匕首之类的小型兵刃并无特别大的戒心。
也就是这样一时的松懈,慕容伟笑嘻嘻地将这镶嵌着美玉的匕首送进了慕容岭的心脏。可足浑氏尚坐在侧整理衣袖容妆,看见儿子上来,身体猛地前冲一下,还嗔怪道,“阿伟可是也喝多了酒……”
待慕容伟状似浑浑噩噩站直身体笑嘻嘻地躬身见礼赔罪之时,那把匕首已经直直插在慕容岭的胸口了。慕容岭酒喝得迷蒙,只觉得胸口一凉,甚至还没来得及感到疼痛。他探究地低下头去观察自己的胸膛,只见太子满脸堆笑致歉地拥过来,嘴里念叨着,“对不住父王,我……”
没插准啊。
‘唰’得一下,利刃被猛然拔出,随即心口又被连续刺了四五刀。大殿之上依旧琴声袅袅,堂下美姬乐舞不断,诸侯王谈笑喝酒。慕容伟站在玉阶之上,宽大的太子礼服帮他遮挡了,无声萎顿在皇座上的慕容岭。
可足浑氏整理完衣袖,被身体滑下来的慕容岭靠在肩上。皇后笑盈盈地欢声道,“陛下大概乏了……”
尚在年节中的燕国宫宴,本是歌舞升平一派祥和,突然传出一声惊恐的厉声尖叫。
慕容伟垂下眼睛,举起一手随意挥了挥,原本大开的殿门唰得闭上了。关门声太大了,惊醒了一部分醉生梦死的王侯,慕容鸿缓缓睁大眼睛,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披甲执剑的武士将整个大殿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起来。
凡是有惊叫的宫女内侍一律快速的直接抹了脖子,慕容伟执刀的手指上沾满了鲜血,他好奇地搓动手指捻了捻,发出有些奇异的笑声。可足浑氏突遭变故,呆立当场,半晌才后知后觉的害怕起来,双手颤抖地捂住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眼睛里蓄满惊恐的眼泪。
慕容伟摇摇头,带着天真又残忍的笑容转过身遥遥对余袅袅挥了挥手,“哥哥!谢谢你刚刚扶了我一下……”
“不然……我可是心里紧张得差点要绊倒了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气定神闲地换了只手握匕首,将沾血的手指在衣服上抹了抹,缓缓走下玉阶。“嘘……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都别急,先听我问行吗?”
慕容伟走到一个王侯面前,“谁弑君了呀?”他踮着脚,仰着脑袋,无辜地询问,“你看见了吗?”
那王侯正是慕容伟的叔叔太子太傅齐王慕容平,他瞠目结舌半晌,才反应过来,怒骂道,“弑君可是大罪啊,太子伟糊涂……”话没说完,慕容伟拉下脸,手上匕首快速地水平划过。那齐王脖子上多了一条红线,不多时,那红线变成一个小瀑,血水哗得喷射而出,呲了慕容伟一脸。
老王爷的身形晃了晃,向前一扑,再也没有了声息。“问你就答,谁不知道弑君是大罪,本殿问的是,谁弑君了?”慕容伟不耐烦地用脚拨了拨慕容平的尸身,“我这么一个糊涂的人,你怎么来老想把家里的姑娘嫁给我,这不是耽误人家嘛。我看你才是老糊涂了!”
自言自语罢了,慕容伟又走到第二个人面前,他面对着一直打压针对他的慕容鸿冷冷扯了扯嘴角,面容浸血宛如修罗,“兄长,父王最是宠爱你,也让你坐得近。你可看到了,是谁杀害了父王?”慕容鸿嘴角颤抖,鼻翼因为紧张地呼吸而喷张。“自然是,逆贼……”
“吴王!慕容垂!”慕容鸿暴喝一声,那一刻他被慕容伟身上的诡异压力挫败的有些喘不上来气。这个一直窝窝囊囊的肉脚堂弟,从来都是自己没有主意,被身边的各种手牵过来,拨过去的。谁料今天,他就带着这个腼腆怯懦的笑容手刃一直宠爱自己的亲生父亲。
“噢……”慕容伟想了想,认真点点头,“你果然看得清楚,我就说,堂兄是个百步穿杨的神箭手,眼力自然是强的。”
慕容伟抹了一把脸,又看着满手血,啧了一声,把手搭在慕容鸿肩上蹭了蹭,“本来要杀你,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咱们好歹是手足,一同长大,相互之间都体谅些不容易……这样吧,把吴王的名号给你了,成不?兄长就安下心好好替我办事呗。”慕容鸿强装镇静地看着慕容伟,脸上抖动的肌肉却出卖了他猝不及防的内心的恐惧。他缓缓屈膝匍匐,跪在地上谢恩,“谢……陛下!”
似乎慕容鸿的臣服让慕容伟很是受用,他环顾一圈,朗声道,“想要跟着拜的便一起拜吧!不想拜的……杀?”
霎时,一群人手忙脚乱地开始下跪,生怕自己跪的比别人晚了些就小命不保。余袅袅眼神微微闪动,他一袭女装红衣,金发盘起,珠翠流苏华美,嘴上也涂了红脂,俨然一个高挑的异域美女。余光闪过大殿上众人均缓缓下跪,他叹了口气,一撩裙角,也想随着跪下。慕容伟却是紧两步走过来,一把搀扶住余袅袅的手臂,语气嗔怪道,“你跪什么呢?”
余袅袅垂下眼睛,轻声道,“君无戏言,你说的,不跪便杀。”
慕容伟扑哧一声笑了,抬手匕首挑断了余袅袅的衣带,唰拉一声,轻薄的红色舞衣被撕裂剥下。余袅袅站立不动,任慕容伟施为,直到衣衫尽褪,只着红色的舞裙。头上的饰品也被慕容伟三两下粗暴地扫掉,余袅袅一头金发披散,宝石额间映耀着他的蓝眼睛,如同风暴之前沉静的大海。慕容伟看着那眼睛,逐渐平稳下来,“你本就是光芒万丈的王子,何故矫作女子形貌,以己悦人呢?”
余袅袅福至心灵,一下子就明白了慕容伟的心境,他牵起嘴角,一手手背抹蹭掉口脂,堂而皇之袒露着精壮美好的男子形体,足铃和臂钏也被他扯掉。转眼间一个高挑美姬就变成英俊且充满力量形如天神的男子,他用清朗悦耳的声音道,“好,你都不装了,我也不装了。”
慕容伟畅快地大笑,他扣下匕首上之前准备进献的宝玉,放到余袅袅手心,“用这个,做额饰吧,这的确是天下难寻的紫翠玉,况且它可是浸过帝王血的,这才是配你的东西!”随后,慕容伟扬手把匕首一扔,又转身走向玉阶,踏上王座。可足浑氏颤抖地移坐一边,慕容岭的尸体滑落到地上。慕容伟踩踏在他父亲未凉的尸身之上,缓缓坐上王座。
早在这场血宴未开始之前,吴王慕容垂已经一袭黑色的斗篷,一人一骑如夜色中滑入大海的鱼,安静地消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