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风波暗涌
‘诛心‘并不是个简单的活,余袅袅明显能感觉到自从上次慕容垂在家宴上与慕容岭挑明之后,这位吴王就像变了一个人,不再以被辜负的冤大头姿态在朝堂之上出现,深居简出却合适的在每一个场合都留下一个静默黑色身影。慕容岭想抓他错处都抓不到,想用他也用不起来。有心的人才能被伤害,若是变成了狡猾的敌人就不是这么容易可以被对付的了。
这让可足浑氏也有些烦躁,新年祭礼上皇后带领宗亲眷属祭拜祖先,本想趁此机会一睹新任吴王妃的真容,看看什么样的美人才使得那样一个沉默寡言的汉子能在大殿之上为了给她争一个封号直接跟皇帝动手。但是,这位吴王妃没给她这个机会,倒不是因为失礼,这位王妃可太懂礼了,早在祭礼开始前十日就沐浴斋戒抄经,据说为表虔诚,日日只饮梅花上的雪露,抄完经后还要在佛像前给皇后诵经祈福,以至于在祭礼前两个时辰,刚刚入宫就因为身体太过虚弱晕死过去了。晕倒前还将手抄经交给皇宫内侍,千万叮咛一定要交到皇后手中,姿态无比谦卑。等皇后收到信息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装模做样跑过去或安慰或治罪了,祭礼已经快要开始了。于是可怜又伶仃的吴王妃虽然进宫了但谁也没见着,打了个转又回府了。
余袅袅垂头盘算着,他一直以女相示人,也没有人怀疑他跟皇后可足浑氏之间的苟且。但要分兵权,皇后手里的牌却只有太子一张,不太够打。余袅袅少不得要找机会去会会慕容鸿和慕容农了。可笑的是,余袅袅不止一次提醒过可足浑氏,她宫中有其他人的耳目,但都没有足够引起她的警觉。新年祭礼后是要守岁的,皇室宗亲和帝后需齐聚一堂,余袅袅趁此机会返回后宫,打算借这位眼线一用。
所幸,余袅袅丝毫没有料想错,在几乎所有人都集聚在前朝之时,空旷的后宫果然还有一些见不得人的猫腻。
“陛下和娘娘都知道我是虔心侍奉至高天的阿波斯罗丝,你往我房间里放其他信仰教派的巫蛊之物嫁祸,也说不过去…… “余袅袅双手抱臂斜斜倚在门框上,纤丽优雅的嗓音如同一位真正的伎乐天女,看着屋中正往他枕头下面塞针扎偶人的宫女,有些好笑,”娘娘不会因此查罪与我的,她睁只眼闭只眼默许你们用这种方法陷害先吴王妃罢了。你还真以为这是什么万能的栽赃好法子吗?“
被撞破的宫女顿了顿,当即放弃,随手把偶人一扔,“引人来查你不过是想暴露你的身份,你不必装了,我知道你是男子,你本不该出现在皇后宫中,你到底是何人,有什么居心?“
余袅袅好笑,“说什么废话呢,我若不是男子,还入不了皇后娘娘的幕僚呢。你家主子是谁,想见我就明说吧。“
那宫女似乎对余袅袅能识破她的意图有准备,闻言只是淡定地点头,“皇子鸿有请您寅时昌平宫一见。“
慕容鸿啊原来是,余袅袅想,有野心却没手段,捏着皇后秽乱后宫的把柄却没发难,反而上赶着邀约奸夫,必也是要索取些好处的。如此,哪个找上门,就先攻破哪个吧。
寅时三刻,慕容鸿等得昏昏欲睡,余袅袅却是姗姗来迟。他的金发在黑夜中太过显眼,于是余袅袅在火红的舞衣外兜头罩了一件黑色斗篷。红色的舞衣下摆从黑色斗篷边缘随着脚步翻滚溢出,如同在暗夜里盛开的凤凰花。那凤凰花矜持地在殿门口站定,有些高傲地看向殿内主位上坐着的慕容鸿,不急于开口。
慕容鸿勉强支楞起脑袋有些气闷道,“来得这么晚,你还真是有恃无恐啊!你就不怕……“
话没说完,余袅袅用男声淡然道,“不怕,你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去,看看最后下狱的是你还是皇后。“
慕容鸿被堵了一道,有些诧异,“你哪里来的胆子,跑到我大燕来祸乱后宫?“
余袅袅勾起嘴角,切换成女声魅惑之极道,“可真是笑话,你的大燕?我又没乱你的后宫,你急什么?“说着,他缓缓踏步进殿内,脚上的足铃伶仃作响,”若是这大燕奉你为尊了,你到时再生气,那也不迟……“
慕容鸿本意就是拉拢余袅袅与他里应外合,把慕容伟从太子的位置上拉下来,原本只要可足浑氏失宠,慕容岭也不会再宠信这个太子。但是正所谓疏不间亲,慕容伟是慕容岭唯一的血亲之子,即便母亲犯了错也不见得会连累他的太子位。若是慕容鸿没有一击毙命反而暴露自己,引得慕容岭疑虑,恐怕以后更加没有机会了。如此,他才捏着鼻子想试探与余袅袅合作的机会。
说是捏鼻子,倒也没那么嫌弃。余袅袅是个真正的美人,慕容鸿原本就不好女色,却是被余袅袅一舞的风姿倾倒,原本他还纳闷自己怎么转了性了。恰逢此时,埋在皇后宫里的眼线送来了余袅袅以男子之身与可足浑氏秽乱后宫的消息,慕容鸿竟然还有些隐秘的高兴。
“你可有什么本事,能助我登位大宝?“慕容鸿打开天窗说亮话,不再掩饰自己的野心。
“助你登位?慕容家想当皇帝的人多到得排队。”余袅袅身量极高,斜斜瞥了一眼慕容鸿,“我与皇后结盟是为了太子伟,你可有什么足够吸引人的筹码?”
余袅袅不耐烦地揭掉风帽,露出漂亮的容颜,“否则,我凭什么帮你?”
慕容鸿又被堵了一记,却被余袅袅的国色天香迷得有点晕乎,“你命如今都在我手,也不是该这么嚣张的时候吧!”
余袅袅轻笑一声,“要杀你早动手了,无非就是看太子伟最近颇得圣心想要到我这来核实些缘由罢了。不错,主意都是我给皇后出的,不然为何你们二人都分了慕容垂的兵马。他得利,你却被出卖了呢。”
慕容鸿撇撇嘴,“我以为太傅拿了我的好处却转而帮助阿伟,不曾想还有你这么一号人物搅在其中。你不但长得漂亮会跳舞,还能出谋划策?倒真是奇怪呢。”
余袅袅摇摇头,知道自己已经打动了慕容鸿,只要再拿出一个说得过去的故事,他就可以攻破这个心高气傲,又激进鲁莽的皇子了,“即便是征战所得的天下,若要治理也少不了要学习人心之术,帝王之术。我本出身皇室,有些御下的本事不是很正常吗?”
哦,还是个有家世有故事的美人,慕容鸿起了兴趣,身体微微前探,“说说呢,你选择跟可足浑氏合作的原因是什么,她允诺你的,我一样能给你呀。”
余袅袅心下冷笑一声,他知道自己容貌昳丽,乱世之中长得漂亮还没有自保之力的美人下场往往很悲惨,被人当礼物送来送去的糟践好歹还能活条命。要是碰到以前像是石虎那样的疯子家族,专好用美人的血肉拌菜下酒的,动不动就砍下美人的手或头送给宾客当礼物的,才是真正的天不假年。好在,童霆把还是襁褓婴孩的他从羯族撤退的废墟中挖出来,带回雁门教养长大。如今逐鹿天下,羯族后劲不足已经退出争霸的赛场,故事随便他编,慕容鸿也无从考据。
“我要石谒复国,夺回在大凉失去的一切,你能帮我做到吗?”余袅袅随意寻了个台阶坐下,背对着慕容鸿,手指随意地拨弄腕上丁玲的镯子,“如果可以,我们就谈谈接下来的计划。”
临近天亮,余袅袅戴着兜帽把金色的长发拢回帽内,离开了昌平宫。他却不急着回去找可足浑氏,想了想他又转道往太子东宫去了。新年开始了第一天,余袅袅苦命的想,大概今年又是左右奔袭的劳碌命。
杜霖也在新年的第一天就被人架到苻坚的议事堂不给回府,苻坚麾下谋士众多,当世有名有姓的诸如王猛、权翼,在军政农桑之上都颇有建树。杜霖环视一圈,只有他为幕后之人,没有在前朝领什么职务,实在不想大过年还要耗脑子。
“我已经解释过了,圣上不是真的想要北伐取燕,那三万兵是我借来做做样子的,慕容垂现在与慕容岭离心离德,这是一个分化他们的好时机。”杜霖揉揉太阳穴,“大过年的把我架过来干嘛?”
“你既不打北燕,干嘛掺和人家的事。三万兵你调就调吧我也不与你争执,我就想问问,南朝隔着长江日日练兵,你不思回防,往北边干什么去啊!”王猛嗐了一声,“咱也不想找您老麻烦,本来你就神龙见首不见尾少在京都,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月余不见你有把自己搞成这满头白发的样子……”
“开玩笑!”杜霖生气地掷了手里地暖炉,“你们打南朝的时候,北燕偷袭怎么办?南朝率先联系北燕夹攻大秦怎么办?想过雁门没?人家童家现在还自诩晋国的太守呢,你们打南晋,让人家干坐着看?不趁你病要你命地挖些好处走?”杜霖一捋白发,拢了袖子就起身往外走,“邓羌过世后,我一直在物色当世名将,大秦当年打进洛阳的时候是击败了四五方的对手。同样,现在也是群狼盯着我们的时候,缺了可以多线作战的将帅,与我们总是不足。我不觉得我现在的布置有问题。”
权翼看着杜霖要走,赶忙站起来攥住他的袖摆,“攻打南朝我已感觉太过冒进,更何况还要吸纳邻国异族的将领。慕容垂虽然可为当世名将,但他因为与慕容岭离心而归避于我们,并非是志同道合之人,如若他日北燕国君换人,慕容垂必将满怀野心回去,我们岂不成为他的踏板了。”
杜霖被拉住衣袖走不得,抬头就看见苻坚跨入议事堂,嘴角含笑道,“呦,被拦住了吧,王权二人恨不得让你住在这,不会放你走的。”
杜霖甩了甩手,振开权翼,有些不耐烦道,“如此,若是慕容岭死,你们认为慕容垂是会过来我们这边,还是留在北燕上位称王?”
权翼被甩开手,也不急恼,态度安然地劝谏道,“若是他留在北燕,夺了侄子的王位,此人也不必再招揽,以后或许是敌人。若他离开北燕,则代表他是至情至性之人,这样的人一生只有一次忠诚的机会,我们已是失了先机,即便招揽他过来也不得其全身心的拥戴。我认为没有必要去招揽他。”
“给你多久你能再培养一个邓羌?王猛我就不说了,年轻时候没少在战场上滚打,一身病痛,你跟焕胜还是谢安交过手吗?让你领兵你可行?”杜霖面无表情,“我就说了,圣上要攻下建康,你是打算出人还是出力。”
权翼张了张嘴,没有说什么,半晌才嘟囔一句,“我本就不赞成圣上南攻,南晋之主并非昏庸无道,攻之无由,名不正言不顺。”
杜霖抿了抿嘴,片刻实在受不了,转身在权翼肩膀上擂了一拳,“书呆子!”权翼被擂得身体晃了晃,回怼道,“佞臣!”
苻坚哈哈大笑,笑得眼角都挤出了泪花。你看吧杜霖,你找了几十年的人见你一面就把你伤得满头白发,到底最后还是我们这群朝夕相处的弟兄们陪着你,你还不明白吗?
慕容鸿与余袅袅密谈后并没有提供足够吸引人的价码,他虽然比慕容伟要更加上进且有城府,但是不论是作为一个帝王还是攻城略地的将军来说都差的太远了。这种差得远又让余袅袅看出了独特的价值,毕竟一个容易摆布的皇帝和一个不容易摆布的太后相比,余袅袅更加倾向没有后台的慕容鸿。
慕容伟站在余袅袅身侧,看着他抬头望天,漂亮的蓝眼睛一眨不眨,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在思考。日出东方天下既白,慕容伟忍不住小声唤了一句余袅袅,“哥哥来东宫是为了何事?还未与我言明呢。”慕容伟自小琴棋书画无一精通,骑射之术也拿不上台面,唯一就是性格怯懦,很听父母的话,态度诚恳,虽然愚笨但是颇惹人怜爱,也算是个乖孩子。
这样的孩子本是不应该生在皇室继承大统的,但是如提线木偶一般的皇帝却是后面野心家们的最爱,一个一个争先恐后的把慕容伟顶上来,日常也只讨好于他而非教导他。太子太傅为慕容族老慕容平,他早与可足浑氏勾连,只待慕容伟上位后将自家孙女嫁与小皇帝。平时也没少出损招讨好可足浑氏,只是这位太子太傅的脑子实在跟不上野心和年龄,又蠢又坏,无形中拖了慕容伟很大后腿,才给了慕容鸿不少机会。
余袅袅一夜未眠,有些疲累,他转头看着慕容伟,拍了拍他的头顶,“阿伟,想当皇帝吗?”
慕容伟眨眨眼睛,问道,“当皇帝可是能要什么就有什么?”
“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不管是美味珍馐,锦缎华服,还是新奇的小玩意,只要你想要,总会有人拿过来讨好你。你只需要运用权力,满足那些愿意讨好你的人。”余袅袅耐心地回答道,“但是权力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东西,当你发现有些比你有力量的人你命令不了他们的时候,你的权力也没有办法讨好他们了,你就得委屈做小依附他们。这样你还想做皇帝吗?”
慕容伟抵着下巴认真思忖良久,又问道,“当皇帝可以帮哥哥复国吗?哥哥不是说,母后答应借兵给你进攻凉国,助你复国吗?”
“可以,但是若我真的复国后,可足浑氏估计也是希望我在西帮助燕国一起打雁门,都是车轱辘的生意,利益换来换去,人心算来算去,好没有意思。”余袅袅笑笑,“等你当上皇帝,我们再说这件事吧。”
“那我一定会当上皇帝的,我知道哥哥虽有求,但是是实在为我好,不像太傅,日日只想把自己家族的女子嫁给我,也不管我是否愿意。”
余袅袅点头,轻轻嗯了一声,又抬头望天。慕容伟也不再作声,默默地看着余袅袅线条凌厉的侧脸,咧开嘴笑了,“哥哥,新年快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