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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风自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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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万里睁大眼睛,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他想用一个词形容,却搜肠刮肚良久不知道应该怎么说,随即放弃了,只得恹恹评价道,“慕容岭这种人都能当皇帝,那我觉得我也行了!”

    迟归折叠好余袅袅的密信,送到烛火上引燃一脚,童万里忙道,“欸别烧别烧,我要给老头子和娘亲也看看,大家一起开开眼,看看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二货竟然还真能搭起一个草台班子。”

    迟归并不理他,手上动作不停还是把密信给燃干净了,“你若是想说,自己去跟太守讲好了,别拿着余袅袅用命换来的情报玩闹。这写信的纸墨来自燕国,若是不小心流回去了,余袅袅他们必会被置于险地,还是烧了踏实。”

    童万里咂舌,用右手轻轻拉迟归的袖口撒娇,“你做事未免也太谨慎了吧,这是在雁门太守府里,又不是什么别处。”

    迟归牵牵嘴角,温柔地笑笑,“善战者无赫赫功,善医者无煌煌名。无非是因为,他们为了不造成需要花大力气才能挽回的局面,会在之前的每一步都小心谨慎不遗漏微小的错处。房正坤是个人物吧,彩蝶不还是在那里埋了珍娘?雁门春市白鹭都小心谨慎记录商户至个人形貌穿衣式样了,还被近百号探子混进来刺杀你。”

    “可见这天下事无绝对,只有把自己能做的都做到最好,才能至少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童万里不赞同地‘咦’了一声,“你就纯粹是自己找罪受吧。”

    迟归不置可否,又端出一沓账本,“要不是帮你,我干嘛受这罪?”童万里斜斜倚在榻子上,伸长脖子去看迟归手里的账本。

    马草购入,去年的陈米要清库给今年的新粮腾地,武器的折损,伤药的采购……

    他咧咧嘴,吞了口唾沫,“真是辛苦你了……还有这么多事情要处理?”

    “这才到哪?还有部队的换防点卯,死伤士兵的家属安抚,前两天刚把战场打扫干净,能烧的都烧了,战死匈奴兵的木牌也洗净整理好,随着刘茂山的尸首一起给送回去了。”迟归轻声道,“匈奴今年冬天不好过日子,来年春拓跋珪蛰伏一冬,想必能兵不血刃的拿下匈奴东庭。但是那些老弱妇女无辜,我们清出来的陈米,除去霉腐的部分,剩下的我争取得了太守和夫人的同意,想给匈奴东亭的妇女老幼送过去。”

    童万里静静地看着迟归在烛火下核对账目,间或翻书页,间或用手指点着竖行做比对,偶尔侧过头跟他说两句话,因为这人长得漂亮,在烛光的暖色映照下莫名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但是他太了解迟归,知道他善良却也有谋略,绝对不是什么圣母白莲花,“我倒是不反对你送粮,如果你核对过的确我们有余。但我不相信你有那个人道主义关怀的心,说实话吧!”

    “顺便派兵驻过去,帮他们孤儿寡母的搭搭帐篷干干牧活,雁门有不少匈奴血统的人家,我请奚路帮我造册了,问问他们是否愿意随行迁居回去。”迟归随口道,“刘茂山开战不以仁义,我们抵御在名在理。但是老弱无辜,不应该因为一人的不仁义之举受牵连。贺太后也愿意接受我们的馈赠,匈奴王庭有她坐镇,可以平缓到明年初春与拓跋珪的权力交接。从雁门迁过去的民众以后就是我们在匈奴东庭的眼睛、耳朵和嘴。”

    “贺太后是谁?你什么时候联系上的?”童万里眨眨眼睛,伸腿不要脸地踢翻了迟归手中账本,一把扯过他的胳膊,把迟归拉倒在榻上,又翻身骑在迟归腰间,佯装生气道,“你小动作不少嘛!”

    迟归被他打断,没法子,干脆四肢大张卸了力摊在床榻上,仰面看着童万里瘦得削尖的下巴,半晌抬手在上面刮了一下,“小心左手,刚拆了线,仔细伤口别崩裂了。”

    “贺氏是拓跋珪的生母,从拓跋氏和慕容氏的角力中侥幸活了下来,带着身孕投奔了匈奴东庭。本来当时的东庭大汗刘库仁也算善待贺氏和拓跋珪,但贺氏是汉家女子,一身侍二夫已经是不得已之举了。结果刘库仁死后她又被刘库仁的儿子刘茂山强迫,心中苦楚为了儿子拓跋珪隐忍多年。我请奚路传信与她说了刘茂山死讯,她回复以太后自居,我们就心照不宣达成一致了。”

    “雁门实力有限,偏安一隅还行,至于征伐天下你和太守都没这个心。以后如果东南两处来袭,北方匈奴能跟我们结成同盟,至少不会背腹受敌。为此,我跟太守商量了,雁门出少量兵驻守东庭,直至拓跋珪从西昆仑归来。我们名义上帮扶,实际代管。等待拓跋珪回来,歃血为盟。”

    “以后,不论是慕容岭还是苻坚来犯,至少拓跋珪不能掉链子。但是,我想这还不够,我还需要在胶东上面布置一处势力牵制慕容氏,光靠离间慕容垂和慕容岭恐怕不是长久之计。慕容家还是有人会把心思放到我们这边的。就看看江谙荫能不能……”

    “人家现在娶了悦悦,已经还宗了,叫崔子荫。”童万里轻轻打断迟归,俯身在他脸上亲一下,“你一天到晚脑袋里装这么多事,累不累得慌的。”

    迟归伸出手按住童万里的后脑勺,亲了亲他的唇,“你怎么老喜欢压我上面?”

    “老子乐意啊。”童万里右手撑榻,跟迟归角力不及,撑了片刻就撑不住了,左手又暂时废了,张牙舞爪半天不过是个纸老虎。迟归一手护在他腰间,用力一拨把童万里翻下来,两人交换了位置。迟归不敢压到童万里的左手,行事极为温柔克制,把童少爷磨得哼哼唧唧,软烂成一滩,末了舒服地嘴贱一句,“好活当赏……”迟归气得去咬他耳朵。

    夜深,迟归坐起身,给身边的童万里塞了塞被角。他披衣下床,拿出一个木盒就着昏暗的一豆烛火翻找。

    木盒中均是彩蝶和白鹭从天南地北搜寻来关于之前袭击迟归的蛊虫只言片语,本来信息零散不成文,迟归只能按照接收到这些信息的日期做标注,慢慢搭建起关于这个神秘蛊虫信息网。

    余袅袅传给童万里的密信附了一截短讯,这是余袅袅自己的猜想,慕容垂号称自己迎娶了岭南段氏女,但是他安排在吴王府的眼线并没有找到这个新的女主人。这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是,在北燕朝堂上爆发冲突的五日前,岭南段家曾经派了一青衣人与慕容垂密谈。密探的内容不可探听,但是那青衣人离开之后,眼线回去探查两人密探之所,发现地砖上有些银色粉末。余袅袅仔细看了那粉末,与那日在校场上所见蛊虫翅上鳞粉类似。他怀疑那青衣人身怀御蛊之术,本想拦截那人绑到雁门审问的。但是不知道那青衣人什么来头,身法诡秘,三两下就甩掉了跟踪的彩蝶。吴王慕容垂说岭南军三万陈兵秦燕国境也并非妄言,秦国居然真的借道给段氏了。具体情况如何,彩蝶还在查。

    之前馨风夫人已经探明莲花兔子的主人,也就是那御蛊之人在苻坚麾下。此人原先一直躲在暗处,操纵蛊人行事。如今行事放到了台面上,也有些示威的意味在,跟曾经刺杀过童万里的慕容垂联手,不就摆明要跟雁门对立吗?只怕日后南北合兵夹攻秦国之事,那人已经早有警觉了,所以才在北燕朝堂内乱之时搅和进去,拉拢慕容垂。

    如今只剩一条线索,指向秦国苻坚。

    这封短讯,迟归本来也应该读给童万里听,就像童万里收到任何关于蛊虫的信息都会同步分享给迟归一样。但不知为何,迟归只寥寥一扫,就下意识地把这短讯藏在木盒中,只跟童万里分享了北燕朝堂之变的事情。

    他又仔细读了一遍短讯,力求背下其中每一个字,然后燃了这则短讯。迟归想,等雁门这边安顿好,要想办法去一趟中原,看看这个莲花兔子的主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第二天一早,童万里用早膳时黑着个脸,迟归以为自己把他弄得不舒服了,有点理亏,当着童霆和刘仁舒的面又不敢问。刘仁舒看着这两人的气氛莫名其妙,跟迟归相处久了也开始慢慢喜欢上他的靠谱性子,总觉得是自己儿子发癫。总想着迟归就算有做的不到位的地方,两人私下里说开就是,在长辈面前挂脸那是不给在场所有人面子的。于是刘仁舒便替迟归开口询问童万里,“你一早上黑着脸给谁看呢?吃饭挂脸等于浪费食物知道不。”

    迟归有点难堪,正欲开口替童万里解围,不料童少爷啪得扔了筷子,直接发火了。“你有什么事瞒着我?”这话是对迟归说的,迟归有点懵,眨了眨眼睛,“没瞒过你什么啊?”

    童万里的眉头拧成了麻花,“瞎说,早上屋子里一股子烟味,你昨天烧什么密信了?”

    “你找借口之前最好想仔细了,我房间的烟道是你改装过的,熏碳绝不漏烟。昨天睡前咱俩才看过彩蝶的密信,燃了之后你还特意开了窗散了烟味的。我房间不可能莫名其妙有烟味,你肯定又烧了啥!”

    迟归哽了一下,他顾及童万里重伤未愈,身体虚弱,又出了一身汗,怕夜间开窗会使他受寒,所以昨夜烧完短讯没有开窗散味道,这狗鼻子忒灵了。

    刘仁舒一听这话,顿时又站在童万里一边,狐疑地盯着迟归。童霆撇撇嘴,并不参与,只顾用筷子夹了一个肉包添到自己碗里。迟归叹了口气,“余袅袅说,那个会御使蛊毒的莲花兔子之主在慕容垂府上现身了。我想去秦国探一探这个苻坚的谋士。”

    “我跟你一起去啊,”童万里听罢又拿起筷子,发现最后一个肉包子被童霆夹走了,又生气地从童霆碗里把肉包子抢回来了,随手夹了个米糕丢回给童霆。

    “不行!”童霆和迟归异口同声地反驳。

    “包子还我!”

    “太危险了!”

    刘仁舒扶额摇摇头,转头吩咐侍女,让再上一碟肉包吧。

    “那人分明就是冲着我来的,如果真的如咱们先前猜测,他很危险。这可不是在战场上布兵谋略就能解决的问题,你身体还没有养好,不要跟着我涉险了,免得夫人和太守担心你。”迟归耐心地跟童万里解释,“我没有想特意瞒你……”

    童万里不在意地摆摆手,“如果只是这事那没什么大不了,彩蝶给我传的信你可拦截不下来。每月多少彩蝶之信汇于雁门,我读了多少封,他们发派了多少封,东郊酒肆有专人记录,中间缺差的信息丢失于哪一环都要追本溯源。你都知道读过的密信如果不烧掉回流至原地,会对密探造成伤害。难道我的彩蝶连信息有没有到我手上都不知道吗?”

    “你要是被彩蝶们发现截留了我的信息,那以后他们定会防卫你,不会再跟你分享任何信息了。”

    迟归挑挑眉,他是小看了童万里对自己军队的管理。雁门日常军务他经手的多了,也发现除了童霆多年积累的经验留下的痕迹,童万里带来很多新的管理方式,包括事后复盘存档,信息流转的流程和回溯。估计算是这位少爷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家学能力’体现了。

    “当是如此,你说得没有错,你不是会犯这种小错误的人。我不应该瞒着你。”迟归平静地认错,侍女又上了热腾腾的肉包,加了白面粉的荞麦面粉也能被蒸制的热和暄软。迟归看着食指大动,也不由得夹了一个。

    “善弈者谋势,善谋者致远。你教我的。”童万里反将迟归一军,终于云破光泻的开心起来。

    迟归不动声色地吃完包子,并不急着去反驳童万里什么,他着眼于更加重要的地方。思虑左右,如果必须有所取舍,童万里的安危自然是要大于他在雁门的行走之便。迟归淡然道,“就算拼得以后我再不入这雁门太守府,我也不会允许你跟我一道涉险的。不接彩蝶的信息又算什么?”

    “风自南方来,来者不善。你若出事了,雁门怎么办?”迟归吃完包子,抿了口茶,漱了口,起身对刘仁舒和童霆行了一礼,准备去军营。所谓能拿捏,那也是要迟归自己愿意被拿捏,他从不在小事上与童万里争执,无非是觉得自己有余力能护住他,所以充分相信童万里和他自己。但是这次,这兔子莲花主人着实诡秘,迟归摸不出对方深浅,实在不敢带着童万里涉险。

    童万里一听迟归的话,脸又拉了下来,当着长辈的面,他又不敢发作。但是迟归明显在这件事情的考虑上没有把他自己和童万里摆在平等的位置上,两人感情越是亲厚,童万里越觉得迟归对他的回护就像当初对着小玉儿和房悦悦一样,他把改变这两个姑娘不合理的命运当作自己的分内事来推进,责任大于感情。

    童万里一个活生生的大男人又怎么会追寻一个从天而降的正常责任感呢?他明明更加享受俩人一同开心一同苦恼的经历,和日积月累并肩作战的感情。他们骨子里都是有着保护欲望的强者,不甘心当个被保护的对象,显得自己像个弱者。但童万里只是这么想想,他没说话。

    童霆终是吃到了包子也十分满足,说道,“人生在世碌碌数十载,所求不过一食一饮眼前一人罢了。雁门还有我和夫人坐镇,军中将领也多有能人。你们年轻人不要一意孤行地认为为了别人好就得怎样怎样,两人在一起相伴就是最重要的,有困难一起面对,有开心的事一起分享,这已经是乱世中至高的幸事了。”

    迟归本欲离去,又听得童霆这么一说,他顿了顿,抬眼又瞟了一下安静的童万里。一时间他有种微妙的感觉,这话虽是童霆说的,但更像是童万里借了童霆之口说给他听的。童万里也悄悄抬起眼睛,两人对视,福至心灵。

    迟归有点理亏地移开眼睛,心里却是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未到最后大战的时间,童万里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如果坚持不带着童万里一起,这家伙自作主张搞出幺蛾子,他天高皇帝远的收拾不到,反而还要费心。他抿抿唇,没有接童霆的话,表情却已经缓和下来,又看了眼童万里,拿他没办法似的笑了笑,转身离去。

    童万里看到迟归迟疑,默默对童霆比了个大拇指。童霆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收到’。待迟归走后,童万里捅了捅童霆,“我发现他不爱笑,动不动就面无表情也挺好的。”

    童霆挑了挑眉毛,“啥意思,夫人要是天天对我冷脸,我要伤心死了。”

    童万里哼了一声,“迟归要是笑着跟我说什么事情,我根本拒绝不了他,他要是扑烁着那对大眼睛,勾着嘴角让我从城楼跳下去,那我肯定马上爬城楼去了。他要笑嘻嘻跟我说他需独自一人会会苻坚,那我肯定也色令智昏地答应他了。”

    “有吗?”童霆怀疑地说道,“你是瞎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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