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看书小说 > 其他小说 > 乾坤二道笔 > 第35章 位高权重

第35章 位高权重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慕容岭刚吃了可足浑氏进献的丹药,正浑然欲仙。余袅袅在阶下献舞,美轮美奂。

    美姬侍奉左右,君主合掌拍手,殿上被宴请的皇子公主,近臣宠妃无不笑语欢歌,钿头云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可足浑氏见慕容岭心情尚好,觉得这是一个进言的时机,便婷婷袅袅地依附在慕容岭王座之下,抬起头娇声笑道,“今日虽是家宴,可妾似觉得少了一人来。”

    慕容岭第一反应就是,一直拥兵自重的慕容垂忤逆他,没有来宴席吗?但低头一看,左手边起当头就是自斟自饮的慕容垂,而且他这个弟弟今天难得没煞风景的一身白给亡妻奔丧,穿戴黑色金绣王服,头顶明珠宝冠,看样子似也缓和了些态度。

    可足浑氏看着慕容岭扫向慕容垂,娇笑着正待补充。只见慕容垂缓缓放下酒杯,目光如箭射向她,久经沙场的老将一身杀气翻滚,吓了可足浑氏一跳,话都到了嘴边轱辘了一圈又咽了回去。

    “我猜一猜,娘娘想说的是,我那未过门的续弦,也应该来陛下设的家宴罢。”慕容垂放下酒杯,小金樽在木制的案几上轻轻磕出一声,“娘娘的消息,可真灵通啊。”

    可足浑氏皱了皱眉,有点摸不清慕容垂的葫芦里卖着什么药,她原先不满慕容垂一直推脱与妹妹的婚事,想借此家宴再施压敲打逼他就范,但此时慕容垂主动提出续弦,有些违背常理。可足浑氏调整了面部表情,强笑道,“妾的妹妹察察尔……”

    “我的续弦虽然两天前已经进门了,但是尚未在宗庙的家谱录名,思前想后缺了礼数若是贸然带她来陛下的设宴,恐怕殿前失仪。”慕容垂抬抬手,打断了可足浑氏的话,冷冷地宣布,“岭南段氏性质淑仪,温婉贤良,臣弟想请陛下旨,封段氏为吴王妃。”

    可足浑氏眼睛睁大了,这怎么可能,她派人日夜盯着吴王府,吴王府买进一个新奴仆尚且还会被发现,多了一个明媒正娶的女主人居然是悄无声息?她目光斜斜射向台阶下依旧舞蹈的余袅袅,隐隐责怪他办事不力。余袅袅不为所动,乐得看戏,佯装一个不谙世事的美貌舞姬。

    慕容岭吃了仙丹喝了酒,虽然头脑昏沉,但还算保留几分清醒,闻言,他拉下脸色肃容严厉道,“胡闹,且不说皇后已经替你物色了姑娘作为继任吴王妃,你的婚丧嫁娶乃是皇家大事,你怎么能这样草率武断地自己拿了主意。”他不耐烦地挥挥手,把伏在腿上的可足浑氏扫了下去,前倾了身体关切道,“若是真不喜欢可足浑氏家的姑娘,直说便是,哥哥嫂嫂定不会为难你,一定会替你物色到让你可心的。”

    “父王母后早逝,咱们哥俩相伴长大,长兄嫂如父母,你不商榷就自作主张,那是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慕容岭话中有话,他摸不清慕容垂的续妻那个所谓的岭南段氏和已故的辽西段氏是什么关系,新嫁娘背后有什么势力支撑能让一直隐忍的慕容垂选择在家宴的场合直接爆发。所以先把自己作为哥哥的血缘关系抬出来缓和气氛,又将矛盾引向续妻人选只是基于慕容垂的个人喜好,并不牵扯其家世,皇后出力了还不落得好,实在无辜,更何况于君臣长幼,慕容垂都是下位,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太过嚣张。

    在场都不是傻子,慕容鸿和慕容伟属于小辈,等着捡漏,各个放下手中筷子,头低着,耳朵却竖着。慕容俊和慕容农作为两位角力者的表亲,各怀心思,不着痕迹地观察皇帝和吴王的对峙。

    慕容垂冷笑一声,当即起身掷了酒杯,哐当一声,满酒的金樽砸到余袅袅脚边,酒水泼满了余袅袅脚背。他叹息一声,停止了跳舞,奏乐也随之而停。没有奏乐,大殿之内的气氛陡然凝重起来,慕容垂双手后背,微微扬起下巴,战神一般轰然发问,内力随着声音波散,没有预先抵抗之人当即被轰得呼吸一滞,眼前一黑。

    “既然是长兄长嫂如父如母,那杖杀我妻我儿之时,兄嫂都在想些什么!”

    慕容岭当即一掌当胸拍散迎面而来的内力之波,可足浑氏没有武力傍身,直接被击的耳鼻流血昏死过去,一国之后没有形象的萎顿于地,宫人却都来不及去搀扶。

    慕容岭眯起眼睛,缓缓从龙椅上站起,沉声道,“你敢动手?!”

    慕容垂不答,但是胸前起伏,能看得出是憋足了气的,他双手握拳,深深呼吸,良久扯了扯嘴角,干涩道,“亡妻下葬时,我尚戍边赵郡,原想着紧赶慢赶回来好歹给我看一眼。结果我府上管家是卡在我赶回来之前完成下葬了。我当时气急,甚至打断了他一条腿,我那管家却说……”

    “却说……王妃的头骨被打得稀巴烂,脑浆迸裂,两个眼睛都掉出来了,实在不敢直视……”

    “怕我……看见了,冲动行事……”

    慕容垂八尺男儿,说着说着哽咽起来,眼泪顺着已经横生沟壑的脸滑下。在沙场上战无不胜的北燕战神,与亡妻是少年夫妻,情谊甚笃,这么多年生儿育女,心里总有个热和的地方支撑着他为北燕开疆拓土,怎么也料想不到他连妻儿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杜霖的话如毒蛇吐信一般,带着丝丝扣扣的凉意在慕容垂的脑海里响起,“最讽刺的是,你对他们哭诉血浓于水,兄友弟恭的感情表达你的忠心时,慕容岭和可足浑氏想的是怎么进一步压迫你,侮辱你,掌控你。但你一旦奋起反抗,布衣一怒,打算拼着血溅五步天下缟素之时,他们就会畏惧,退缩,顾左右而言他,然后伺机除掉你这个不确定的危险。当然可以替换一个能力不足的蠢货取代你的位置,反而他们会觉得这个蠢货更加忠心。”

    念至此,慕容垂反而冷静下来,战场上瞬息万变,他向来可以客观自持判断时机,如今朝堂上也是风起云涌,不可自乱阵脚。‘他们都是敌人!’慕容垂心想,对待敌人要冷静,残酷,疏离,运用智慧和经验,才能占据上风。念及血脉连接和少年情谊反而会坠入对方的陷阱,如果他们都是敌人,用敌人设伏的角度去思考对方的行为,一切都更加顺理成章了。

    慕容垂无声地笑了笑,妻与子的血终是浇醒了战神的天真,皇帝这个符号也终是对他没有那么重要了。

    “兄长,我的第一任妻子新婚时给您敬酒时,您可是说了:只要嫁进慕容家,段氏便再也不用过朝不保夕的生活,慕容家就是她的依仗。如今她身死,我求娶她的亲弟弟段牙的独女。”

    “小段氏可不像她父亲和姑姑那样过过苦日子,从小被千万娇养长大,性子很是活泼。段牙怕女儿远嫁一路难行受苦,特意遣了三万军送嫁。如今这三万人借道秦国,送嫁止于燕西,就陈兵在秦燕边境上。若是小段氏求不到名分,少不了这三万军要替自家小姐讨个说法。那时候臣弟既身为小段氏夫君,又为大燕吴王,自是该避嫌。不知兄长打算派殿上哪位皇子藩王前去谈判啊。”

    这已经算是明晃晃地亮剑了,余袅袅和一众乐姬安静地跪伏于地,乐姬侍者们力求把自己缩得看不见以防被几位争锋相对的上位者牵连,被拖出去灭口了。余袅袅却在感叹自己真是看了一出好戏,这慕容垂到底算是个真正血性的汉子,话都说到这了,这三万军陈兵国境才是真正的图穷匕见,实际上有没有这个小段氏这个人又有什么要紧呢。余袅袅想,本来还要夸夸慕容垂能在自己眼皮下面神不知鬼不觉地娶个王妃算是本事了,现在看来估计就是个话头,想找借口把之前枉死的段氏妃的印信宝册讨要回来。人家段牙三万兵都借了,怎么可能再搭个女儿过来。

    慕容岭也总算看到慕容垂的手段了,但他所想是慕容垂果然是包藏祸心,功高震主了。即便之前已经分化过他的势力,但是目前燕国的十万兵权尚在吴王慕容垂手中。其他虽有各自藩王及皇子府兵,卫城军,加总当与慕容垂一抗,只是领将之才能,燕国当无能出慕容垂之右者。慕容垂多年东征西战,表面上看似忠君报国以扩疆图,实则牢牢将军权把握在自己手中,可足浑氏针对其分权的小动作,慕容岭不是不知道,甚至其中不乏他本人的授意。只不过这个皇后实在不聪明,在还没有彻底将慕容垂架空之前就打死了他的王妃及儿子,实在是惹怒了这个战神。如今这乱臣贼子竟然联系辽西段氏的旧人,陈兵国境妄图里应外合,实打实地坐实了他有不臣之心,吴王慕容垂是不能留了。

    不过国中尚没有人能有对其一击必杀之力,慕容岭不禁有些投鼠忌器。三万人虽不多,若是国门大开直捣皇城却是绰绰有余。皇帝的目光缓缓扫视站立的慕容垂,低头不语的太子慕容伟,养子慕容鸿,和明显跃跃欲试挑战慕容垂地位甚至妄想成为下一个慕容垂的慕容俊和慕容农。

    慕容岭回过头想想自己戎马一生,驱赶了拓跋氏,征战胶东,创立大燕,放眼九州怎么算不上一个英雄好汉。至暮年,竟然被自己的手足背叛,而且其不臣之心已久,稍加试探就露出狐狸尾巴,实在是令人痛心悔恨,早知道自己就不该给慕容垂机会,扶持他至这样的高位。

    再低头看看自己脚底下伏地昏迷的皇后,更加委屈愤懑,一个皇帝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反而让一个臣子于大殿之上为一个不敬皇后的废妃跳脚叫嚣,挑战皇权。慕容岭宽袖覆面叹道,“吴王,这是在逼朕啊!”

    “吴王在怪朕,弟妹对皇后不敬时,朕没有阻拦干涉以致她们妯娌失和,最终前吴王妃获罪被杖毙吗?吴王也认为,段氏挑战天家威严是良善之举?我慕容家供养段氏多年,吴王常年在外征战,段氏时时被后宫女眷照拂,致使她变得娇纵竟然敢以厌胜之术蛊害皇后,这还是她有道理了?”

    “如今你陈兵国境不就是觉得自己委屈的不行要个说法吗?”慕容岭用脚拨了拨昏死的可足浑氏,皇后依然不醒。慕容伟见之,虽然也不是什么孝顺的儿子,但是知道可足浑氏是他的有力依仗,不能在这被皇帝和吴王的交锋牵连,当即哭天喊地离开坐席去宣太医,同时使眼色给宫人,一群人这才七手八脚把躺在地上半晌的皇后抬走,灰溜溜赶紧撤回后宫。

    慕容岭面上有些挂不住,嘟囔一句,“你看看,皇后柔弱,被你内力震晕了一直不醒。”

    慕容垂冷眼相待,只想看看慕容岭如何下台,已是开始像杜霖所言顾左右而言它了。

    “你若要怪皇后折了你一个王妃,朕就以皇后名义再赔一个王妃罢了。一会儿就让礼部把吴王妃的玺印和宝册呈上来,本来给可足浑氏女子准备的,如今不就是改成个段氏嘛。大丈夫娶妻本是应当,被你搞得这么难看,若不是今日为家宴,没有让外面臣子看笑话,我定要治你的罪!”皇帝状似气急,实则重重拿起,轻轻放下。搞死一个王妃再赔一个就行,这种话都说出来,慕容垂心下冷笑,却也知道这是今天能争取到的最大让步了。

    他到底是慕容家臣,再不甘心侍奉这个昏聩的君主,目前也不能公然造反,毕竟人家都赔你老婆了。慕容垂哽咽了一下,从喉咙里爆出一个短促而荒谬之极的笑,又无可奈何的在这个大殿上伏地认输,皇权不能以人心度之,度之必伤。

    他缓缓整理了衣襟领袖,伏地拜谢皇恩。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