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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棋逢故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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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袅袅有些懒散地支起身体,转头看看身边的可足浑氏,他用手拨动一下女人的手臂,软软的没有任何气力,迷药量下多了。虽然装出个以色侍人的迷乱样子,但是余袅袅始终觉得自己是个相当有格调的人,不是什么样的女人都下得去手,可足浑氏自当觉得自己自从收了这个西域来的舞伎,被伺候的每天安寝乐食容光焕发。

    有时候余袅袅实在是厌烦懒得应付,手一抖,迷药下多了,可足浑氏能昏睡个一天一夜。当然在外人看来又是另一种昏天暗地的迷乱了,他也是懒得管。有宫人悉悉索索在帘子外洒扫服侍,余袅袅一把掀开帘子,看见一个侍女无辜的脸,她惊惶地跪地,低声告罪。

    “就你一个人?还能搞出那么大动静?”余袅袅哼了一声,缓缓整理衣服,“晚上呢?不收拾吗?”

    侍女小心翼翼地回答,“不光是婢子一人,共两人。一人擦台上,一人扫地下,配合得很好,一般夜里没有什么声音动静。”

    “哦,”余袅袅笑笑,“手脚倒是很快啊,脏东西都清理好了?”

    “是,”那婢女依旧低头,不敢抬头看余袅袅颜色艳丽的脸,“灰尘都是从豁口扫出去的,扫完后我们一般不管了,外面自有值夜的人收拾。只是前夜打扫时,婢子的搭档把左手扭伤了,没什么大事,婢子给她包扎好了,叮嘱她专心将养。所以这几天婢子一人来伺候。”

    余袅袅点点头,“倒是辛苦你了。吴王回朝了,又惹得皇后不高兴,你若是一人伺候必得小心谨慎。毕竟,皇后娘娘心地善良不责罚你们,常来这边的太子殿下和鸿王子若是看到你的错处肯定不会轻饶的。”

    那侍女低声称是,快速收拾了洒扫的用具,退出的寝宫。

    余袅袅穿好衣衫,就着那侍女备好的清水稍加洗漱,眼睛斜斜扫向窗棱,刚刚他与这侍女对话时,有人隔窗在外。看似他只是在抱怨侍女洒扫时太吵了,实际上该传达的信息已经放出去了。

    吴王慕容垂班师回朝,就是否迎娶皇后可足浑氏的亲妹一事,再度与北燕的皇帝和皇后起了冲突,如今慕容垂拒绝迎娶可足浑氏女子,反而一袭缟素一边祭奠亡妻,一边又给亡妻所在的段氏下了婚书,想要迎娶亡妻的侄女。

    可足浑氏虽然不悦,但她相当聪明,当即又称病不出,终日躲在后宫寝殿与余袅袅厮混。太子慕容伟马上装作孝子贤孙天天往皇后宫里跑,口口声声要替母后侍疾分忧,实际上是自己脑子不够用,又希望吴王倒台后能分一杯羹,暗暗来找可足浑氏和余袅袅借智。

    慕容伟作为亲儿子跑的勤,作为可足浑氏名义上的养子慕容鸿却坐不住了。太子虽然不那么聪明,但是架不住一个有实权的皇后在替自己的儿子谋划。现在的北燕国主慕容岭很是宠信这位皇后,家国军事无不与这位枕边人商讨,加之慕容岭年事已高,精神常有不济,可足浑氏麾下多有异人方士,经常给慕容岭进献保精蓄力延年益寿的仙丹神药,让这不服老的皇帝常常有可以横扫千军的错觉。皇后又不像前几年那样善妒不识趣,成批的美人名伶打包往慕容岭身边送。她倒是看得很清楚,美人们都是喝过断子药的,慕容岭生不出新皇子,她只要把自己儿子的势力培育好,就等安心做太后罢。皇后这等战战兢兢以色侍人尚不得久的身份,也合该慢慢退出北燕的朝堂了。

    慕容鸿向来看不上肉脚太子慕容伟,但是可足浑氏不容小觑,加之最近莫名其妙出现的余袅袅,表面上是可足浑氏的面首,实际是个不出世的谋士。听说他最近建议慕容伟将原本慕容垂军队中来人的家属信息都登记造册减免赋税,此举虽不说有什么实际的伤害,但重在一个拿捏。给人警示,既然来当太子卫了,心思就老老实实收回来,不然家人亲朋就难免受牵连。

    慕容岭就此事还夸太子仁厚,御下恩威并施很有成长。反观慕容鸿手里也有一支从慕容垂那里分化来的队伍,其中人心浮动,不少人还心向旧主,甚至透露了他给房家人参的事情。虽然事后,雁门童家来信,说他们的将军遭遇刺杀,刺客声称自己是他慕容鸿的人,给慕容鸿好一通扣屎盆子。童家查明此乃慕容垂的离间计,因为记恨他慕容鸿分化他的军权且拉拢雁门,于是栽赃。慕容鸿恼羞成怒,砍杀了不少慕容垂军中旧部,如此更失人心了。

    而雁门那边的消息也还算稳定,童万里和迟归打配合,一夜之间将刘茂山军队大数歼灭,剩余少数人,塞外自有势力等着蚕食他们,雁门无暇北顾。童万里左手受伤了,好在迟归已经及时医治,应当没有后遗症。余袅袅相对安心些。

    慕容垂既然已经回朝,赵郡不陈兵,雁门压力稍缓。

    余袅袅成善加趺坐姿,一腿盘起一腿垂地于榻上调理内息循环。可足浑氏昏昏醒转时,看到余袅袅端坐在榻边的背影,沐光而生,像一尊庄严的菩萨像。她不由得喑哑着声音调笑道,“现在看起来宝相庄严,晚上倒是花活百出……”

    余袅袅运行完一个大周天只觉得身心舒畅,气息稳健,听到可足浑氏起身的声响,还没来得及挂上脸的笑容又撤下去了,一副‘好烦,又来活了’的疲惫面像,他深吸一口气,摆出了阿谀的假笑转身奉承可足浑氏,“娘娘自是心无旁骛休息的好,不体谅我在这帮忙张罗……”

    “我宫里什么不是一应俱全,还需要你张罗什么……”可足浑氏打了个哈欠,懒懒道。

    “娘娘宫里倒是一应俱全,就是东西有点多了……”余袅袅笑笑,不以为意,“尤其是……眼睛,太多了些……”

    童万里只记得自己是被迟归打横抱进太守府大门的,仁舒夫人吓了一跳,慌忙跑过来问是伤得很严重吗?

    但比起伤,童万里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浑身的脱力感让他每块肌肉都酸痛无比,他本来想睁眼睛给他娘回句话的,挣扎了半天那眼睛都没睁开过,随即放弃,又在迟归怀里睡过去了。

    “手臂上的伤看起来吓人,但是是皮肉伤,一会儿我给他缝起来。主要是累到脱力了,回来路上马背上给颠睡着了,差点摔下来,比较危险。”迟归温声劝导,“没有大碍的。”

    多稀奇啊,一个将军没有战死沙场,在马背上睡着了给摔死了。这个缘由说出去能在史书上给人嘲笑个几千年吧。童万里耳朵里听着声,但是只能被动接受信息,没什么力气跳起来反驳,而后他感觉迟归把他抱进房间,安置在床榻上。

    迟归没有给童万里太多时间,他处理完童万里的伤口,转头又回到军营。处理后续伤员,打扫战场,安置俘虏,焚化战死之人的尸身,清点武器粮草和整理战死兵士的信息,拨款慰问家属。打仗只打了一宿,后续的工作迟归整整搞了五六天。他本来自己也带过兵,处理军营事务十分熟练,韩春之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桩桩件件安置规整好,最初难免带着些不信任的态度,后来逐渐敬佩起来,连声夸迟归是个贤内助。

    雁门一役虽为防守之战,却因为童万里斩杀刘茂山而诡异的甚嚣尘上,说雁门强罢,百年来仗着山脉与大河的天险守护之势,偏安一隅,没有什么扩张。说雁门弱罢,虽然童家不事拓张,但是北方豪强一波接一波地冲刷掠夺,雁门屹立不倒,即便是被逼至绝境不得不防护,也随手反杀了草原上一个豪强头目。说童万里厉害罢,刘茂山跟拓跋珪打了半年仗,历时长而力竭,雁门携地势之便,多少有点胜之不武。说童万里肉脚罢,人家好歹斩杀了刘茂山,小伤大胜。

    一时间众多势力摸不着头脑,反而不敢轻举妄动。

    “这便是那人地厉害之处,”来访的青衣青年抬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他向来是个顶尖的弈手,谁跟他对弈都只输个一子半目。遇强则强,却强不了多少。遇弱也弱,却弱不到哪去。没有人能摸清他的实力究竟有多深。”

    他眉目深邃,气质文雅,一袭青衣袖口领袢都用银色丝线绣着神秘繁复的飞凤,这位不速之客在慕容垂回府时就安静地在偏厅等候,问了府里的管事,只说这人是拿了岭南段氏的拜帖便放进来了。

    慕容垂原配段氏出身辽西鲜卑段氏,为段末波的长女,后来段氏为石勒所败,段末波被杀,其胞弟带着族人迁往河西,而后段末波的儿子段牙与叔叔分家,又迁往岭南。段氏身死后,慕容垂不满可足浑氏指亲自己的胞妹,便写信给段牙,求娶他的女儿。为表诚意随信竟直接附上了婚书,并承诺续妻也定以原配正室的礼遇相待。

    这青衣青年手执段氏拜帖,管事自认为是段牙的回信,当即客客气气请人在偏厅相候。

    慕容垂年逾五旬,什么样的人都见过,凡是一眼看不出深浅的人物,他本能按照敌人排斥。那青年笑笑,抬手行礼,自我介绍,“我叫杜霖,是秦王麾下的谋士。吾主听说先生有难,特命我前来相帮。”

    慕容垂却是不信,“你拿的是段氏的拜帖?又为何说是苻坚的谋士?你到我吴王府究竟有何图谋?”

    杜霖整理了一下衣袖,施施然地一挥手,示意慕容垂坐下说话,自己像个闲适的主人一般徐徐解释道,“我是岭南鹿黎大祭司,三十年前来自辽西的段氏家族南下至我鹿黎,求得我的庇护,方能安养生息这些年。如今听说你想借助他们的势力,刚好我需要一个敲开这吴王府门的借口,这点小忙段牙自然愿意相帮。否则他们一族久居岭南,又何苦把女儿嫁到胶东掺和进你们这些纷争里。”

    慕容垂自然不相信,哂道,“你的面容身姿看起来也不过二十来岁,怎么可能于三十年前庇护段家,休得信口开河!”

    杜霖微微一笑,“人,总是理解不了超出自己想象之外的事物。年龄越大,越盲信自己人生的积累能够为自己指明剩余之路的方向。殊不知,万界大千之中,你们毕生所见所闻也不过飘渺一粟而已。”

    “容颜不老,是我最不值得一提的本事罢了。不然你以为,苻坚于此乱世镇守中原二十几年,纯粹是倚靠他的智慧运势吗?”

    杜霖伸出一掌,手心中凭空出现一个银色的光茧,光茧莫名长大、孵化,生出一银翅小虫,在空中飞舞片刻,拖曳出绚丽的流光,又回到杜霖手中,佝偻、坍缩,最后变成干扁的虫尸,化为银色的齑粉。

    “这是‘饵’虫,一种蛊,可远程控制人行事。本来我想用它对付你,因为你的战力对于苻坚来说不可多得。只是被‘饵虫’控制之人会逐渐丧失自己的情感思虑,不足以支撑作为名将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做出理智的判断。”

    “所以,思前想后还是诚意说服你加入我们吧,这些小伎俩我也不在你身上使了。”

    慕容垂看得心惊,想不到秦国的苻坚已经有如此神秘的谋士和奇异的力量。若是秦国想兼并天下,一统神州也不是没有可能,为何还要苦苦与南朝周旋呢?

    杜霖抬起眼,看着慕容垂,“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自然也有力有不逮的地方。这个世界有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我不能做出违背天道之事,否则会被惩戒。”

    “话说回正题,我们已经诚意相邀,既可保你获得段氏支持,抵抗慕容岭和可足浑氏妄图用婚姻分解你力量的计谋。也可为你和你的军队提供退路,若你愿意来秦国,我们自然还是以吴王的礼遇规格来奉养你和你的军队。燕国国主昏聩,众亲族子弟资质平庸却野心勃勃地夺权内耗,迟早要完,你跟着谁打仗不是打仗呢?非要跟这破船共沉沦吗?”

    慕容垂深吸一口气,能做出迎娶段氏女的决策,自然是在燕国境内他已无可以结交的有利同盟。他常年征战在外,世族门阀势力已经先一步被驻守国内的皇室子弟拉拢。如今他的军权也日渐被分解,情谊甚笃的结发之妻被冤污杖杀,两个儿子也受牵连不得善终。一将功成半生征战,负伤无数却不得善终,落得这般下场,他心里自是不甘不愿。这样的燕国,这样的皇室还有继续效忠的必要吗?就算他在殿前剖开自己的胸膛,用跳动的心脏来证明自己的忠诚,也不过给上位者一个下台的借口,好于他死后在牌位上刻个好听的名头。对于已经享受到他征战成果的慕容岭和可足浑氏来说不过是动动嘴皮的事,他们依旧享受权利带给他们的荒淫无度的奢靡生活。而那些死在战场的枯骨,那些失去丈夫和儿子的妻子与母亲,依旧只能日复一日地泣血罢了。

    “顺便提点一句,雁门三郡如今有个厉害人物坐镇,你应该也能看出来。若是早些时候你与童万里结盟,现在肯定也没有我什么事了。但是你听说慕容鸿先借李家提亲宁城房氏为借口拉拢雁门童家,就一不做二不休对童万里下杀手,那算是亲手推开了你最好的结盟对象。所以,你现在不妨好好考虑我的提议。”

    慕容垂又不太信了,还是那句话,这次雁门抵御匈奴冬掠看起来十分平常,这场战争起始的缘由也是顺理成章,经得起推敲的。雁门虽胜,但是赢得也没那么轻松漂亮,甚至连追击残兵的力量也没有,可见组织抵抗的匆忙。再加上地利之便,童万里实在还称不上名将,尤其像是慕容垂,南望书这些打了一辈子仗的老将看来,年轻人还是要多历练。

    “这便是那人的厉害之处,”杜霖抿了口茶,“倒真不是说童万里有多强,他背后之人是个顶尖的弈手,谁跟他对弈都只输个一子半目。遇强则强,却强不了多少。遇弱也弱,却弱不到哪去。没有人能摸清他的实力究竟有多深。”

    “他本来可以帮童万里一飞冲天,一统中原。但他却没有选择这么做,只是在细小的,影响成败的小地方,略略拨弄因果,如风过无痕。”杜霖笑的很温柔,好像怀念起一个交情不浅的故人,有些纵容,又像是在一只本可以高飞的鸟儿足上扣了银链子,看着他在笼中挣扎,将漂亮的羽毛抖落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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