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穷文富武
有人牵了马来,一个侍女整理了童万里的武服,挂在马鞍上。童霆拍了拍童万里的后背,拉过其中一匹马,翻身上马,反手持枪,打了个哨先溜达溜达走了。童万里无法,撩了前襟翻身上马,对迟归伸出手,“上来,我带你。”
迟归露出非常不信任的表情,“你会骑马吗?别把我摔下去了。”
童万里无语,半晌他忍不住控诉道,“我哪里给你留下了这么不可靠的印象啊,骑个马很难吗?给爷上来!”
迟归将信将疑把手递过去,借力上马,童万里轻轻夹夹马腹道,“走了乖宝,跟着前面那老头去校场。”
那马很灵性地打了个响鼻,哆哆哆地迈开步子跟着童霆走了。迟归坐在童万里身后,跟他共乘一鞍,没有脚踏蹬,晃晃悠悠实在没有安全感,纠结一会儿,不得已双手搂住童万里的腰,俩人后背前胸相贴,暖意流转。童万里一手控缰,一手不动声色覆在迟归交叠的手上。
“我发现,你其实是个很害羞的人,迟归。”
迟归知道童万里捂着他的手,但也觉得没有必要挣开,低低嗯了一声。
“说你接受我吧,你也没有明确的承认过。每次看向你,你都会把眼睛垂下去。刚刚说你是我媳妇,你骂我皮痒却没有拒绝。那你说,你算不算是呢?”
迟归扑哧笑了一声,一只手臂环着童万里的腰,另一只手抽出来顺着童万里的腰腹缓缓划上去,按住他的胸膛。侧头把嘴贴着童万里的耳廓道,“也不是害羞,不想吓着你,看你色厉内荏张牙舞爪的样子挺有意思的,我喜欢让着你。”
说完,嘴唇在童万里凉凉的耳廓上碰了碰,又克制的远离了。
童万里的脸轰的烧起来。迟归按着童万里的胸口,感受到他剧烈的心跳,心想,不过一只纸老虎罢了。嘴上贱一点,心里虚的很。
童万里心虚归心虚,但是迟归难得的回应让他心里欢喜的很,嘴角噙笑攥紧迟归环在自己腰上的手,一时有些亢奋了,童万里一抖缰绳,身体前倾双腿收力,马儿像是明白了骑士的意思,嘶鸣一声起了个扬,前蹄高高抬起。迟归知道这货没安好心,却也不阻止,只是抱紧了童万里,以防自己被马掀下去。
童万里的马一骑绝尘,超过原本在前面领路的童霆,留给他一脸灰。童霆大叫,“前面有集市,人多你慢慢走!”
老马识途,不用童万里怎么控缰,马儿自己循着路就跑到了城外的军营校场。童万里刚到,就听到里面营哨一层一层通传,“少将军回来了!”不一会儿有兵士来帮童万里牵马,面容凝重,“少将军可算回来了,奚路和步六孤恩鼎带来了一些消息要您拿主意呢。”
童万里心里那一点旖旎的劲儿一到军营校场门口就被浇得灭灭的,他收起玩闹的神态,拿着衣服下马,对迟归说,“我找个地方换衣服,那个什么奚路和恩鼎,你先帮我去见一下吧。”
迟归点点头,一同下马,立刻有兵士上前给他们引路。中途,童万里拐到一个小帐中换衣服,迟归被一路带领到公幄。
营帐里有四五位领军,他们穿甲佩刃,风尘仆仆,看到进来的是迟归都很警觉,几乎人人第一时间都把手放在佩刀上。迟归心下了然,躬身一礼自我介绍道,“我是迟归,童少将军的幕僚,我们在宁城与赵郡李氏算是撕破脸了,估计他们背后的慕容氏不会善罢甘休。少将军着我先来跟诸位知会一声。”
其中一人了然,小声用鲜卑语对同伴说道,“馨风夫人来信提过他,据说是少将军从房正坤那边挖过来的厉害人物。”诸人这才不动声色地把手从武器上移开,先前用鲜卑语解释的那位年轻军士冲着迟归抱拳一礼,“我是步六孤恩鼎,和这位奚路同为斥候营鹭官,确是有些情况要跟少将军禀明。”
斥候营基本可以看做是军队中的谍报机构,鹭官不过是化用以前晋朝旧制‘以伺察者为候官,谓之白鹭,取其延颈远望’。原本作为候官的伺察,跟兰台御史一明一暗在朝中监察百官,现在天下动乱,地方军阀们把这股子制衡的劲儿用到内部管理来内耗显然不明智。童家在风雨飘摇的雁门关驻守百年而不被各方势力吞缴,无非是因为他们建立起通达天下的情报网络,能够通过各种信息,寻找趋势,因势利导的自保。
迟归知道,跟这些人打交道只有充分建立起信任一条路。于是他做出童万里不来,他便不会主动了解信息的姿态,安静步至公幄外等待童万里。
童万里不认识路,换了衣服东转西转才抓到一列巡防把自己带过来,看到迟归在帐外等自己,马上咧嘴笑出一排大牙跑过去。迟归伸出一指点了点他,整理了他的衣服佩刀,提醒道,“里面都是你的斥候,你刚回来,家门都没进就被你爹赶到军营里,恐怕本就是有事情要跟你商议。现在一群鹭官在里面等着跟你汇报,你一定要仔细听听。”
童万里从善如流,回答道,“如果真是十万火急的事,老头子不会等我们自己慢悠悠地往回逛,估计老早找一队人马去宁城接人了。但是到了家门口不让我休息,说明这事不紧急但是挺重要,结合路上乐山叔跟咱们讲的春秋市和战况,我估计也就是回防部署的事了。”
迟归没有接他的话,撩开帷帐请他进去。
童万里整了肃容,横刀阔步走入,目光扫视一圈,穿过人群径直走向主位坐下,迟归像往常一样安静地站立在他身侧。
“说吧,老头子诓我过来比划两招,实际上早知道我一回来你们就要堵我。”童万里解下佩刀按在面前的案几上,“我先问一句,春市可有异动?”
恩鼎上前行了一礼,并不客套虚词,直接切进主题,“少将军所言不差,还没过年的时候,拓跋珪突然发难,与刘茂山对峙于阳高,距离雁门关不过两百里,冲散了原本准备过来春市贸易的部落。”
“当时我们虽然觉得奇怪,但是想到拓跋珪与漠北刘氏本就有夺母的仇恨,两边看不惯已是多年,经常有些摩擦不稀奇,离得最近的部队是我们平城的驻军,一直盯着双方交战的情况,按兵不动。因为战火侵扰,流离的百姓往东北方向迁移,却被慕容垂拦堵赶向南边的燕国。那时太守就命我等去探查了。果然……”
“果然,慕容垂制造混乱分散燕国守军兵力,为夺慕容岭的权做准备了吧。”童万里接道,“慕容垂跟赵郡几个大家族老早就勾结了,内外瓦解燕国现有的统治,一旦流民肆虐,燕国朝堂不稳。慕容垂发起兵变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燕国比邻雁门郡,拓跋、慕容垂还有刘茂山想要合力吃掉我们再画地分治那就易如反掌了。没了雁门郡这个缓冲,他们三家中任意一个想剑指中原,南下抢掠,那都是探囊取物。”
“所以,老头子也挺急,一脚踢我过来了。”童万里撇撇嘴,沉默地两手握在一起相搓,的确是挺棘手的事情。
奚路有些不解,问道,“慕容岭也是个手段雷霆,善于征战的国主。之前一统胶东地区,横扫千军之威也是扬名许久了。李家为什么会选择与慕容垂勾结,难道不怕暴露被慕容岭杀光吗?”
童万里看看迟归,柔声笑道,“你来说吧。”
迟归知道,童万里是正式把他拉进自己的智囊团,能否让雁门童家军认可,可能也就在今天的这几句话中了。他想了想,平静道,“你还记得我对江谙荫说过的话吗?”
“你说,世家大族能屹立千百年却不为王朝的更迭所袭扰,是因为他们的利益点始终是为家而非为国?” 童万里对答道。
“差不多是这么个意思,”迟归伸出一手抵住下巴,“胶东这个地方,几十年间以及变换了很多军阀势力。在燕国建立之前是赵国,而在赵国石勒掌权之前,李氏一族具是为匈奴刘家卖命的。这些军政之权出自羯族、羌族、鲜卑,他们草原上的生存方式多为烧杀掠夺,而没有维持政权,管理农耕土地、户籍、税收的知识。夺得胶东的统治权后,他们只能借助当地门阀之力,将他们已经成熟的管理成果直接拿来。那么为了家族自保,这些门阀也会捏着鼻子与这些外来的武政合作。”
“这是一门生意,” 童万里点头,“慕容岭在明面上是一国之主,但也是李氏在这乱世中用于自保的牌,他们相互依存,如果能达到良性的供需平衡,或许两者能合作很久。”
“反之,如果现在的主君展示了很大的不稳定性,那李氏少不了虚与委蛇,要找新主了。”迟归笑道,“这个不确定性是什么,你的鹭官们肯定能给你答案。”
奚路眨眨眼睛,“慕容垂号称‘鲜卑战神’,焕胜曾经北伐,就有一次大败于慕容垂之手。按理说燕国有这样的武将,理应视为国之重器好好礼待才是。但是呢,他们别的没学到,汉人的勾心斗角学的十足十。”
“慕容垂功高震主,导致慕容岭和他的妻子可足浑氏很忌惮他。慕容岭年事已高,想把帝位传给肉脚儿子慕容伟。这事吧,慕容伟的堂哥慕容鸿不太乐意。这个慕容鸿从小寄养在慕容岭膝下,把自己当成慕容岭的亲儿子,总看不上自己的肉脚弟弟,自然也是不服他当太子。”
“于是呢,慕容鸿一直费尽心思从慕容垂手里扒拉兵权,慕容岭当然也纵容,把慕容垂手下的护国卫分成三队,一队回编皇城军,一队给了慕容鸿当府兵,一队给了慕容伟当太子卫。慕容垂又不傻,看得出来不管是慕容鸿还是慕容伟都来者不善,谁上位都不会由他好果子吃,所以偷偷摸摸准备造反,自己当皇帝。”
“然后呢,这慕容垂有个不省心的哥哥叫慕容俊,他呢一直眼馋自己弟弟是实权在握的将军。就联合可足浑氏,收编了慕容垂手下另一支飞龙军。慕容垂的兵权被分的七零八落,他自身更加安危难保,于是联合了旁支的慕容农……”
“等等?” 童万里揉揉太阳穴,“名字我已经记不住了,你要不要给我画个人物关系图?”
奚路‘啊’了一声,委屈道,“将军,我讲的应该很清楚才对啊?您是哪个名字记不住?”
童万里头疼地闭上眼睛,不由得感叹道,“就这么一个家族都能乱成这个样子,我现在有点同情李拂碧了,他们家真心恨自己不是条蜈蚣,脚不够多站不过来啊……这样看看,没准拓跋珪还真的靠谱点吧。”
“他们家看清局势之后没少当搅屎棍,李拂碧上面本还有个姐姐,是李家的嫡长女。李家投机,把自己的嫡女送到慕容岭床上。原想让这嫡女给慕容岭生个一儿半女,日后也好把持朝政。谁知道慕容岭看姑娘貌美,天天临幸,激怒了皇后可足浑氏。这位出身草原的皇后直接带人冲进李氏女的寝宫,乱棍把人活活打死了。对外只称姑娘柔弱,难承隆恩,暴毙了。尸体被打砸的肉泥一般,七零八落地送到李府上……”迟归垂下眼睛。
李清然痛失爱女,断然不会帮着慕容岭和可足浑。于是一只脚插在慕容垂这,毕竟瘦死骆驼也比慕容俊、慕容鸿这些小马驹大。同时拉拢比邻最强劲的拓跋氏,没准可以当新一轮的开国功臣呢。
童万里震惊的被重塑了世界观,半晌才想起来问迟归,“可足浑氏打死李家女这些后宫之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迟归神秘一笑,“小玉儿告诉我的,”他用手指抵在唇上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叶残梦告诉她的……”
童万里瞳孔地震,但他克制住自己当场询问迟归的好奇心,强行把话题撤回来,“接着说春市的异动吧。”
恩鼎于是道,“今年春市跟往年一样,是正月廿三开市的,因为年年商户从入关,就开始登记,名字年龄,所带货品,入关要卖换什么,在哪里摆摊,食住落脚。春市中还会反复查验是不是本人,货品有没有调换,落脚地对不对等。”
“但是今年明显多了很多陌生面孔,有说是替年迈家人来的,也有新增的商户。我们也都做了登记,但是等核查时,又都找不到人了。拿着出关和入关的人作对比,竟是人数相当……”
童万里和迟归对视一眼,“有探子混进来了,把之前的人马换走了?”
“你们排查的已经很细致了,不需要再逐一核对,先不打草惊蛇,抓蛇头更重要些。”迟归安慰恩鼎道。
“这些连近忧都算不上,童万里,现在的形势逼着你纵横捭阖,要在这三家成包联之势之前寻找好盟友,形成新的制衡。”迟归蹲下身,目光与童万里持平,“我会帮你的。”
童万里勾起嘴角笑笑,“你真贤惠!”随即又抬头给恩鼎和奚路下指示,“重新布防,把靠近平城的队伍调回雁门,把代郡的领军分一部分去平城。我们先看有没有内鬼,再来排查蛇头。免得外面被人打的时候,窝里还要被人捅刀子。”
童霆到时,众人已经商议的差不多了。恩鼎和奚路带着人离开,紧接着童万里拿着弓拎着箭筒出来,迎面碰到童霆道,“走走走,射箭去。”
童霆拎着钢枪,本想跟童万里对阵,结果童万里又说要射箭。“不打上一局吗?”老爷子有些不满意。
“打架的时候怎么说话,还是射箭吧,移动靶。咱俩也好聊聊。”
迟归倒是诧异,“你还会射箭?”
童万里像只开屏的孔雀,洋洋得意道,“穷文富武什么意思懂不懂?有钱人家里不一定会关心小孩的学习成绩,但是各种竞技体育,防身功夫一定不会落下的。”
迟归已经料到童万里要说些拉仇恨的言论了,他不太想听,越过童霆走的飞快。童万里刚开始显摆哪里有放手的意思,疾走两步追上去,继续叨叨,“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学习也不用太拔尖,识人用人比自己学会要重要的多。只要不作死,家里的钱够花几辈子的,知识和经验,包括忠诚都是可以用钱买到的。但是身体健康,人身安全是自己的,钱再多也买不来。所以骑马射箭,防身功夫我是从小不敢懈怠的,顺便,我高尔夫打的也不错哦,因为要陪老头见生意场上的人。”
迟归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抖开,捻出一根银针。
童万里,“……对不起,我闭嘴。”
童霆不自觉的又被两人抛在后面,他有些纳闷,迟归到底什么手段,能把自己这个傻儿子收拾的这么服服帖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