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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雏鸟离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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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天后小玉儿才悠悠醒转,迟归坚持扶她下床走动,间或把童馨风那日的话说了。小玉儿轻声笑道,“那是跟童大夫商量好的,不怕你笑话,本来主母是想操办完悦悦的婚事也赶快把我嫁出去的,怕我在房家待久了就变成主君的妾室了。结果,悦悦没嫁成,我既要继续留闺,就跟童大夫商量了这个方法自保。”

    “希望养病期间,一切顺利。病好我就能顺畅走了。”

    迟归也跟着笑问,“想好去哪里了吗?养病期间你不会轻松,主君把玉氏的账本都分出来了,过两天就要给你送来,让你好好学学。”

    小玉儿呆住,半晌才缓缓挪步,“你说他图什么呢?玉家产业给我,等于把房家在北方的势力全部都割除了,没有玉氏鲜卑血统的保护伞,房氏怎么立足在这宁城?”

    “我没见过这么傻的人,玉河当时什么好处也没留给他,除了一摊子麻烦。他这近十年殚精竭虑的苦是白吃了吗?”

    迟归默默听着,良久才答,“故人的东西拿着太久了,是因为心里始终放不下。若是肯放下,对他才是解脱。他身边有妻子、女儿,他帮玉河撑了那么久,如今也该歇歇了,不是吗?”这话也像讲给迟归自己听,还想念,但是可以往前走了。

    “他把我往北方赶,也没问我想不想去?”小玉儿伤口作痛,但是迟归坚持让她走动防止伤口黏连,她的额头已经痛出一层密密的汗,为了转移注意力,小玉儿还是继续跟迟归讨论。

    迟归注意到了,他慢慢扶着小玉儿回到床边坐下,帮她躺好,“房正坤何尝不是把自己的心血托付给你了,若只是走马道和养马场,迟早在战火中湮灭掉,怀璧其罪的道理你不会不懂。那些走马都是可以当长途奔袭的优良战马,但凡有逐鹿天下的心,什么势力都想把手伸到马场里。如若真的得不到,大不了一把火烧了,谁都沾不上好处。但是,这样一来玉家和房家就真正失去了傍身之力。”

    “说实话房正坤不是不能让房悦悦来做这些事,但是他知道悦悦骨子里是没有你的狠劲,悦悦聪明机灵,应付家族里的是是非非还行,去草原上厮杀角逐,那是给人家加餐去的。你本是鹰隼,为难你蛰伏房家当了这么多年的闺中小姐了。”迟归给小玉儿掖好被角,又转身给她拿汤药。

    小玉儿平躺,在后背垫上靠枕,缓解一些伤口的压力后舒服一些,她斜睨着迟归轻笑道,“我本就是小姐,又是哪里的嘴乱说道我野心勃勃了……”

    迟归也是笑着与她对视,“你还真让我桩桩件件都给你捋出来吗?”

    小玉儿就着迟归的手缓缓捧着药碗,缓缓喝完,轻轻舒了一口气,“你说吧,我记着,如果是有露出马脚的地方,那我一定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

    迟归点点头,把碗放到一边,想了想道,“远处的就不必说了,你跟房悦悦同吃同住,同出同进,无非就是躲避房刘氏下暗手,这些都是防守,也是表露一个你不好惹的信号,不算是马脚,房家两位主君都能看出来,各退一步相互成全罢了。”

    “就论近处的吧,你本就身体不好,不需要到拓山堂让童馨风给你把脉。实在不行,房家派车接了医生过来给你复诊也不是不可以,你无非就是为了从施拓山那里打听人参的商路和北边的战况。深闺小姐,身体不好还天天往外跑,瞎子都能看出来问题。要是童馨风肯来府中帮你中间周旋一道,你也不会过早暴露。”

    “这人参,你不全是自己用的,你是在趁机找货源。只要是有货源没销路却有需求的地方,应该就是你的机会。回到房家,你有的是办法把没有人参这个信息透露给房刘氏,就是为了借房刘氏的手,测探赵郡李氏有没有慕容鲜卑的门路,这门路他们是从哪里搭上的,你能不能上去分杯羹?要知道,房刘氏把药库的钥匙给我了,进出之账我也核查清楚了,即便缺少人参,这个信息也应该有我来传达给她。如果我没说,悦悦不懂用药,童万里巴不得离这个姨妈远远的,那就只能是你透出风的。”

    小玉儿点点头,“对的,不光是施拓山,江谙荫也在帮我,他托我帮他联系北方的崔氏家族,我请他帮我询问江南地域是否有人参的需求,我和他都需要钱来立足,他要招兵买马,没准以后还是我客人呢。童大夫就算了,她除了看病真的是什么都不管,拓山馆的药材往来只有拓山先生一人操心,现在最多算上个江谙荫吧。”

    这倒是有点超出迟归的判断,“江谙荫托你?他知道你的家世背景?那玉氏商户老人你已经联系上了?”

    “玉氏商户老人里有很多鲜卑人,其中不乏姓拓跋的,混在李拂碧的队伍里,我们私下里已经聊过了。迟归哥哥,叶残梦好歹也是天下第一流的剑客,她内力雄厚,怎么可能那么容易着了你的道,吸两口香就剑都提不起来了。我们一起演了出戏,诓诓李拂碧罢了。”小玉儿咯咯咯地笑起来,不小心牵动了伤口,又疼地抽气。

    迟归却是不在意自己的迷香有没有用,他开心地抿起嘴巴,把笑意紧紧按在嘴角,假借收拾药碗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来掩盖,“你这小动作都是在房正坤眼皮子底下做的?”

    小玉儿有点懊恼地补充,“但是他都知道,所以他点我呢,当着悦悦,房刘氏和李拂碧的面,逼着我把玉氏当家的名头认下来。”

    “我本不那么乐意的!但是不认吧,我又的确用了点玉氏的力量,我理亏了,所以他赢了。”

    迟归实在憋不住,闷闷笑出声,“你斗不过那老狐狸的……”

    “没想跟他斗的,我做这些事情都没有刻意瞒着他,他开心的要死,我终于有动作了。”药里有点安神的成分,小玉儿只觉得有些困倦,懒懒说道,“他一天到晚给我出考题……我不接他茬,他还不乐意,讨厌的很……”

    迟归再转头时,小玉儿已经睡着了,小姑娘大病初愈脸色煞白,鼻头高挺,小嘴因刚喝了药有些湿润,安安静静靠在床头,盖在身上的被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房正坤把两个姑娘养的多好,迟归心想,这个主君一年到头往北方跑,周旋在各种势力之间,还不忘教导两个姑娘在这乱世的生存之道。小玉儿的手段虽然稚嫩,假以时日,她总能把这片天撑起来。

    童万里在小玉儿房外等迟归,无聊的时候会用脚在地上左右划拉,等了好久不见迟归出来,不由得开始嘟嘟囔囔。

    “送个药怎么这么慢啊……”

    “聊了点事,等急了?”迟归打开门就听到童万里的嘀嘀咕咕,他有些好笑,下意识地就接了一嘴。童万里倏地回头,看见迟归出来,眼睛瞬间亮了,迎上前去顺手接过了迟归手里的东西。

    “没等急,你们肯定说正事的,” 童万里笑的乖顺,打听道,“能给我也分享分享吗?”

    迟归不答,转而问,“之前给你的地图,你背熟了吗?兵书呢?看了吗?你这回去是要打仗的,不能再这么吊儿郎当地到处玩了……”

    童万里瞬间挂脸,把刚接过的东西又塞回到迟归手里,两手各伸出一指,堵着耳朵孔,转头走了。

    转眼两个多月,小玉儿已经将养得大好,童万里写了书信回雁门郡,说自己将要启程回家,请童馨风先走一步时帮忙捎带回去。童馨风很是不客气,说自己不会替童万里打马虎眼,童万里在宁城做的破事她一定会桩桩件件都说给童霆。

    童万里窝火,“你这是推卸责任,你以为你恶人先告状了,我爹就不会找你麻烦了?出门在外你是长辈,你没管紧我,纵容我做错了事,老爷子一样念叨你!”

    童馨风把帷帽一戴,假装听不见童万里的话,施施然打马离去。她如风一般潇洒来去于天地之间,施拓山送她来跟童万里辞行。目送这个师妹纵马的背影,不由得露出羡慕的神色。童万里看见了有些好奇,“拓山先生,我姑姑一介女流,独立行走于这乱世之中,你不担心吗?”

    施拓山赧然道,“馨风是将门虎女,又是杏林圣手,一手银针使得是出神入化。一般流匪碰到她是讨不到好处的。况且,她一路行医,活人无数,这世间受她恩惠者不知凡几,就算碰到那些不打眼的末流之徒想打她主意,也要顾及她的名号。这点,我是万万不及她的。”

    童万里露出了然又后怕的神色,转头小声对迟归抱怨,“说实话,我这里的小姑姑跟我现实中的小姨真是一样一样的,半点都惹不起啊。那个什么银针?一听就很厉害。”

    迟归点点头,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抖开,里面是一排针灸用的软针。他捻出一根针,对着童万里说,“你看?”随着话音,手腕一翻,针从指尖急射而出,‘哆’得一声钉在房府的大门上。

    童万里,“……”

    施拓山点点头,竖出一根大拇指,感叹道,“你这飞针也是不错。”

    童万里看的眼睛都直了,他默默拱拱手算是跟施拓山打了招呼,转头灰溜溜地走了。

    小玉儿也整理了衣服鞋袜,除了户籍文书,一应首饰细软都是没带。她把头发高高束起,着男子装束,脸上素净一片,卸了粉黛之后竟显得有些英气。

    童万里被迟归随便露一手吓到了,有些狼狈地躲回前厅,却看到房正坤和房刘氏都端坐在原本空无一人的前厅上位。童万里有些吃惊,不一会儿看见男装的小玉儿从侧廊出来。

    小玉儿淡然地对着童万里点点头,两个来月的养病,不知道迟归天天都给小姑娘说些什么东西,小玉儿周身气质竟都有些不一样。少了之前的活泼灵动,多了一些谋定而后动的沉稳,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些当家之主的气势了。

    小玉儿在正厅立定,一撩衣袍单膝跪地,右手搭肩垂首行了个草原上的见礼。而后朗声道,“承蒙房氏主家照拂多年,玉如意既已成人,当承担起繁盛玉氏的责任。今特来拜别主家,养育之恩永生难忘。”

    迟归赶到时,正听到小玉儿拜别房正坤,他有些感慨,仿佛看到自己承欢膝下的女儿一夜之间长大成人一般,眼中也有些湿意。

    房正坤仿若等这天等了很久,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放下茶盏,缓缓道,“盛乐以北的马场,古乐童在主理,我知你们已有联系了,这很好。昆仑的走马道,尹韵和刘假年你还没有见过,需早早跟他们去对账。南北纵横,官路商道十七条,草路二十四条,漕运七条路线,驿站,仓库地点要背熟,各家掌柜人事调任也要明如指掌,了然于心……”

    要交代的事情太多了,房正坤想,这一时半会儿怎么能说的完呢?各地的政权割据势力,之前合作过谁,什么背景。明仓暗仓的设置,钱财流动,车马分配。玉氏经营了几十年,房正坤又经营了小十年。中间因战火斩断的人脉,收不回来的账,捋不清人情世故和利益纠葛。房正坤也想着这不是小玉儿坐井观天看看账本就能学到的本事,他想说的越多,越觉得自己着实说无可说。

    良久,房正坤低头,从自己手指上褪下那枚墨玉指环递出去,“……接着,从此以后,你就是玉氏的当家。”

    小玉儿双膝跪地,膝行两步挪过去,双手高举过头顶接下指环。

    “走吧!”房正坤最后说,“天大地大,去飞吧,你是玉河的女儿,你天生就是鹰。”

    小玉儿站起身,张开手比了比玉指环,最后当成扳指套在大拇指上,她转身阔步踏出门,逆着光又在门口站定,双手叉腰,深吸一口气,爽朗地大声道,“保重!令辞,我走了!”阳光给小姑娘的剪影描了一圈边,高束的发尾一荡一荡,跟房正坤印象中的身影渐渐重合。

    忼慨少淑貌,便娟多令辞。那是房正坤的表字,玉河老嘲笑他名不副实,说话尖酸刻薄还取了美名。房正坤总是面无表情地呸他一下,然后自己该干啥干啥。

    小玉儿未必知道玉河是怎样跟房正坤道别的,但她宿命般地选择了同一种方式。房正坤笑得眯起了眼,轻轻对着小姑娘的背影‘呸’了一声,抱怨道,“没大没小……”

    童万里也朝小玉儿挥挥手,开心地道再见,小玉儿如同一只雏鸟,在春花烂漫的三月飞出了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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