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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雏鸟离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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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依你来说,房悦悦还不能往北嫁了?嫁哪边不是夹击你啊!干脆你把悦悦娶了得了!”童馨风扬手一扔扫帚,走到廊檐的台阶上坐下歇息。

    童万里活动了一下肩膀,痛的呲牙裂嘴,他也坐到童馨风身边抱怨,“你别乱点鸳鸯谱,我有喜欢的人了,”说着还不忘朝迟归抛个媚眼。迟归当没看到。

    “再说了,你都说父母做主了。房正坤说清河房氏本是大族,他们家虽是分支,回清河找个门当户对的倒也不难。清河是好地方啊,大族多,植根又深,势力多了反而制衡,不用担心相互之间的拉拢碾压。这才是世家大族正在在乱世之中的保命之法,投机倒把的人别到时候把家底都压错宝了,输了个精光。”童万里拍拍童馨风的肩膀,却对着江谙荫喊道,“你说是不是啊,江公子?”

    江谙荫面无表情上前捡起那根打童万里的扫帚,行了个礼转身走了。童馨风没看懂童万里干嘛又撩拨人家江谙荫,只当童万里一时玩心起,很是无语,招招手唤了迟归来,俩人去研究小玉儿的手术了。

    童万里一个人坐在廊下片刻,背上的伤一条一条肿起来,碰到衣服面料摩擦都疼。但是一个人龇牙咧嘴的疼也没人看,他只是垂下眼睛默默消化这种不适感。疼痛是像潮水一样一波一波汹涌来的,实在难受他也会攥紧拳头,但更多的,童万里想,这样真实的痛感他已经多少年没有感受到了。

    迟归出来时,看见童万里背对着他坐在廊下,背有点佝偻,估计童馨风手重把他伤的不轻。有些可怜他,便走过去轻声说,“走吧,回去我给你上点药。跟馨风夫人说好了,五天后给小玉儿做手术。”

    一看见迟归,童万里立马哎哟哎哟叫唤着疼的要死要活,一路叫回房家。迟归请珍娘帮忙打了清水,拿了伤药来,顺便说不去前堂吃晚饭了,随便拿点吃的东西送到房间里就成。珍娘一一照办了,临走前还贴心地关上童万里的房门。

    “这顿打你挨的不冤,从规矩上来讲,咱们的确破坏了悦悦的亲事,馨风夫人先出手教育你了,房刘氏就没有什么话好说了。”迟归一边说着,一边替童万里脱衣服。童万里伤在背,伸手撑臂都会牵扯到后背,只是配合迟归褪掉衣物都有些不自在的哼哼。

    “你看吧,拆婚这事是咱俩一起干的,我打嘴仗你可是下手药人了。为啥现在就我挨皮肉官司?”童万里裸露了背脊,皮肤白皙细腻,薄薄一层肌肉十分漂亮,可能因为骤然裸露在有些凉的空气中被激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多少给我点弥补吧,不然我心里不平衡。”

    迟归顾左右而言他,“是不是有点冷,我把炭火烧旺些?”

    童万里知道迟归脸皮薄,不禁逗弄,握住迟归搭在他肩头的手,“好啦,你别乱跑了,我没事,上药吧。”

    迟归用纱布沾了清凉消肿的膏药,轻轻涂抹在肿起的红紫色印记上,“童万里,有件事想告诉你……”

    “你说呗……” 童万里不甚在意道,“昨天就看你欲言又止的样子,有事你就说呗。”

    迟归又是沉默许久,只轻轻给童万里上药,上完药后轻轻吹了吹,才说道,“你还记得雁门郡是怎么被攻破的吗?”

    童万里怔了一下,有点没想明白,他扭头看迟归。外面天光渐暗,迟归起身去点了蜡烛,待到药膏渐干些,他轻轻把里衣给童万里拉上。他对待童万里小心谨慎的像端着一个美瓷,越是这样,童万里知道迟归肯定是心虚。

    “《玉如意》开头是序章,简单介绍了故事背景,晋朝爆发八王之乱之后,匈奴和羯族率先入侵中原,开启了长达百年的五胡乱华。估计一般看小说的,不太会在意背景内容,如果时代设定太宏大了还会被人跳着看。但是就这一章里,我春秋笔法写死了不少人。”

    “太元八年九月,苻坚陈兵三十万与谢玄激战于颍口。十月,谢玄一封血书送往雁门郡,请求雁门出兵合击秦军于淝水。雁门郡出兵两万,和谢玄、谢琰和桓伊七万晋军,以九万兵数大败秦军二十余万人,这就是淝水之战。”

    “此战看似汉人大捷,东晋趁此北伐,把边界线推进到了黄河南部。但东晋王朝却对黄河以北、潼关以西的地区弃而不顾,并四处抄掠生口作为奴婢。后来苻坚身死,原本被他震慑的北方游牧民族纷纷招兵买马进入新一轮的混战中。”

    “淝水之战中,雁门郡主帅战死。残部返回雁门后不到半年被慕容农连破山阴、朔县直捣平城,雁门郡破。而此时,拓跋氏在玉如意的帮助下已经收编贺兰部、铁弗、高车、柔然等草原诸部,两年后,拓跋珪再度攻破雁门,杀慕容农……”

    迟归的声音沉静,像在讲一个古老的故事,他轻轻拢了童万里的长发到一侧,继续道,“叶残梦说你是雁门郡的少将军时,我就想到也许在几年后,你难逃马革裹尸战死沙场的结局,死在《玉如意》的序章里……”

    原来如此,所以昨天迟归没头没尾的说了句‘护他周全’,但如果战死就是小将军的宿命,那他也算完成剧情推动的任务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可以顺利脱离这个故事。

    但是迟归作为原作者却并不因为可以顺利走完剧情而欣喜,反而很迟疑,结合之前他自残测试时迟归的态度。童万里暗暗想,迟归从那时开始应该就是对自己也有些好感吧,因为舍不得所以才反应那么大。

    “你不要害怕……” 童万里伸手握住迟归,“我试过,死亡可能是我们能出去的一条途径,你不要害怕……”

    “我怕什么?”迟归嗤笑一声,“我好歹也是学医出身的,什么血呼啦咋的场面没见过,我不会怕死的……”

    童万里忽然转身拥住迟归,没说完的话在迟归舌尖上滚了一圈被咽下去了。‘我是不是在他面前显得顾虑太多了?’迟归反思了一下,‘还是显得太软弱了?他动不动就搂着我干嘛?’

    “你害怕的不是死亡,你只是害怕分离而已,但是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所以你不要怕,我是这个意思。”童万里解释道。

    “你怎么又搂上来了?”迟归有点嫌弃。

    “你碰到喜欢的人不想一天到晚搂着他吗?”童万里奇怪道,“我这么喜欢你,想搂着你不是很正常吗?我后背又疼,精神又脆弱,撒个娇不行吗?”

    “你是不是没谈过恋爱啊!”

    迟归的表情微妙的空白了一下,他想了想,小心翼翼问道,“怎么样算是谈恋爱,有什么步骤必须要走吗?”

    童万里噎了一下,“你真没谈过恋爱?连喜欢的人都没有?”

    迟归皱皱眉,“喜欢的人,之前有过。但是我比较迟钝,发现很喜欢他的时候,他已经重病了,发现很爱他的时候,他已经去世了。”

    童万里默默点点头,心里却噎了一记,谁没有点过去呢?童少爷自己男女朋友交了不少,他倒是不在乎迟归有什么前任。但是,迟归心里有伤,因为伤太深了,深入骨髓反而疼的视而不见了,让童万里有些不舒服。他怕迟归的感情如果不能跟这个伤共存,就会随着它一道死去。到那时,童万里又该把这难得萌芽的感情搁置到哪呢?

    想完了,童万里却更加心疼起迟归。能打败白月光的只有死掉的白月光了,在因为死亡而不得不停滞下来的时间里,迟归一定反复回忆以前两人的相处,咂摸着那些被大脑二次加工过的记忆,懊恼着或对或错的情节。要是时间能继续往前走,也许最终两人不一定合适,但是死亡就是这样,恐怖之处是它会扼杀所有的可能性,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也许那两人之前的快乐也是很多的,最终迟归靠着脑补终于爱上了自己记忆中的,不会再成长的人的影子。

    跟死去的人还较什么真呢?童万里计较的还真不是这个,他有些心虚地享受着迟归的温暖包容和温柔体贴。而他承诺迟归的一直陪伴,却不一定能做到。他看到迟归在故事里刻画的所有灵动鲜明的灵魂,和一切爱而不得想念,有原则的坚持,有回应的交付。这些感情都让童万里深陷其中,因为在这个世界里,他被迟归近乎偏爱的,好好的包裹了起来。这让他有种错觉,自己还是那个被人宠爱的天之骄子富二代,他有的是能力和资源兑现他的一应承诺。

    童万里搂紧迟归,下巴搁到他肩膀上,手在他的后背拍拍,就像哄孩子,“是很可惜,那我替他抱抱你。他应该也高兴。”

    “还有,”童万里转头吻了一下迟归的侧脸,“不用走什么步骤,我们已经在恋爱了,你可以先少爱点,找找感觉,不用太多。剩下的我来爱就行。”

    迟归闪了一下,没躲过去,脸蹭的红了。

    五日后,天气晴好,小玉儿点点头将迟归准备的汤药一饮而尽。迟归转头对童馨风抱怨,“昨天我就让小玉儿禁饮食了,就怕你施术的时候她胃里有东西呛得反流到时候窒息。现在这麻醉药还得让她喝下去,那禁食的目的是什么呢?”

    童馨风一脸严肃道,“说实话你经常会说一些我完全不理解但是觉得很有道理的话,但是你要是真的那么担心就跟我一起来啊。”

    童万里插嘴,“小姑姑你完全没有问题,能不能不要再拖着迟归下水了。小玉儿是小姑娘,将来要嫁人的,让男大夫做手术将来出去给人说闲话怎么办!”

    “我不嫁人!”小玉儿说,“我不介意迟归来帮忙。”

    “不要瞎说玉儿,”房悦悦伸手捂住她的嘴,“这种话女孩子是不能说的。”

    话音未落,小玉儿眼一闭头一歪,迟归把着她的脉搏,对童馨风点点头,把失去意识的小玉儿抱进室内,出来在外屋插上香计时。房正坤屏退仆从,独自一人前来,坐在外室简陋的小案几边上喝茶。童万里什么忙也帮不上,他看着迟归用布巾把头发都拢好,穿上罩衣,清洁双手,知道他是随时准备冲进去抢救的。房悦悦在里屋帮忙,每隔一炷香就跟迟归隔着门核对一下时间,简单汇报一下小玉儿的情况,如有缺东西,也是隔着门呼唤。

    目前进展都算顺利,童万里尴尬的坐在房正坤身边,“前几天,小姑姑已经揍过我了,说我在尊长面前插手表妹婚事,太过放肆。悦悦的婚事我很遗憾。”

    房正坤不以为意,“其实,仁青做的事情,我都知道。”

    仁青应该是房刘氏的闺名了,童万里撇撇嘴。

    房正坤垂下眼睛,“从我接手玉氏的产业,把小玉儿带回来开始,她就知道自己有可以怨恨的对象了。我都知道这些,但我没有插手过阻止这些怨恨。”

    “为什么啊,”童万里好奇心起,“你都那么疼爱小玉儿了,既然要护她周全,何苦让主母明里暗里欺负她呢。”

    房正坤笑了笑,一脸‘你没掌过家吧,到底还是个孩子’的表情,“我与仁青本就是听从家族之命的结合,我只能给她夫妻之伴,知己之情。仁青初来接受,年岁渐长反而不满足丈夫对她只是尊敬而非宠爱了。但是于我而言,也没有办法违背自己的内心,仁青便把对我的怨恨转移到小玉儿身上。”

    “况且,你是不知道玉河他们家怎么养他的,十四岁生辰刚过,就让他独立带马队探新路线,因为交战区一直在变动,他探路多为艰险之地。他阿娘作为正妻只有他一个儿子,但他爹小老婆生的儿女多的是倒不怎么疼爱他。要是探出新路了能回来便罢,不能回来,死在外面也不会有人收尸的。”

    “若是他活着,看到我这么对待他女儿,估计还会骂我心慈手软。当然我舍不得小姑娘出去吃那些男人的苦,但他们玉家哪个当家的不是父子兄弟的夹堵里拼杀出来的。”

    房正坤抿一口茶,认真看着童万里,“男人的世界是怎样的,小玉儿的世界也该是那样。父母的宠爱本不是天然就有的,后院的这点小算计,不算什么事,玉儿有家主之风,她不会在这些台面下的算计里浪费时间。”

    童万里眨眨眼睛,心想,你盯着少爷我看是几个意思,少爷我天生就是贵胄命,父母疼爱,确实没吃过这方面苦头。小玉儿不是你亲生的也就罢了,你倒也不必去揣度玉河宠不宠爱自己闺女。

    房正坤叹了口气,“主要这孩子以前一直不想接手玉家的产业,账目不好好看,路线也不好好认。她大概觉得,玉家的产业没没落是因为我的经营,这是我的东西了,算是她的教养钱,她没有立场跟我讨要这些。昨日之事,我用悦悦的亲事激她的,玉氏的东西就是玉氏的,我代为管理,我都不会动的东西,仁青更加动不了。她愿意要,我很高兴。”

    房正坤喝喝茶,态度很闲淡,映衬着时不时看燃香,跟悦悦沟通情况忙的团团转的迟归。童万里很奇怪,“您看起来,不是很担心小玉儿。”

    房正坤摇摇头,淡淡道,“很担心,但是无可奈何,我只能陪在这。人除死生无大事,偏偏死生之事我怎么都使不上力。”

    童万里不敢再找话头,默默闭嘴跟着一起喝茶。

    房正坤倒是来了兴致,“此间事了,你是不是要回雁门郡了?”

    童万里毫无防备道,“迟归放心不下小玉儿,估摸会等她身体大好才愿意跟我走,我得再等段时间吧。”

    房正坤了然地点点头,“之前我从没关注过家里还有这么一号人物,也是你来了之后与他走得近些我才知晓。小伙子年纪虽轻,看起来却是身怀绝技,留在我府里屈才了。你若愿带他去军中谋个建功立业,晚些时候让仁青把他身契找给你便是。”

    “那……谢谢了。”童万里抿了抿唇控制着自己别高兴的太明显,眼睛弯出一片欢悦的碎光。

    迟归换了第三根香了,他有些担忧地望向童万里,显然这比他预计的时间要长一些。童万里还在暗爽可以名正言顺带着迟归一起走,一时没察觉迟归的示意,倒是房正坤皱皱眉,放下茶杯,快步走过去询问,有什么不妥。

    迟归被房正坤迎面一堵有点诧异,低声解释道,“馨风夫人施术的时间超出我的预计了,怕小姐失血过多,体力不支。”

    “你进去看看吧,”房正坤摆摆手道,“若是有你能帮得上忙的,尽管去做,不必避讳。”

    迟归点点头正要推房门,里面传来童馨风闷闷的声音,“不必了,已经把囊肿之物取出来了,快要缝好刀口了。迟归去把参汤吊上,熬得浓些。”

    童万里这才察觉身边的房正坤已经站在迟归那里,有点懊恼自己的失态,他听得童馨风的吩咐,便自觉出去催参汤。

    不多时,童馨风着罩衣出门来,身上沾了不少血迹,房悦悦端了一个木盆里盛了一个大血块。小姑娘脸色煞白,从小鸡鱼都不曾杀过的富家嫡女,第一次协助大夫剖腹施术,已经非常了不得了。迟归欣慰地拍拍她的肩膀,接过她手里的木盆,温声道,“辛苦你了,去休息会儿吧。”

    房悦悦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面色凝重看向童馨风,童馨风与她对视一眼,沉重道,“我已尽力了,小玉儿的命是保住了,病灶也已取出。只是那病灶位置着实不太好,姑娘恐怕后面难有孕育了。”

    童馨风这话一出,在场俱是安静了,迟归叹了口气,“让她好好养身体吧,旁的不想了。”

    房正坤亦附和道,“不嫁人也是无妨,房家养得起一个姑娘。活着就好。”

    童万里却道,“小玉儿刚刚还说不嫁人,现在就难有孕育了?这两茬接的也太顺了吧。”

    童馨风恶狠狠盯了童万里一眼,“你能别说傻话了吗?狗脑子。”

    侍女端了参汤进来,放下药碗又静静退了。

    房正坤斜斜瞥了那侍女一眼,待那侍女走远后,拱手对童馨风一礼,“童大夫辛苦,玉儿的事劳您费心,请到前堂稍坐,账房会支出诊金直接送去拓山堂。”

    迟归拍拍童万里脑袋,小声道,“房正坤在这,房刘氏就算人不来,也会放几个耳朵过来的,你长点心,别乱说话了。走吧,休息会儿,侍女会照顾好小玉儿的,我都教导过了。”

    童万里知道自己刚刚冒傻气了,小心翼翼跟迟归解释,“刚刚房正坤答应放你跟我一起走,我高兴的昏头了,闯祸了吗?”

    “不至于……” 迟归边说,跟着童馨风一道走了,又接着讨论玉儿的养护,换药事宜。过了一会儿才模模糊糊的想起,刚才童万里说他啥高兴的昏了头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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