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小荷出挑
小玉儿缓缓起身,于屏风后袅袅走出,跪坐在房正坤身侧,对房正坤和房刘氏伏地行了一个大礼。房正坤不受,目不斜视。房刘氏却是惊惧难安,她眼眶殷红,手指被衣袖搅的发白,一言不发看着小玉儿。
小玉儿礼毕,又对着李拂碧抬手见礼。李拂碧也回礼。
小玉儿面容清丽,宛如一角带着露珠的小荷叶,她声音清脆对李拂碧道,“玉氏马帮是我父亲的心血,承蒙房家世伯垂怜替我关照至今。今日之前,我本没有立场以玉氏主人自居。但事关悦悦姐姐的终身之事,我是没有办法推脱的。”
“李拂碧!” 小玉儿清斥道,“你是脑子被门夹了还是觉得我房家的姑娘好欺负,不过一些世俗的银钱财帛你想拿来买媳妇吗?悦悦姐姐亲手绣的嫁衣你看不上,妄想染指我玉氏马场和走马道,简直是做白日梦!”
“世伯说与你李家相配勉勉强强,那是给你面子,看你奔袭千里远道而来不容易。你们李家没长脑子的子孙也配娶我房家的嫡女。哪来回哪去吧!丢人现眼!”
童万里听得畅快,扑哧一声笑出来了。迟归强忍着笑,擂了童万里一记,让他不要张狂的太明显。屏风后听得房悦悦紧跟着也笑出来,哈哈哈哈的止不住。
房正坤无奈扶额,正色道,“好了好了,不要笑了,不要失礼了。” 小玉儿冷哼一声,起身回到屏风后落座。童万里捂着嘴闷笑一会儿,忍不住道,“李拂碧,你动动脑子,你要是先把悦悦娶到手,真心爱护她。将来你们李氏有事要相助,房家不可能不管的。你这么傻帽直接提出来,跟卖货似的追着钱货两讫,房家怎么可能答应你嘛。”
“我知道你怕房家主母说的话不算事,急着在主君这求个准信。但是,你逼人家卖女儿不说,还压价要人家家产当添头,你是对自己多自信啊!”
李拂碧当众被拒,还被长辈小辈连番下脸子,早已恼怒不止。他使了个眼色,持剑的随侍当即反转剑套,并指一划。宝剑龙吟出鞘,当空飞来,李拂碧反手接剑挽了个剑花,调转剑头朝着童万里直直刺来。
他一朝发难,其他家丁随侍反应不及,迟归当即拽住童万里的胳膊往身后一拉,自己与他调换位置,咽喉正对着李拂碧的剑尖。
童万里被迟归护在身后,他急急攀上迟归的肩膀,却被迟归抬手止住关心的话头。
“李公子这剑,刺不下来吧。”迟归淡淡道,李拂碧平举剑尖竟是半身麻痹,再难向前一步,他额头逼出豆大的汗珠,剑尖也随之颤抖。
迟归伸出一指,在李拂碧尺关之间轻轻一点,李拂碧仿若举着千斤之石,手腕无力再也握不住剑。哐当一声,龙吟落地。
童万里知道迟归肯定有自己的手段,但还是扳着迟归转身过来上下巡视一番,看人有没有受伤。确认迟归没事后,他一巴掌糊在立定不能动的李拂碧脑袋上。李拂碧无法躲避,被他扇到地上去了。
“这怎么回事,”叶残梦立时警觉,掐指诀运气,只觉得周身气脉大封,四肢绵软无力,“你们动了手脚?”
迟归叹了口气,“叶残梦,你也是上过战场的人,兵不厌诈。你们气势如虹的提剑来逼亲,我们难道就不能早做准备吗?”
房悦悦笑道,“昨晚迟归哥哥给了我们一些药材,让我们今日与香同焚。我和小玉儿还怕没效果,早膳前就开始焚香熏屋子啦。”
“最近给玉儿配麻沸散,尝试了很多不同的方子,也找到一些新的药材。很有意思的过程。”迟归补充道,“不过你们不必担心,相克的药物我已经跟小张哥一起做进早膳里了,我看大家都吃的挺好,也没提醒。茶水里也加了解药,多喝几杯也就好了。”
童万里有点惊喜地撑大双眼看着迟归,“你还真是医毒双修啊,是不是看准了这李拂碧来者不善,无心与我们这些亲家喝茶闲聊啊。”
李拂碧狼狈在地上挣了几下,实在提不起劲,知道自己这次因为轻敌栽了个大跟头。愿赌服输,他倒也没什么放不下的自尊心了,他抬起头盯着童万里,“你到底是谁?我这次是栽了,好歹要知道败于谁手。”
童万里撇撇嘴,心想,把你忽悠来的是房刘氏,拒绝姻亲的是房正坤,骂你蠢的是小玉儿,药麻你的是迟归,结果你问少爷我是谁?就你这脑回路,看来真的不太聪明。
他抬抬下巴对着叶残梦点点,“我是悦悦的表哥呀,她不是也知道我吗?问她啊。”
叶残梦扯扯嘴角,咬了一下后槽牙,“雁门郡太守童霆的独子,人称妖兵诡道万里行的童万里童少将军,也是我们鲜卑的老朋友了。”
“童氏一族世代驻守雁门郡,比邻鲜卑之地。两年前我协助拓跋珪攻打雁门,于山阴与童少将军的兵马遭遇战。少将军兵贵神速赶在山垭口带着几十个人投石,把我们大部队堵在山涧里痛击。第二天我们退守桑干河边安营扎寨挂出免战牌。”
“少将军又带人侵扰来袭……”
童万里干笑一声刮了刮指甲,“打免战牌的确不太地道,你们伤亡惨重吗?”
叶残梦倒是怔愣一下,“倒是不曾有什么损失,只是措手不及,部队被冲散了。”
童万里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叶残梦又道,“第三天,童家军营退守山阴,也挂出免战牌,我们的探子说,因为前一天混战童少将军落水了……”
迟归回头看背后的童万里,“别人挂免战牌你都要打,那你挂免战牌,别人必不会遵守约定,一定也会来偷袭你啊。”
童万里理所当然道,“我前面揍了他们两天,第三天挂牌子,肯定是设好埋伏等他们来跳坑啊!”
叶残梦“……”,半晌恨恨道,“确是如此。”
迟归也是无语,但想想童万里的确是机灵古怪的人,若是个少年将军,一定也是剑走偏锋的统帅。
童万里扒着迟归的肩膀解释道,“若真是这种打法,一般肯定也是我人带的少,没有粮草补寄,不能正面硬刚。估计对方也就是出个前哨试探一下,毕竟剑客都能领兵了,那拓跋珪手下定是没什么将才的。”
“还攻打雁门呢,你们就是来踩踩点子硬不硬吧,别搁这虚张声势吓唬人。你猜我现在把你宰了,马上回雁门郡调兵跟匈奴一起夹击鲜卑,这赵郡李家救不救的过来。”
迟归当下了然,接口道,“恐怕会不会救都是问题吧,这种钻营之辈,大多投机。拓跋一脉没了,可以审时度势转而扶持慕容。叶残梦,你应该好好劝劝拓跋珪,仔细选择盟友,不要被别人提供一点蝇头小利就迷惑了头脑。”
“你一定没看到过李拂碧的纳征礼单吧,二十支百年长白山人参,童家房家在交战地都搞不到的东西,李拂碧随随便便就拿出来了,慕容氏里有兵权的不过就那几个人,你猜猜最后慕容垂、慕容鸿和慕容农,拓跋珪打匈奴是给谁做嫁衣呢?”
李拂碧当下骇然,百年北参当然不是易得之物,原本只是想彰显李家的财气从库里挑选了几只人参,半路收到房刘氏询问是否有参,便有些嘚瑟。为了凑满二十,动用了些军队里势力,这点钱财之物甚至算不上什么来往。主要这事因为临时发生,办的不算严谨。叶残梦是李拂碧的剑术师傅,一路也充当护卫角色保护李拂碧南下。
但这童万里就用这等不起眼的小事,离间李氏和拓跋珪,几十年前鲜卑氏族内斗,慕容氏联合拓跋氏几个王子,杀了身为世子的拓跋珪父亲抢夺政权,他母亲贺氏带着遗腹子投奔漠北。拓跋珪本跟慕容鲜卑不共戴天,现今只不过捏着鼻子合作,李氏搭上拓跋,也就在乱世中多投几个机会,求个安稳,可不是跟各方结仇的。
叶残梦倒是听懂了迟归的暗示,了然道,“你的意思是,房家愿意跟我们结盟?”
童万里拍拍额头,一副受不了的样子,“姐姐,李二就躺你脚边呢,你这话问的不是杀人诛心吗?这屋子里房、玉、童三家势力,你们要跟谁结盟谈生意,以后私底下慢慢聊不成吗?”
“你还是回去好好练你的剑吧!”
叶残梦不过也就二十来岁,虽然面容冷峻,看样子到底也是个心眼实诚的草原姑娘,迟归眨眨眼,找补找补,“叶姑娘,你所学本就是一人敌而非万人敌,不要跟童万里置气了。想要玉氏相助,将来让拓跋珪自己找玉氏谈便是。”说罢,他从怀中取了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丸药,递过去,“吃了就走吧,该怎么回禀拓跋珪这边的情况,你应该知道。”
叶残梦也不纠结,接过药丸就吃,凝神运气。童万里凉凉道,“给你吃就吃啊,不怕是毒药吗?”
叶残梦扯嘴角冷笑,“贱命一条,不值一提。”
迟归皱了眉转身呵斥童万里闭嘴,“嘴欠上瘾了?”
童万里歪着脑袋,盯着李拂碧,“那你怎么说?这样,白来一趟已经是不易了,我不讹你。解药给你,人参留下,其他东西你们搬走。我们房家的女儿不嫁了,你自己回的去吧,需要我送送吗?”
李拂碧本就是带着叶残梦来镇场子的,叶残梦既已被童万里离间,李拂碧自然不会傻得迎刃而上,当下点头。迟归便蹲下身扶起他,倒出两粒丸药给他吃。
房正坤吩咐下人帮着把纳征礼都抬出去,便起身离去。房刘氏看着丈夫离开的身影,沉默不语,半晌,招了嬷嬷来搀扶起身,脸色煞白。童万里左右巡视了一下,示意跟随李拂碧来的随从把装人参的盒子给他拿过来,那随从抱拳请示李拂碧。李拂碧倦怠地抬手示意,给他们吧。
一上午的闹剧终是落下帷幕,童万里开心的抱着一盒人参跑到迟归身边邀功,迟归斜眼瞟了一下,想着童万里身后若是有根尾巴,怕是已经要轮出火星子了。
“就那么高兴吗?”迟归接过人参仔细看,具是根系完整,参形饱满的上品。
“那不然呢?拆亲拆完了,房正坤当众坐实小玉儿的掌家身份,人参也到手了。我还知道自己成了将军,这是我小时候的梦想诶。这天过的简直是比过年还高兴!” 童万里满眼写着夸我夸我,给个奖励。
迟归无法,伸手在他脑袋上拍了拍,“是,你做的真棒!”
童万里嫌弃地抖掉迟归的手,问道,“为什么房正坤会把他辛苦经营的马场和走马路线放手给小玉儿,今天这身份一坐实,怕是以后腥风血雨都要奔着小姑娘去了。”但心里是开心房正坤没有辜负玉河的情谊,就好像迟归迟早也会有勇气也能正视一些难受的过往。
迟归抿着唇低头想了片刻,又抬头看童万里,“童万里,叶残梦和房正坤已经推开了小玉儿的情节了,这两个世界线貌似打通了。”
童万里睁大眼睛,有些迟疑问道,“你的意思是,你要离开?”
“如果按照叶残梦的描述,你也应该回雁门郡,那也已经脱离了房悦悦的故事主线了。”迟归回答,“我的意思是,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离开?”
童万里怔怔地看着迟归,半晌,破开脸挣出一个笑,他上前两步把迟归一把拥住,“我当然跟你走,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自杜霖离开后,迟归就像一只装满水又摔在地上,碎的七零八落的玻璃杯。现在童万里出现了,好像想把他一点一点拼起来。
迟归怔愣了片刻,拍拍童万里后背,“你个大男人,一天到晚搂搂抱抱的干什么?不腻歪吗?”
童万里蹭蹭迟归的脖颈,轻声道,“嫌腻歪你就推开我吧,在宗祠里你没推开我,在拓山堂也没推开不是?”
“都说事不过三,要这次你不推。我就当你是我的人了……”
迟归撇撇嘴,“……在宗祠里,我推了……” 嘴上嘟囔着,手上却没动静,依旧老老实实像站桩似的给童万里挂着。
童万里暗爽,大胆地在迟归颈子上亲了一下,“那不算推!你知道我喜欢你喜欢的紧,也别吊着我了成不,当你答应我了哦。”
“瞎说,” 迟归小声反驳,缩了缩脖子,“谁吊着你了……”
几天后,童馨风听说了房悦悦的事情,紧紧蹙了眉,抢了江谙荫手中的扫帚抡童万里。
童万里一时没反应过来,避之不及,后背结结实实挨了一记。“啪”得一声脆响,把迟归和江谙荫都吓住了,童万里也是没有反应过来,后知后觉背上火烧火燎的疼。
他有些委屈,又不敢直撄其锋,只得假装哎哟哎哟叫着疼,苦哈哈受着童馨风的打。童馨风抽了一记犹不解气,反手又是刷刷两扫帚。厉声道,“士族嫁娶自有人家父母做主,你出什么头!赵郡李氏在燕国的势力盘根错节,你雁门郡掺和进去干什么!”
“你爹同意你出来,无非是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不是让你一个小辈掺和其中去主张大人的主意的,你脑子里一天到晚的都在想什么呢?”
童万里估摸着童馨风抽了三记是用狠了劲了,后面的打打倒也不是很疼了,这才开口解释,“我本不欲在这里言长者是非,但母亲心疼她妹妹只有一个独女把我指使出来给表妹压场子,姨妈可不这么想的。”
“她觊觎玉氏的产业,瞒着姨夫将玉氏产业作为房悦悦的私产嫁妆也就罢了,这高低是房家的私事。她明知道雁门郡与燕国比邻,同抗鲜卑和匈奴,她还把女儿嫁给与李氏。这是让我们童家给他压场子还是给她挡箭啊,将来我们战场上跟鲜卑浴血死战,李氏吃里扒外夹击我们吗?”
“要是童家还繁盛,那是她房家姑娘的保护伞。童家要是没了,她房家踩我们两脚还能抢个近水楼台的位置去讨好李氏呢?我白瞎了给她做嫁衣!这婚不拆来留着过年啊姑姑!”
童万里越说越是理直气壮,最后一句更是吼得气吞山河,倒是把童馨风惊得一愣,她反手又抽了一记,“嗓门那么大干什么啊!吓唬谁呢。”
江谙荫默默的听了全程,表情很是尴尬,他本来想静静溜走的。迟归却是站在他身后堵住了他的去路,“你好歹把那扫帚一起带走啊。”
江谙荫睁大眼睛盯着迟归,“我怎么敢从童大夫手里抢东西,我疯了吗?”
迟归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嘴唇,“那你再听会儿再走,也不迟……”
童馨风冷静下来,知道童万里虽然不着调,但也是个有分寸的人,她并不知道房悦悦婚事的详细信息,只听说童家大少爷把李二公子按在地上打,硬是把房悦悦婚事给搅和了。如今又看到迟归和童万里带了二十只百年人参来,自是知道童万里所言非虚。刘氏两姐妹一嫁商人一嫁武夫,似乎是相当。却不知童万里的父亲待他母亲极是爱护,童霆的惧内之名一般都被敌军用来叫阵杀威风的。但是童霆乃是越叫打的越狠,末了还要跟战俘显摆他家夫人很是御夫有方。
刘氏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的亲妹妹会打童家的主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