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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狭路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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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初一到十五,悦悦和小玉儿最是欢快,她们在年节里停了早课。从守岁开始姑娘们又是穿新衣,领红封,又是上香请愿做奉养。到了十五还要带着自己做的花灯上街玩,热闹的不得了。

    童万里和迟归天天往拓山堂跑,迟归是去拿着麻药方子跟童馨风和施拓山核对,又来来回回整理药材打包制丸,一天到晚灰头土脸的短打,活脱脱后院劈柴的泥腿大叔。童万里纯当遛腿,夹杂着对着迟归的那一点小心思,一刻不停黏在人身边才算完。

    正月廿一,是个黄道吉日,李氏二公子要上门纳征。

    送礼的队伍洋洋洒洒跟了一条街,李二公子高头大马一表人才领队前行。说来也是为难人家,从赵郡到宁城,走得快了还要十多天的路程,又要置备各种物什,李家年里就开始忙活出发了,竟是没过上一个安稳年。

    童万里说什么也不能接受迟归灰头土脸的跟他一起见客人,叫来了珍娘给人好好一顿折腾,换了衣服,仔细束了头发。

    迟归剑眉星目本就俊秀,平时做家丁装扮并不打眼,如今不过换套衣袍竟是比是世家公子还俊朗飘逸。童万里原本百无聊赖在花园中捻梅花玩,听到珍娘开了门的声音他就转头去看,迟归一席白袍,上绣洒金暗纹,劲腰被巴掌宽的腰带一裹束,袖口收了用皮护腕紧紧缚住,做武人打扮,长发用小冠束了,发尾扫到腰间,随着走路的步子轻轻摆动。

    童万里呆立片刻,脑子空空许久,才后知后觉蹦出芝兰玉树四个字,霎时耳边万籁俱静,只觉得不知是自己心跳声太吵,还是梅花开的声音太大,只余那些原本听不见的角落发出窸窸窣窣的袭扰之声。手指无意识地把一朵寒梅捻成花泥,一时间馨芳扑鼻,童万里只觉得喉咙发干,美色当前,他自诩风流,但是对着迟归,不管是夸奖还是调戏的话竟是一句都说不出。

    “很奇怪吗?”迟归不自然的整理了一下领口的皮毛边,抱怨道,“这个毛边卡着脖子有点痒。”

    童万里眼神又随着他的抱怨移到颈部,那脖颈修长,凸出一个秀美的喉结,随着迟归不自觉的吞咽动作而上下滑动。童万里幡然眨眨眼睛,强迫自己转移视线,想着迟归明明看着像昆仑山上冰雪之姿的仙人,怎么比盘丝洞里的妖精还勾人。

    “挺好看的……”童万里口干舌燥,嘴上不知所云地念叨夸奖,“以后这么穿就好,别成天灰头土脸的。”

    “那不成,这怎么干活,” 迟归抱怨道,甩甩头发,“白的不耐脏。”

    童万里的妈妈是浙江人,兴致来了也会在家里哼两句越剧,以前的童万里是听不太懂那些咿咿呀呀的腔调,但是现在突然有两句唱词浮现在脑海里。

    ‘我与你水府人间各一方,却为何欠下这笔相思债。待我上前去唤醒他,只恐他醒来要将我怪。我若是不唤他……这万千相思我怎丢开……’

    童万里撇撇嘴摇摇头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清掉,拉着迟归就往前厅走,李二少中午之前会到,他们做小辈的得提前过去站好。

    李氏不愧是高门,人还没到,大大小小的箱子物什已经一批一批摆进房家的院落了。李氏的随仆进进出出,房氏的管家和主母的贴身女史在门口见礼相迎。两队人拿着礼单一条条核对,不一会儿房刘氏正装,环佩叮当的出来,悦悦和小玉儿由嬷嬷引路,影影绰绰地落坐在前厅特地搭建的屏风后。

    童万里给房刘氏拱手施了个礼,表面上很是恭敬,但因为知道这个名义上的姨妈是要利用这个表哥的身份给悦悦站台,童万里不喜欢被人利用的感觉,怎么都对房刘氏亲近不起来。

    趁着客人未到,悦悦偷偷探头,对着童万里身后的迟归笑,“你今天打扮得真好看,竟一时分不清你和万里表哥谁是世家公子了。”

    小姑娘跳脱嘴甜,迟归也只是点头示意微微笑笑。悦悦又说,“你应该对表哥多笑笑,你老对他面无表情地凶,他要伤心的。”

    迟归皱眉,心想,我哪有,我已经很纵容他了。

    小动作没有做完,便有通传李二少一行人到了,房正坤也随之出现在前厅,与妻子伉俪相携出门迎接。房氏这一支无子,童万里代替了悦悦兄长的角色,与家主一同出迎。他多少有点心虚,首先这个空降的表哥身份模糊不清,迟归也没设置什么童家的背景。童万里对自己应有的社会关系一无所知,房刘氏让他帮房悦悦撑腰他都不知道要怎么撑。

    用脸撑吗?好歹少爷我长得帅啊。

    迟归默默在童万里身后站定,门宅前出廊窄,童万里往后略退了退差点踩到迟归的脚。迟归伸手扶住童万里的后腰,助他站定身形。童万里听到迟归不过在他身后一息之距离,当下便心安起来。

    有钱人家的孩子从小别的不说,名利场上花花绿绿的应酬见的多,身上带着种举重若轻的贵气。但凡不开口一站,气势便是不输。童万里安静地肃容拢袖,微微扬起下巴,那点子心虚随着迟归按在后腰的手烟消云散,‘老子虚什么,老子有挂!’童万里心想,‘老子自己就是挂!’

    李氏的二公子并未乘坐轿輦,正月正是天冷,这位公子立领窄袖,胡服装扮,只披了一个狐裘斗篷打马而来。他身后跟着一个男装丽人,面容肃杀,腰悬长剑,也是着胡服,长发跟男子一般束于头顶,并不像寻常姑娘一样会戴出行遮面的帷帽。

    这二人一下马,先前到的李氏随仆便训练有序的自门内侧鱼贯而出,跟随在二人身后。

    童万里眯了眯眼,上下打量这李二公子,只见这公子身量修长,面容长得也算端正俊秀,翻身下马后才发觉他也是配了剑的。

    房家于此地不过商贾人家,来客若是来见礼,身着文袍广袖,腰间佩剑,博带高冠那是君子之风,也是得体的。这李二一身骑射胡服还配着剑来,不像纳征倒像抢亲。拿着武器吓唬经商的,怎么?来收保护费?

    童万里也能看出房正坤夫妇脸上有了迟疑之色,他垂下眼睛冷色以对。高门大户,家里有钱,两面三刀,现在带着武器千里迢迢来纳征,不过就是对房家的东西势在必得,想必房悦悦这个未婚妻不过是个添头吧。

    那李二下了马后左右打量了房府的门宅,也看见主家站在门前等着迎他。等了片刻,这主家还是站在出廊上,没有走下来前迎的意思。

    本来也没有长辈迎小辈的意思,李二公子扯着嘴角笑笑,在台阶下拱手见礼,“赵郡李氏拂碧见过房氏主君、主母。”

    他身后的女子也冷冰冰跟着抱拳行了武礼,“叶残梦,叨扰主家了。”

    迟归眨了眨眼睛,童万里硬气地抬抬下巴,“第一次见到纳征还配刀剑的,可是这一路走来不太平,李二公子成惊弓之鸟了,怕我房家把你怎么着了呢?”

    李拂碧笑着摇摇头,解释道,“燕国边境拓跋氏与匈奴大将刘茂山打的如火如荼,流民都往东南逃逸,我们携带纳征的重礼南下,途中难免与流寇短兵相接,其中不乏亡命之徒,不得不防。”

    “现在走到此处,是没有流寇了。要娶我房家的姑娘,进门纳征,先卸剑!”童万里铿锵言道,“长辈在场,不与你多做口舌之争。”

    李拂碧也是气盛的年轻人,还没进房家的大门就被不明来路的小白脸堵在门口一阵挤兑,赵郡李氏乃是大户,何曾受过这等轻待。他不由抬手抚上佩剑,眼睛微微眯起。

    身后的叶残梦却是拉住他的手臂,按捺住李拂碧的爆发,她淡淡说道,“别人想让我们卸剑,恐怕还是有难度的。但是在雁门郡童少将军面前拔剑才是真正班门弄斧不够看的,这点自知之明,我们还是有的。”

    说罢,反手解了自己的佩剑扔给身后的随侍,李拂碧有些不解,但出于对叶残梦的信任,也随之解了剑。

    房正坤和房刘氏这才受了李拂碧一行人的见礼,做出进门详聊的主人姿态。房刘氏侧头看了一眼童万里,微微颔首以示谢意,跟随房正坤入内。

    童万里面上假装淡定,心里却是大受震撼,房刘氏无疑在与虎谋皮,拓跋珪的心腹大将叶残梦竟然跟随李拂碧来行纳征之礼。房正坤知道自己妻子给女儿找了一门什么亲事吗?这家主母还真是不动声色就覆手乾坤啊。相比较而言,刚刚叶残梦说自己是什么将军,反而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待李拂碧一行人行过,迟归微微拉了一下童万里的袖子,“这个发展不在我意料中,对你很不利。”

    童万里有些不解,“我也想问,雁门郡是什么,少将军又是什么?我是什么厉害的人物吗?”

    迟归不愿答,良久轻轻叹了口气,“我会尽我所能护你周全的。”

    童万里抿抿嘴,提醒道,“鲜卑第一剑客,叶残梦出现了,李家现在趁着鲜卑跟匈奴打仗的契机,脚踏拓跋和慕容两只船,也不怕劈叉扯着蛋了?” 迟归点点头,安慰道,“倒是不怕叶残梦,她对你这么客气,你有你的过人之处。”

    童万里一听,又开心起来,头都快挨到迟归脸边上了,小声问,“给我点了什么金手指啊?” 迟归怕又被趁机偷亲,下意识往后一躲,挤兑道,“不告诉你,快走,今天先把这亲事给拆了。”

    童万里知道迟归是害羞,心里很受用,嗯了一声,“装逼谁不会,狭路相逢勇者胜,那个李拂碧我看着就不顺眼。”

    一行人前厅坐定,李拂碧缓和了颜色,接了下人布的茶点,环视一巡房家的陈设笑叹道,“北边连年战火,家家户户都不似宁城人家风雅。看这精巧的陈设,主人家是惯会享福的。”

    “别的不说,这满屋的冷梅香和熏制的茶饼就不曾在别处见过。”

    听了李拂碧的话,房悦悦起身,隔着屏风对他见礼,“承蒙李公子不嫌弃,这熏香用的香丸和熏茶饼都是我们姐妹平时做的小玩意,家中父母雅量海涵,不以这些我们沉溺这些琐事而怪罪。”

    房悦悦言罢,小玉儿也跟着起身见礼。两位姑娘身姿窈窕,映在屏风上留下一个令人遐想的剪影,李拂碧心中倒也不再因为童万里的下马威而不悦了。

    迟归还是像往常一样,立侍在童万里身后。房氏夫妇上座,客人和小辈在下对坐着,童万里冲着李拂碧轻佻的笑笑,端起茶碗遥遥一敬。李拂碧应了童万里,抿了一口熏茶,叶残梦也喝了主人家的茶水,这边算是接完风了。

    过了一局茶,言归正事,李拂碧拿出婚书一并纳征礼单呈递给上座。房刘氏端庄地询问,李氏父母身体可安好,老人身体可安好,李家大郎夫妇可好。李拂碧规规矩矩一应答了,按照婚书上约定,提起迎亲嫁娶之日。

    “按理,我不该过问悦悦小姐的奁产,即便是到我李家,这也是悦悦小姐的私产。但如同之前来信所言,我特地多备了二十只百年北参,不知依照与主母的约定,那房家在盛乐以北的马场和陇西至昆仑的走马路线能否与我李家共同经营。以全两家姻亲之美名。”

    房正坤垂下眼睛看着纳征礼单上的千金明珠、皮草锦帛,听着李拂碧的条件,沉默不语。房刘氏却似有些吃惊这李公子怎么当堂把两人私下达成的条件堂而皇之地抬到台面上。她不安地看向房正坤,手指攥紧了衣袖。

    房正坤却似浑不在意一般,面色如常,他浏览完礼单,两个手指捻住那撒金箔的红纸抖了抖,厚制版纸发出唰啦唰啦的声音。他淡淡道,“其色如朱,其声如竹,其金如钿,其形如锋。建康时兴的瑞端纸专供皇室,产于剡县,千金难求。传说是墨色不透,水浸不晕。赵郡李氏远在千里之外的燕国,竟然有商路能得到这样的好东西。也不怪你们有门道能打听出玉氏马帮背后之人是我房正坤,我看那燕国的国主之位合该给你李氏才对。”

    李拂碧却是料到,虽然谈及婚姻之事都是两家主母的牵扯,从纳采问名开始这房家的主君的存在感并不高。但一个辐射北方走马商道幕后势力的掌舵人,显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角色。房正坤看似一个读书人,在北境养了一批手段雷霆的混血胡人,鲜卑、羌人、匈奴人都有,具是从战场上血淋淋活下来的人屠。尤其阴山始起途径贺兰山,由陇西穿昆仑到吐谷浑的走马道,天险异常不说,被玉氏马帮看得死紧。水泼不进针扎不透,若遇几方势力开战,竟没有人能动用得了这条商道的资源。

    这样的人若是只因嫁女,就将这人血铺起来的路拱手让人,那才是稀罕事。所以,这房刘氏也就是李拂碧的引路人,让他有个名头能坐在这,与这乱世之中脚踏黑白的房正坤拉扯一番罢了。

    “世伯说笑了,李氏无意于燕国之主的位置,谁坐那个位置,我李氏都能与之合作,燕国为墙,李氏乃为国中郡,可以休养生息。慕容岭若是不当位了,我们还得费尽心思扶持一个皇帝出来,也很是劳累。其中少不了纵横博弈之术,想必世伯也是理解的。”李拂碧抬手一礼,“不知道世伯对于小侄的提议,可否接受?”

    房正坤拈着礼单,缓缓压到台几面上,李拂碧无形中感受到一阵压力。

    “原本我房氏也是清河大家世族,百年战乱致使人丁凋零,主家南迁。我家作为旁支与这宁城落脚,原求安定,也不想在儿女婚姻上攀挑门阀富贵。我妻爱女心切,与婚事上也是挑挑拣拣多年,我少有过问。要说匹配不匹配你李氏,我觉得只能说勉勉强强。”房正坤轻笑一声。

    “你若是诚心求娶,我亦以礼相待。妻女我呵护多年,对外面的生意都不是很了解。若你求我一句准话,我只能回你,我妻打理家宅事务是一把好手,外面生意她不了解。”

    “她答应你的事,我不能认。”房正坤缓缓将礼单推向李拂碧,“玉氏的商道和马场都不是我的东西,我不能给你。要问,你得问玉氏真正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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