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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祸起萧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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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便到了年节,迟归和童万里自觉承担了协助童馨风给小玉儿做手术的任务,特意在偌大的府宅中选择了一进带院落,采光好的房间。迟归背来一筐苍术连同干艾草一同焚烧了,里里外外的熏蒸房间。童万里眼睛被熏得通红,泪流满面。

    “大少爷你又做不来体力活,一天到晚跟着我转什么?”迟归嘴上说着,手上劈砍扎药捆一刻不停,“你还不如去你姑姑那看看有没有缺的药材,赶快想办法采买。别的不说,小玉儿做手术没有血袋,肯定要童馨风快速完成手术控制出血量的。手术前后光是当归人参就不能少,你看看库里现在有多少人参,拿来炖一锅老母鸡都不够的。”

    童万里被嫌弃了也不恼,势弱的争辩,“昨天就问了姑姑,还问了拓山先生。北边鲜卑跟匈奴在打仗,那边产的人参第一运不过来,第二他们自己的军队基本都征收了,我倒是想买啊我去哪里买啊。”

    迟归顿了顿,抬头,“问房正坤要啊,他不是说全力配合吗?让他想办法出力啊,我这忙死了你能不来围着我转吗?”

    童万里一点即通,干活他是不会的,把压力传达下去给执行的人他是门清的,当即颠颠跑走。过了没一会儿又回来了,神秘兮兮把脑袋拱到迟归边上,“你猜我碰到谁了?”

    迟归伸出一根手指把童万里脑袋推开,“别挨那么近有事说事。”

    童少爷又不动声色把脑袋移回去,“我路上碰到房刘氏,跟她说了库房里没有人参了,现在北边在打仗估计不太好采买。她说让我不要急,年后李家来纳征,已经把礼单送来了,里面光百年的北参就有二十枚,让我到时候尽管用。”

    迟归抬起头,“百年的人参有二十枚?!他头抬得急,转的又快,一时间与童万里四目相对,呼吸相闻,嘴唇擦着嘴唇堪堪掠过。迟归的呼吸一滞,有点怔愣。

    童万里也是呆了一下,身体比大脑更快的向前一倒,亲上迟归。

    迟归脑袋嗡的一声断线了,嘴唇上那柔软的触感陌生的不得了,他眼睛瞪得巨大,眼前就是童万里葡萄似的黑眼珠子。那眼珠子左右颤颤,就垂了下去,长长的睫毛扫到迟归的发梢。童万里闭上眼睛,调整了角度,错开了迟归高挺的鼻梁,微微张了嘴,把他的下唇含住轻轻摩挲了几下才恋恋不舍的放开。

    “是你自己撞上来的,亲到就算我赚到了。” 童万里低低地笑出声,又在迟归嘴上嘬了一下,然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转身就摸爬滚打的逃。

    迟归断掉的电缆终于接回来了,他下意识地用手抓了一下,被童万里转身躲过。于是就坐着的姿势伸脚踩住了童万里逶迤在地的广袖,童万里起身就被袖子带倒,又狼狈的摔在地上,迟归的巴掌随即啪得糊在他的后脑勺。

    “一天天脑子里想什么破玩意呢,” 迟归糊了童万里一巴掌犹觉不够,趁着这少爷躺地,又在他背上不轻不重补了一脚。“什么纨绔子弟的做派,男人都亲,荤素不忌啊你。我自个儿都嫌弃……”

    童万里缩成虾米受了迟归一脚,闻言又勾起脑袋泫然欲泣地装可怜,“嫌弃谁?嫌弃我啊!”

    迟归,“……”

    “嫌弃我自己!” 说着又踹了一脚,气哼哼地上了点力道。

    “你自己嫌弃自己是个男人?” 童万里狐疑地问,“我没看出来啊!”

    “我嫌弃你亲的是个男人!”迟归懊恼地蹭了蹭嘴唇,“那么多香香软软的漂亮姑娘你不去调戏,来玩我?”

    童万里扑哧一声笑了,又缩成一团,笑得一抖一抖的。迟归捋了一下逻辑,放弃地扶额,他嫌弃童万里亲的不是个姑娘,但他不嫌弃童万里亲自己,虽然这看起来更像是个意外或者玩笑,但他内心里却没有什么被冒犯的不悦感。

    两人打闹够了,默契地跳过这个小插曲,好像心照不宣什么,也好像都觉得这不是什么值得一提,专门要拿出来讨论讨论的事情。

    “你刚才说房刘氏要拿悦悦的彩礼给小玉儿用?”迟归问道,“这是赶巧了还是怎么的,我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我不太了解哈,我就说说自己的经历,你考虑考虑?”童万里皮够了,光是赚了一个吻都让他雀跃不已,现在好像知道迟归的脑子已经不太灵光转不动了,他乐意充当一个梳理的角色去提供价值。

    “我们家算不上是有什么底蕴的世家,但是我爸年轻的时候赶上好的市场环境运气也不错,早早财富自由了,给妈他们家准备了厚厚的彩礼。我妈有个妹妹,差十来岁,就是我那个馨风姨姨,那时候要出国读书,学费上有困难。我外婆就征得我妈同意,用了她一部分彩礼给我姨妈当做上学的费用。还给我爸妈打了借条,意思这钱是他们夫妻的资产,给姨妈用是借用,要还的。”

    “后来我出生,外公外婆和姨妈一起给我包了个大红包,里面有一部分就当是借用彩礼的利息。借彩礼的钱也是很郑重的还给我爸妈,谢谢他们的救急。当然,我爸妈把这钱存到我的基金里了。现在看来这钱在我们家还不如我的零花钱呢,但是因为是彩礼,有特殊的含义,我外公外婆很尊重我父母的感受,所以借钱还钱都搞得很正式。”

    迟归垂下眼睛,手上依旧扎着艾草捆,却是认认真真听着童万里讲他的家里事,再次感叹他真是一个得天独厚的孩子。“魏晋南北朝这一百多年里,社会动荡不安,各族通婚,传自于周代的婚姻礼数已经被简化。有些地方只问了名,纳征和接新妇就一起办了,如果是远嫁,那姑娘很有可能就是一去不回了。以前路遥车马慢,还要打仗,书信都不一定能寄的出去。官府的驿站今天还在,明天一把火烧过去,王朝都覆灭了。这种世态下,纳征的彩礼就是女儿们的买命钱了。也多有家庭就是贪这一点钱财,不会把彩礼钱跟嫁妆一起嫁回到夫家的。”

    “你的外公外婆听起来是有老一辈知识分子的风骨,很尊重儿女的人格和小家庭的独立,这很好。但是房刘氏用悦悦的彩礼补贴玉儿,我不太信,除非我们真的看错她了,她是一个识大体的通达主母。” 迟归笑了笑,把艾束扔到一边,“我向来不愿把人想的太坏,她若真有心帮玉儿,我还是感激她的。”

    童万里坐在迟归身边,扭头观察他——虽是面容平静,眼睛却是星光点点,不知道是不是默默地在回味刚刚那个玩笑似的吻,因为心情雀跃就把所有阴暗的东西都视而不见了。很不幸,就算这点有些傻乎乎的特质,童万里也觉得有点可爱,他扑哧一声笑出来,“看来你真的没有在动脑子了哈哈哈。”

    “不要忘了归归,我们刚来的时候,那些下人婆娘怎么中伤小玉儿的。她住在小破院里,拖着病体医治无门被活活拖死了。房正坤若是这么疼爱这个养女,小玉儿何至落于那种境地。房刘氏一定做了什么,先让这对养父女决裂,然后用自己的手段把小姑娘蹉跎在后院磨死了。”

    “你是不愿把人想的太坏,但这故事不光是你写的,里面形形色色的人、事、物,不光只有你的意志,不要忘记了。”童万里伸手按了按迟归的头顶,被后者嫌弃的避开了。迟归被童万里点醒后,有些懊恼,他撇撇嘴道,“你要这么说的话,结合之前房刘氏把悦悦嫁到北方,我倒是有些猜测。”

    “看看咱们俩猜的一样不一样?”童万里用手撑了下巴,饶有意味地等着迟归分析。

    “胶东五大郡姓崔、卢、李、郑、王,目前基本主家都衣冠南渡了。但是他们留在当地的旁支势力依旧盘根错节,即便他们的势力逐渐被慕容氏蚕食,匈奴和鲜卑人都不敢动当地大族。甚至他们若在当地立政,还会请这些地方大族中人出任官职,以正自己天赋王权之名。”

    童万里点点头,“所以江谙荫北归而上,也是因为南方士族的力量深耕,他们这些外来的北方家族一时间无法抗衡,与其跟着晋朝一起覆灭不如多押宝几个有力量角逐天下的良主,毕竟奇货可居,若是赌赢了,以后也能混个开国功臣当当。退一步,若是找不到良主,联合黄河以北的晋国旧门阀势力,南北夹击,解世家南渡之困也是可以的。”

    “那我就纳闷了,初见时他慷慨激昂说什么南渡是无奈之举,他看不惯歌舞升平和朝堂上的尔虞我诈,打算联系分家力求北归故土。你当他面打他脸说了大氏族不过是到处押宝的投机客,他后来也不是安安分分没有跟你撕破脸吗?”童万里问道,“一般大家族都要面子,你都挤兑他了,他还能装作没事厚脸皮住在拓山堂?”

    迟归笑笑,“都是场面上的事,人家也不笨,初见时假装鲁莽被我戳破了也是正常。如今他手上没牌留在宁城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宁城既然有他家宗祠,怎么可能没有保留他家的势力?这些公子哥都是从小耳濡目染八百个心眼子的。”

    童万里咂咂舌,“绕回来,赵郡李家的纳征里有百年人参,而且可以让我们随便用,说明这东西他很多,有的是?什么意思啊?”

    “意思是,他们家虽是分支,但还留在赵郡乃是正统。主家既然迁走,那以后就不一定还是主家了。所以他们自作主张掺和了北燕朝堂政权之事。”迟归摸摸鼻子,“百年的长白山野人参啊,出手就是二十株,真阔绰……北参都被燕军征用了,五六年的参市面上都找不到,他们家纳征都出百年参,可见,他们站队了慕容氏中手中有军权的一脉。”

    “燕军一边打匈奴,一边国内内斗,然后李氏趁乱站队?”童万里了然道。

    迟归面色冷下来,“他们想先投诚,避免政权更替时家族连带伤害。但是现在打匈奴的主力军是拓跋鲜卑。这两支鲜卑原本是相互角逐的相互蚕食的,联合不过一时,赵郡李氏游走在这两支鲜卑势力中,还没有在明面上背叛现在燕国实际的掌权慕容岭。你不觉得他们左右逢源的挺厉害吗?”

    童万里听罢啊的张开嘴,“房刘氏把悦悦嫁过去干嘛?那丫头过去不得被吃的骨头都不剩。”过了一会儿童万里似想通了其中关卡,两手合十一拍,“我猜对了!”

    迟归赞同道,“我猜你猜对了!”

    两人对视一眼,“房刘氏用玉氏的养马场当房悦悦嫁过去的护身符。” 童万里回答,迟归点点头,开心地用肩膀顶了一下童万里。“而且我估计这也是李氏看重悦悦的原因,把原本属于鲜卑的东西抛回去,让两个鲜卑挣,他们更加坐收渔利。只是娶个远嫁的姑娘罢了,可是拿到了制衡外族的筹码啊。不然何必为了彰显房刘氏的主母姿态,再搞来二十只人参?”

    “这门亲事肯定黄,只要房正坤支棱起来,别把白月光的心血给祸祸了。” 童万里补充道,眼神定定看着迟归。

    迟归垂下眼睛,转移了视线。童万里觉得房正坤作为一家之主,承上启下的角色。虽然疼爱姑娘们,但是笔墨不多,更像是一个推动情节的工具人。但是从迟归的介绍来看,这个人物的背景和能力又很不简单,他承接了玉氏的产业,以汉人血统驾驭了一个鲜卑族姓的生意多年。不仅不见颓势,反而成了北方各个势力拉拢的对象,就普通人而言,这种立足于乱世的保命买卖难道不该牢牢攥在自己手中吗?

    不论是随着女儿嫁掉还是还给玉氏,这么多年房正坤的苦心经营又落得什么好处?

    如果一开始,房正坤就是奔着吞并玉氏生意去的,他完全没有必要教养小玉儿读账做生意,养好一个女商人太难了,养废一个小姑娘可太容易了。如果房正坤就想让小玉儿继承北方的马场和走马道,那房刘氏怎么能轻易把这个产业添上悦悦的礼单?

    房正坤到底知不知道房刘氏背后的小动作?他有什么犹疑和摇摆?

    两人虽然已经逐渐走出原本的情节,改写了小玉儿的命运,但是悦悦的亲事还在推进中。

    房正坤为什么不能牺牲故友的利益来保护自己的女儿?他的底线在哪里?玉如意能不能继承玉氏的资源独立?说到底是这些角色原本的性格底色影响下的剧情胜利还是代笔老师的意志胜利犹未可知,迟归最初的人物设计此时至关重要。

    房正坤在房家的时间不多,有时候吃饭都不太能见得到人,据说还是因为要过年,停了外面的生意专门回家操持,可想平时,他大部分时间都不在房家。这样的人物因为信息太少反而显得神秘。迟归只介绍了他与玉河有段过往,随着斯人已逝而湮灭。除了那个墨玉指环,房正坤身上没有什么玉河的影子了,他既怀念,又很逃避,这看起来有点矛盾,却有点像迟归。

    童万里看出来了迟归是个见过死亡却很回避死亡的人,他不耽于回忆旧事,因为他总是下意识的回避那旧人旧事的结局——死亡。他承担不了那些永远分离造成的痛苦,所以他直接逃走了,不去正视。从而他也放弃了那些美好的回忆,那些心动和甜蜜的经历,或许也有自己曾经义无反顾付出努力的时光。

    这些特质,是童万里当时冒险的时候试出来,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个上一秒还在揉眼睛打哈欠的人,下一秒看到染血的剃刀和一盆血水时的惊惧。

    那一刻的迟归不像一个见惯生死的医生,他脸色煞白,全身颤栗,嘴唇也轻轻地颤抖,喉咙里发出窒息濒死一般的咔咔声,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梦魇。逐渐的,他的眼神却从慌乱到漠然,就像一个瞎子看不见任何东西,过激的情绪被抽离了。他机械地端起那盆血水,出门泼到花园的树下,又回来捡起剃刀用袖口擦拭干净,收合好放到妆镜前。

    然后面无表情地盯着童万里,人在这,魂却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童万里被吓坏了,他滑下床榻摇着迟归的肩膀,拍拍他的脸,试图唤醒他。过了好一会儿,迟归才像回过神一般,抬手在童万里脑袋上糊了一记,大骂他不要命了。

    但迟归好像只记着生气了,事后童万里再问处理血水和剃刀的事,迟归好像都没有什么印象。

    房正坤会不会也像迟归摒弃死亡一样忘记了玉河,然后将玉氏的产业添上悦悦的礼单,亦或是用这个筹码讨价还价尽显商人逐利的本色?这是这个故事的拐点,童万里赌的就是这个。

    “不管怎么样,这李二拿了人参来,我们用还是不用?”童万里问道。

    “当然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知道库里没人参还把钥匙给我说药材随便拿?”迟归笑笑,显得不是那么在意,“现在手都能伸到未来女婿那里讨要东西,一来有岳母的威严了,二来手上抓了李氏确实想要的东西”。房刘氏叫童万里过来也是居心叵测,如果她已经把玉氏的马场当嫁妆给女儿了,还要一个童家的表哥做什么保?她下了什么棋是要把房、童、刘三家都拉下水的?

    迟归知道,童万里的出现已经是改变了一些东西,目前只有童家是尚没有落在棋盘上的棋子。他想到之前童万里说过,死亡可以离开,但是要满足条件?谁不想安享天年呢,童万里还说他想一直留在这里享受这个人生呢。

    迟归的风起云涌日后若是溅了血,童万里还能全身而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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