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移花接木
“倒是你，” 迟归笑道，“你写了一个新角色出来，感觉怎么样？”
“什么新角色，” 童万里纳闷地问道，医生不是原来在故事里就有的吗？
“在《月满西楼》里，小玉儿没有有效的延医问诊，以致于病情拖沓，腹部肿大，被人污蔑成行为不检点才含恨而终的。你刚刚提出了一个神医的角色，这算是你写的了。” 迟归补充道，“当然，你要好好丰富这个人物，帮助她走接下来的剧情。”
……这就算是？写了个人物？
童万里有点懵，“我小说读的不少，但是没写过？我不知道怎么塑造人物。”
迟归抿抿嘴，“我们去小张哥那边讨点热乎的东西吃吧，我慢慢跟你讲。”
不多时，两个人在花园中心的暖阁二楼就支起了个小炉煮茶，厨房的小张哥就像万能机器猫似的，热心张罗了点心暖汤，在暖阁的小几上满满摆了一桌。又操心童万里受冻，带话给小厮，让从主家的库里拿了两条皮毯子把暖阁的榻子上铺的毛茸茸。
“房家就是做皮毛生意起家的，好的皮毛料子是不缺的，你放心用。” 迟归一边帮着整理，一边跟童万里解释。
童少爷手里捏了一把瓜子慢慢嗑着，倚在门边看着迟归忙活来忙活去，又是生炉子又是铺垫子，莫名其妙开始心暖，“你把这里搞这么舒服我是要睡着的。”
迟归嗯了一声，“这是我睡的，你坐凳子上，我那边昨晚有人打呼噜，我没睡好。”童万里一声我擦憋在喉咙里，气呼呼坐在榻子边上给自己倒茶喝。
迟归铺好垫子，一个翻身滚上榻子，扯了毯子拥在自己身上，终于舒服地喟叹一口气。冻得青白的脸，也总算有了些许血色。他微微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阴影一投下来，显得有些女气，偏生拔地而起的山根鬼斧神工地给这张端正的脸上划了道棱角出来，轮廓分明的嘴唇愈加显得锋利。
童万里却也不生气，他偷偷斜睨着迟归的脸，还好下巴上有颗吃痣还显得有几分亲近的人气。
“咱们捋捋？这个场景会持续多久？我们已经改动的情节和故事线会被重置吗？” 童万里已经嗑完瓜子了，他垂下眼睛强迫自己别老盯着迟归看，茶水喝完又开始剥桔子，只要嘴和手不闲着，他就不会太尴尬。
“以往的经验来看，既然你加入了新角色，就把这个角色的情节引导好，我们就会开启新的故事线，不会回到原来既定的情节里去，也不会在一个固定的场景循环打转。” 迟归眯着眼睛半梦半醒的说，“时间如果正常流逝，难保我们要在这住小半年，你乐意不？”
童万里笑笑，“我没什么不乐意的，当时《风起九州》的故事情节也是一夜之间就改了，如果你也是在小说里待了几年，于现实中不过几个小时。”
迟归半睁着眼，低声道，“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在这我就是个家丁，身份地位受限，没有什么能左右故事发展的权利，可能会慢一些。”
“那之前你是什么角色？” 童万里问道。
“之前，” 迟归轻轻叹息，“我是蝇营狗苟一生的桑子封……”
童万里一怔，又皱起眉，“你是男主，怎么会过的那么窝囊？之前的情节不都是你写的吗？”
“就是因为是我写的，我靠想象，把自己的郁郁不得志，压力都倾倒在故事里。陷害男主的人都没有好下场，贵人一个接一个对他鼎力相助。但当我真正进入到这个故事里的时候，我发现，在那个世界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
“宰相之女余袅袅因为忤逆父亲相帮与我，被迫嫁给身患残疾的侍郎之子。楚瑜公主替我改朱批后，自荐枕席，了无遗憾之后于自己寝宫中饮毒酒自尽了。”
“她至死都保护着我的秘密，还有我的至交好友南望舒，进了刑狱后被折磨的不成人样。在文字里，他们的血泪不过一两行。但是在我眼前时，却是一条条活生生的命。我不愿当这万骨枯的名将了。所以我妥协了，虚与委蛇不过是我难受点，但最后他们都好好的活下来了。”
迟归缓缓说着，“这就是为什么我动了改《玉如意》的心思，说到底，写小说也好，改情节也好，都是自我满足。揣着自私当无私罢了。”
迟归扭头看着童万里手里剥好的桔子，示意他给自己塞一瓣，“不知道怎么把你卷进来了，之前桑子封是主线情节，很多我的一念之差就快速改变了故事走向，前后在故事里的时间看似经历三四十年，我体验的感觉不过三四个月。当家丁就慢多了，自己转来转去近半个月，遇到你之后才开始有突破。”
童万里按下心中汹涌，随着迟归的描述回想起《风起九州》的情节。不得不承认，那部小说的好看就是体现在杀伐果断上，很多看起来关键的人物，明明在前面铺垫的很丰满，后面该杀就杀了，把读者虐的死去活来。但是因为反差大，人物逻辑完整，情绪饱满，让人又虐又想看，抓耳挠腮的不行。
塞了一瓣桔子给迟归，童万里问道，“我该怎么做？才能让神医融入到故事线里？”
迟归半眯着眼睛似乎快要睡着了，嘴里懒懒嚼着，“你想象她的样子，她的声音，她的气质，她的性格，和她可能做的事情，把这些事情在脑海里描绘出来。”
“这怎么想，我一窍不通，” 童万里盯着迟归咀嚼时一凸一凸的脸颊，有点心猿意马，他突然有种戳戳迟归脸的冲动。
“……就比如说，你为什么叫她馨风这个名字。”
“嗯，因为我没有姑姑，只有一个小姨叫赵馨风，在第二医院当脑外科专家，这是我们家唯一的医生了。我当时脑袋空空不知怎么就想到她了。”
“那好，现实中她是你小姨，故事里你有小姨了，所以她是你姑姑，叫童馨风对吗？你可以把小姨的特质抽出来移花接木给姑姑。比如，外貌、性格。”
童万里突然一阵齿冷，小姨是家族里的少有的学霸，一门心思想从事医学研究。在他的印象中，这位姨姨特立独行得很，脑子里都是各种学术理论，年逾四十了也不想成立家庭，顶着一张冰山美人的脸从年轻到中年就击退无数爱慕者。每次见童万里都只是问他身体健康吗？学业怎么样？还都是板着一张美人脸不苟言笑问的，颇像一个领了任务的长辈到他这个npc这里来刷任务，不管回答是好还是不好，赵馨风都是冷淡点点头，又拍拍童万里的脑袋，结束对话。
“房正坤要是真把姨姨找过来了，我可能会怕的不敢跟她说话……” 童万里小声念叨着，再看迟归已经呼吸匀称，眼睛阖上了，他睡着了。
童万里安静吃完手里的桔子，又收拾了小几上被他扔的乱七八糟的瓜子壳。他看着迟归熟睡的脸也开始觉得时间变得无比缓慢，有些昏昏欲睡了。
不知道迷糊了多久，突然听到暖阁外有小厮的叩门声，童万里迷迷瞪瞪睁开眼睛嘟囔道，“谁啊，什么事？”小厮回答，“家主已经把童神医请到了，命小的唤表少爷去见礼。”
我靠这就来了，童万里一个激灵，赶忙要去推醒迟归。迟归却是没等童万里的手到就先一步睁开眼睛，目光清明，脸上也没有任何睡意。他一手架住童万里伸过来的手，一手抖开毯子，扬声道，“知道了，表少爷这就过去。”
边说着，他迅速翻身下榻，从暖阁中的书架上拿出笔墨快速地提笔写了小半张纸，扇了两下风干了字迹，把纸折起来递给童万里。
童万里看着迟归身轻如燕行云流水一套操作下来有点摸不到头脑，但还是伸手接过折纸拢在袖子里，“这是什么？”
“小抄，” 迟归笑笑，“一会儿不知道的就对着上面念吧。”
两人被小厮引导，一路行至会客用的偏厅，在门外遇到一道被唤来的小玉儿和悦悦。简单见了礼，童万里拉着迟归一起迈入偏厅，只见房刘氏作陪，房正坤和童馨风正上座。童馨风身着鹅黄色的夹袄，紫粉色长裙，用一根长簪子斜斜挽了云髻，杏目樱口，冷艳非常。
这张赵馨风的脸着古装也实在漂亮，童万里难免与有荣焉，他小心翼翼上前见礼，“见过小姑姑，我也是刚想起小姑姑近几日可能行医至宁城，才想着让姨夫去试着请您，给玉妹妹看诊。可巧姨夫真找到您了。”
童馨风面无表情点点头，“是巧，我昨日刚到宁城，落脚在我师兄施拓山的医馆。今天就被你们寻到。”
小玉儿和悦悦也上前见了礼，跟着童万里一起称姑姑。童馨风也不拘泥，一一受了礼。她仔细看了看两个姑娘，便招了小玉儿上前来把脉。半晌摇摇头，“是不太好治，怕是下腹已经生了囊肿，所以气滞血凝的厉害。”
说完又道，“万里近来身体可好？”
来了，刷任务来了。童万里恹恹答道，“好得很，能吃能睡。”
“功课可曾落下？”
“不曾，在姨妈家也是日日温书。”
“那好，” 童馨风考校道，“这玉姑娘的脉象你也摸过，有什么思量，应该用什么药？”
啥？童万里呆若木鸡，考他中医？他一个学国际金融管理的，跟中医八竿子打不到一边，他哪知道小玉儿什么病要用什么药。迟归在后面伸手轻轻点了点童万里腰，童万里想到他是有小抄的人。
“我就知道小姑姑不会放过我，幸好我有准备。” 童万里施施然抖了抖袖子，掏出小抄，堂而皇之地照本宣科，“玉妹妹身体不适，乃是患有症瘕，《灵枢·百病始生》有记：此病可分为气滞血瘀、痰湿瘀结、湿热阻滞、肾虚血瘀四型。应该服用当归芍药散，以当归、白芍、川芎活血，白术、茯苓、泽泻利水，相辅相成，能有效扭转血不利则为水、水不利则血不和的病症。”
“汤药调理三个疗程后，若囊块不消，则需开刀将囊毒引出来，即可病除。”
童万里暗自感叹，这么难读的字自己都能读出来，可见当年中学语文课代表是真正的名至实归。
童馨风挑挑眉，一脸‘好吧这次没抓到你的小辫子，改天再找个理由骂你’的表情，转头对房正坤夫妇解释，“万里所言不错，如果玉姑娘腹痛坠胀明显者，则加用柴胡、香附、丝瓜络、降香、路路通疏肝理气通络；另附一副三棱、莪术、桃仁、红花、水蛭用来活血化瘀，疼痛若是加剧没有改善，再加元胡、川楝子活血止痛。一会儿我写个两个方子，你们对着抓药即可，这几个月我都在宁城的拓山堂，复诊可直接过去找我。”
说完，端起面前的茶水缓缓饮尽，掏了纸笔细细写了两个方子，对什么症，抓多少副药，如何煎煮，如何服用。写完后，对着房氏夫妇做了个感谢招待的当胸礼，背着药箱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房正坤夫妇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干练洒脱的女医者，不禁对着童万里也是另眼相看，赞许有加了。
迟归小声笑道，“你小姨不愧是主任医师，风格还是把握很准确的。”
“你别笑我。” 童万里肘了迟归一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