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情深难测
童万里穿好衣服就听到轻轻的敲门声，“我醒了，进来吧”，门外的侍女细声称是，门被轻轻拉开，两三位年轻侍女鱼贯而入，手脚麻利帮童万里整理衣物，漱口擦脸，束发穿靴。
“表少爷昨天刚到房家，晚饭时席面上没见着您，夫人问起了。刘妈妈回说下午在花园里看您跟一个年轻家丁玩得好，两人一起逛园子呢，老爷夫人就没再过问。今儿早起了，夫人又说您孤身前来就带了一个老马夫，在府中没人贴身照顾多有不便，想问问您的意思，让那个外院家丁随侍您身侧，照料您起居生活，这几个月得空也陪您在这宁城里逛逛，不知可好？”
这叫什么，这叫上道，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童万里心里乐得放烟花，表面上还要装着淡定的模样，“行啊，谢谢姨妈，一会儿让那个……” 童万里小心试探一下，“迟归是吧，让他搬过来跟我同住吧。”
那侍女面上恍惚了一下，随即点头道，“表少爷同意那是再好不过，一会儿我就去叫迟归来。”
童万里眯起眼睛，观察了一下侍女，又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侍女整理好童万里的衣袖，福了福，回答道，“婢子名唤珍娘，表少爷有什么事即可唤婢子们去做就好。”
童万里探究地继续问，“那我叫什么名字？”
三个侍女突然都呆立在侧，一个个脸上露出空茫的表情，好像觉得这少爷问题问的好笑，但是她们却又真的答不上来。这不是很奇怪吗？
空气间仿若有水波划过，桌椅柜凳都变得弯转扭曲，几个侍女如蜡像一般入定不动，童万里却隐隐觉得这个场景要坍塌了。倏然间排山倒海嘈杂的声音劈头盖脸地轰来，童万里呼吸一窒，几觉得头疼欲裂。
“童万里！” 门外当即传来一声暴喝，迟归赶来。空间的扭曲瞬间停止，侍女们也好像重新活过来，娇声嗔怪道，“迟小哥你大声喧哗什么，吓了我们一跳。”
又转身安慰脸色煞白的童万里，“万里少爷别跟这小子计较，他常年在外院干粗活，虽然看着伶俐，确是有些粗鄙，不比在内院伺候人的婢子们，您别生气。”
童万里一时不察刚被海量的声音在脑海里痛击一记，当下整个脑袋嗡嗡作响，他有些惊魂未定地抬头看向迟归，眼神里流露出自己都没发觉的恐惧。
迟归知道童万里应该是无意中挑战了故事逻辑，差点引发了场景线的崩塌，他大概被吓到了。在还有外人在场的情况，迟归只能隐忍不发，低头称是，并给几个侍女告了罪。
“你倒是来得巧，” 珍娘笑道，“我刚刚给万里少爷禀告完，夫人命你以后贴身随侍表少爷，一会儿你把前院的活计收收尾，就搬过来跟少爷同住吧。我们会把外间的铺榻都收拾出来的。”
迟归点点头，“有劳各位。”
侍女们鱼贯退出，随手带上房门。童万里长吁一口气，有些后怕地跌坐在床榻上，抬手挥了挥示意迟归过来。迟归本来想骂他，之前就叮咛嘱咐过举止不能太轻浮孟浪，要符合这个表少爷的人设。这才过了个晚上，一个没看住，这家伙就开始捅娄子。但又看童万里惊魂未定，脸色还是很白，鬓角甚至有点细汗，当真是吓得不轻，便也不趁机念叨他的不是了。
“你已经知道了，故事有逻辑，有场景，有架构，人物有设定。在这里你要扮演好自己。”迟归认真的叮嘱完，伸手拍拍童万里的肩膀，“好点没？”
童万里自知理亏，点点头，顺了顺气，“你能搬过来一起住是最好的，但是刚刚那个珍娘说我是昨天到的，如果我们下一个场景往时间线的前面走。我是不是就不会出场了，咱们俩就遇不到对方了？那我会在哪里？在房刘氏的外地母族？”
迟归沉默了一会儿，显然他之前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我是房府的家丁，我就在房府等你来，不论你在哪里。你知道我在哪就行，我会等你过来之后再走剧情找线索，在你过来之前我不会做任何事的。”
童万里点点头，这才感觉之前怦怦跳的心安稳地落回到肚子里。“一言为定了。”
“好了咱们先把眼前这个关过了，已经过了一晚上了，什么也没有发生。咱们来看看你找到的线索吧。”
迟归嗯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从里面倒出银簪子和玉指环递给童万里，童万里接过，走到窗边，对着窗外的天光仔细研究。“归归，帮我点根蜡烛来。”
迟归不疑有他，点了蜡烛端过来。
童万里又将银簪子上的玉兰对着烛火一照，勾起嘴角笑笑，“果不其然，这是上好的昆仑墨玉。”又把玉指环也照了照，这两个小件是同一块玉石料上下来的。
童万里扭头问迟归，“你玩玉吗？”
迟归木着脸答道，“黄金有价玉无价，我还玩不起。”
童万里撇撇嘴，“我还想这要是你的设计，我高低得夸一句，你是个有品位的人。昆仑墨玉非常珍稀，观之色黑，照之透玉花，黑的越匀越油就越值钱。现在文玩界的老料墨玉价格已经炒上天了，因为绝矿了。一大批颜色相近的和田青玉涌进市场，我曾经也差点着了道被人骗。当然要是有不长眼的用蛇纹石或者卡瓦石来诓骗人当昆仑墨玉卖，那是会被人套麻袋打的，假的太低级了。”
“你看这墨玉，不仅着墨色全，黑如纯漆，已经在墨玉的品质中达到了‘纯墨’的等级，精品中的精品了。”童万里越说越投入，手里把玩着玉指环。
迟归有点头疼的扶着脑袋，“这个是重要线索，你别想着私吞，你又带不出去。”
童万里啧啧道，“你不懂，观赏之物，那是观且赏本身就很有乐趣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能工巧匠的技艺，只要看着赏心悦目我就很高兴了，属于还是不属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迟归翻了个白眼，“这玉指环我是在小玉儿的大拇指上取得的，即便是大拇指，她戴着也很宽松，我猜这应当不是她的东西。”
“当然，这指环的尺寸目测是14号，是个正常男性的常规食指或中指的尺寸，跟这银簪子又是同一块原石雕刻而成的话，应该是小玉儿亲生父亲的吧。” 童万里把玉指环套在自己食指上，刚刚好，他有些得意地看向迟归。
迟归抿起嘴想了想，“说不好，给你个任务吧，你去探求探求。”
童万里退下指环，和银簪子一并交还给迟归，抬眼斜睨着他，示意迟归说他的任务。迟归接过东西收起来，“这两件物什是我们在后面的时间线里得到的，也就是说，在这个时空他们具体属于谁我们得再核实一下，这两件东西的流向一定意味一些情节的推进。你是表少爷，你可以跟家主主母，小姐们聊天，有些场合我是进不去的。”
童万里点头，伸出手虚握，“合作愉快，迟归。”
迟归笑笑，握住童万里的手。两人默契地同时松手，一前一后出门去前厅开始探地图。
房氏一家已经在桌边坐定，童万里到时，侍女们正在忙着布早膳。寒冬腊月，他披露带霜的赶来，鼻息呼的都是白气。迟归帮童万里解下披风，退居一侧。童万里当即如同一个教养良好的佳公子一般，恭敬地给主位的房氏夫妇见礼。解释道，“昨日赶路至贵府上，初到只觉得新奇。跟迟归到处游戏竟是错过了晚宴，希望姨夫姨妈不要见怪。今儿早上实在贪恋被窝暖和，又给起晚了，实在不像个作客的模样，姨妈要是给我母亲告状，我也是会老实服罪的。”
这番话乖巧又讨长辈开心，房刘氏当即笑道，“姐姐在家里做姑娘时就是个古灵精怪的，不怪能生出你这么个小子，你都这么说了，我怎好去跟姐姐告状。”
房正坤也没有计较童万里的晚到，他在外貌上也不过大了童万里十多岁的样子，比起姨夫更像是个大哥。他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童万里入席。
童万里笑笑，回头把手里揣的暖炉要递给迟归。迟归当即走两步迎上去，两人对视，童万里做了嘴型‘他手上’，迟归心领神会。
墨玉指环在房正坤食指上戴着。
童万里入席用早膳，侍女们动作轻巧的换杯盏，递碗筷。吃得差不多了，房刘氏示意撤掉食物换上热茶水。
童万里找到机会，佯装无意开口问道，“悦悦表妹和玉表妹怎不来用早膳？”
房刘氏回答，“她们早起要先读书，一会儿你姨夫还要去考校她们功课。功课通过了才能用些点心。主君要求严格，说是早上吃了东西，腹饱不利于醒脑，早读的东西会记不住的。你两个妹妹晨起洗漱都要用凉水的，就是要警醒起来，不要误了增进学业的好时光。”
童万里内心一句卧槽，瞬间觉得牙齿冷，仿佛又回忆起上学时被卷王学霸支配的恐惧。
房正坤微笑道，“虽然很多人说我们家都是姑娘，不用识字读书。我却不这么认为，在我看来，越是女子，越要读书识礼。毕竟父母不能陪她们走一辈子，但是她们学到的本领却是她们终身立足之本。”
这倒是十分先进的想法，怪不得小玉儿能成为一代巨贾，经商为人没有格局也就停留在糊口的小买卖上，规模是做不大的。童万里深以为然，“姨夫说的极是，昨天并没有机会跟两位妹妹深聊，后面得了机会，我能跟两位妹妹一起学习吗？”
房正坤想了想，“你们是高门大户，孩子都是四五岁就聘请名师开蒙上学了，不比我们经商立世的旁系小户，悦悦和小玉学习的内容于你而言终究是浅的。”
“尤其是小玉，这孩子幼年家中生变，没有什么环境能供她习学琴书。如今，我亲自带教于她，教授的也不过是经营行商之道，在三教九流中总不如好好读圣贤书的。”
童万里闻言，又转头看了看迟归，两人都有点奇怪，但是也按下不表。“那玉妹妹比我强多了，光是学习看账目这一项，我足足学了一年呢。”
房正坤笑笑，“我先过去了，两个丫头估计也饿了，我早点考校完，她们也能早点用膳，你可以陪你姨母再坐坐。”说完起身，顺手接过侍女手上的披风，兜头一罩就出门了。
童万里目送房正坤离开，“都说父爱如山，姨夫看似严厉，对两个妹妹真是用心良苦，用情至深啊。”
房刘氏的脸色却是有些讳莫如深，悲喜难测，“用情至深？这份情到底是用给谁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