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隔膜
六年级的寒假，乔遇早早跟着黎叔和妈妈回了黎叔老家西江。
这半年服装厂效益不好，乔遇又经历这件事，黎叔做主给常敏买了一个缝纫机，让她就在周家大院帮附近人拆拆补补，勉强有点收入。
虽说收入比不上服装厂稳定，但这样时间上自由，可以接送乔遇，多一点时间陪陪女儿。
乔遇出院后让妈妈拿剪刀把她一头长发剪短了，从后面看像个假小子。
她的手包扎了一个月，伤口愈合处留下长长的疤，看着不深，愈合后不痛不痒，但她经常看着自己的手发呆，眼角无声滑过眼泪。
人前她依然对所有人都笑靥如花，仔细看又好像不是真的在开心。
她的话也少了，也没再和周见一起上下学，一起做作业。
她似乎抗拒任何男生的接近。
六年级最后一个学期，周彬彬另外请了一个司机接送周见，他让乔遇一起，乔遇拒绝了。
周见一开始也拒绝车接车送，不过乔遇不跟他一起以后，他就自己坐车了。
原本关系很好的小伙伴，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就生疏了。
而乔遇和江情成了同桌，放学后互相写信聊天，两人俨然成了无话不谈的小姐妹。
又都是单亲家庭跟着妈妈，还都被奶奶和爸爸打骂过，看着对方，仿佛看见了这个世上的另一个自己，又仿佛看见了一个不一样的自己。
乔遇欣赏江情行事稳重，江情羡慕乔遇为人洒脱。
两个人的友情从此生根发芽。
小学生涯的最后一个六一儿童节，也是六年级的毕业典礼，每年这个时候，六年级每个班级都必须要出节目。
张婷和班委在办公室碰了几面，还和刘海洋老师打探过他们班的节目。
她在心里将各个班的节目做对比，这是她亲自带的第一个毕业班，私心想来个与众不同令人印象深刻的，几番冥思苦想后，张老师决定弄一场别样的时装走秀。
她开始挑选班上的女同学，然后由女同学自己选男同学作搭档，男生统一穿学校发的小西装作“绿叶”，女孩曾穿各种不同的服饰当一天的“红花”。
每个女孩子的衣柜里都有一件自己觉得最美的裙子，江情拉着乔遇报名了。
江情的妈妈是个性子急来直去的，洗过盘子卖过酒，最近在房产中介上班，每天早出晚归的，偶尔还带一身酒味回来，她知道江情偶尔留宿乔遇家后，带着礼品和生活费就把江情送过来了。
常敏也乐意女儿有个一起说话的，多做一个人的饭也无所谓。
而且江情是个坐得住的，很快就学会了踩缝纫机，她还以乔遇为模特，在她身上做了剪裁，做出了自己的第一条裙子。
所有人都说这条裙子好看，给了江情很大的信心。
乔遇的衣服是现成的，去年夏天得到的苗族服饰，她一直舍不得穿，虽然这一年她长高了不少，但身材还是干瘪瘪的，所以衣服穿上身完全不是问题。
为了配这套衣服，常敏特意打电话给婆婆，十块钱电话学会一个简单苗族帽，她特地买了布加班加点做出来，盖住乔遇短粗的头发，整个人婉约了许多。
张婷很喜欢乔遇这身衣服，将乔遇安排压轴，顺理成章的，周见跟着她走最后，所有人都觉得他们会约好，但其实两人谁也没找对方，却刚好成了一组。
而周见一直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是江情擅自填上去的。
“姐姐，你手还疼吗？”周见再次喊了姐姐。
乔遇突然想哭，又不好意思在人前软弱，她摇头，勉强笑笑：“不疼了，谢谢粥粥。”
快三个月没说上话了，周见似乎还有话要说，乔遇对他笑笑迈步去找江情，她答应要帮她绑头发。
周见看着乔遇离开的背影欲言又止，鼻子呼出长长一口气，转身离开准备间。
六一儿童节这天，全校都在期待六年级的节目，其中六一班的走秀让许多人翘首以盼。
张婷登台的时候，迎来最热烈的掌声，其中六一班和六七班的呼声最高尖叫声最刺耳。
“今天，我们给大家准备的节目是《女孩》，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每个女孩都是最特别的存在，希望每个女孩从这里收获信心，勇敢踏上之后的路，男孩亦如是，下面有请本节目的播报员萧筱老师。”
音乐声起，萧老师温柔的声音如泉水叮咚，如吟唱诗句一般蛊惑大家的耳朵。
“春天是五彩斑斓的，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有这样一位女孩，她将春天收集，印在了棉线的经纬里，春天，被她穿在了身上。”
江情第一个上台，她一改往日跟人低头说话，小心谨慎的样子，大大方方望着台下，带着甜甜的笑与人对视。
六一班为她欢呼，她走过人群，不少女孩伸出脑袋想看个究竟，这裙子实在太漂亮了，很多女孩一眼就看上了，简直就是梦中情裙。
听说是江情自己做的，很多人竖起了大拇指，激动的为她鼓掌，也想动手自己做一件。
也有人嗤之以鼻直呼小家子气，最多只能穿几次就会褪色，有什么意义，有钱都买奢侈品国外货，穷丫头才动手做。
凡人的嘴最是伤人，但只要你不听进耳朵，一切恶语都会化为水蒸气，消散在空中。
这是乔遇告诉江情的，她记下了，面带微笑收下沿途的赞美，将那些中伤踩在了脚底，自信满满结束自己的表演，她的人生，也该抬起头来走走了。
“有人说，她是风吹散云露出的一抹浅蓝，让人会心一笑，有人说，她是山间翩翩起舞的精灵，带着歌声与微笑，五十六个民族是一个家，今天，她是我们可爱优雅的苗家阿妹。”
乔遇和周见并肩慢慢走上红毯，十岁的周见比她高出小半个头，以前在她眼里严肃冷淡的小萝卜头，如今已换了一个模样，像未出鞘的剑，锋芒初露。
天天在眼前看不出区别，这么久没走一起没当同桌，也就有了明显的差异。
“乔遇的裙子真的好漂亮啊，周见也好帅，以前怎么没觉得周见帅啊，只知道他成绩好说话冷，没想到换上小西装帅到爆炸啊！”
“我也想要一套少数民族服装了，好好看，乔遇穿裙子真的好好看，你看她的腿，又长又直。”
“在学校还露这么多，生怕不知道她白吗？”
“不过她真的白，农村女孩可以这么白吗？我觉得哈，孙老师不对别人动手动脚，光把她一个人留办公室，一定是因为她总是不好好穿校服，每次都把裤子卷到膝盖上，外套也不好好穿。”
“还有啊，她每天都梳特别漂亮的发型，也不知道她从哪儿学的。”
“听说是她妈给她梳的。”
“她妈对她这么好啊，不是给她找了一个后爸吗？真对她好干嘛还嫁人啊。”
“我小姨也在那个厂里，听说她妈差点成了车间主任的小老婆，被大老婆打了之后才重新找人嫁的，还找了一个瘸子。”
“也是，她还和江情那么好，江情妈妈可是陪酒的，哎林敏，江情不是你表妹吗？你怎么没和她们一起上台啊？”
女孩说完故意从上到下打量林敏一番，惹得因为身体发育而变得臃肿的林敏又气又恼，直接指名道姓的骂：“江与雪，我跟谁玩，要你这个小蹄子教我啊，与其在背后嚼别人舌根，不如好好学几个字，兴许还能和周见一个学校呢，也好让他爸多给你爸一些订单啊。”
林敏的骂声没有止住几个女孩的窃窃私语，反正都要毕业了，总有那么几个唯恐天下不乱。
最后的最后，张婷老师一个人穿着白色的婚纱缓缓走来。
以江情为首，所有女孩并排跟着老师的脚步再次亮相。
“穿上婚纱，不是为了成为谁的妻子，而是用这身洁白告诉自己，你，永远是最好的，自信是最有用的化妆品，希望每个女孩都记住自己最自信的那一刻，活出自我，活出精彩！”
音乐刚好结束，刘海洋老师虽然没有上台，一套运动装穿四季的他破天荒换上拘束的西装，等在台阶下小心翼翼牵过张老师的手。
台下响起雷鸣掌声。
节目就此结束，乔遇第一时间换下了裙子，穿上校服。
漂亮的帽子也摘了，露出男孩一样的寸头。
她的脸小，眼睛又大，头发是自然卷，所以她的寸头不完全寸，发尾已经微卷，瞳孔的颜色十分漂亮，远远看着十分具有异域风情。
“乔乔，对不起啊，你不喜欢上台，我还拉着你跟我一起，但我一个人我怕。”
“没事，情儿，毕业快乐。”
江情紧紧拥抱她，“毕业快乐，乔乔。”
她们似乎都在渴望尽快远离这个地方，远离这令人难堪的童年，远离让人发疯的闲言碎语。
童年是每个人人生的最好慰籍品，有一天他会察觉童年已经远了，生活给他戴上言不由衷的面具时，他会在深夜想起曾经的童年而露出真心的笑容。
也有人一辈子活在童年的阴影下，听见摔东西的声音不自觉心里一抖，有人在自己面前吵架顿时头昏脑涨手脚发麻。
有的童年治愈余生，有的童年需要用余生治愈。
乔遇剪短了头发，收起所有裙子，和自己的童年做了一次告别，她希望可以把好的，不好的，统统都埋在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