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雷雨
星期一的大清早，乔遇从常敏那里拿到一块钱当零用钱，穿着新校服新布鞋，背着新书包从周见窗口路过。
“你一个人去学校吗？”下楼前周见跑出来叫住了她。
他还穿着成套的睡衣，乔遇听服装厂工作的妈妈说，那是真丝睡衣，没几个人用得起。
“嗯。”
“你妈妈不送你吗？”
“我妈上班地方很远，晚了她就迟到了，迟到就会被扣工资，我一个人也可以，之前也是一个人的啊。”
可以重新进学校，还是这么好的学校，乔遇做梦都会笑醒。
当然不怕一个人去学校。
周见点点头回去换衣服拿书包。
乔遇站门口等了他两分钟，第一次看见他穿校服，觉得比西装衬衫可爱多了。
脑袋圆圆的，脸蛋小小的，很想捏一把。
“那我先走了，我们学校见。”
周雯雯负责开车接送周见和他表弟，虽然乔遇不在乎那母子俩的嘴脸，但也不想影响开学的好心情，尽量避开和他们碰面，摆摆手一蹦一跳下楼走远了。
周见站在二楼过道上看她蹦蹦跳跳出了院子，这才斯斯文文下楼。
三一班是独城小学最好的班，坐得住的孩子很多，但小学生性格都十分活泼，也不像大人那样喜欢排外，爱说话的乔遇很快有了新伙伴。
由于之前入学早，即便是重读三年级，八岁的乔遇依然拥有很多同龄人，不会显得格格不入，倒是比她小一岁的周见看着有些融不进群体。
他个子不高，小小一团坐在第一排，一个上午都不会挪开屁股，下课就喜欢趴着，沉默老成，完全不像七岁的小朋友。
林敏是乔遇的新同桌，而且两家住的地方离得很近，知道乔遇和周见是邻居，两人叽叽喳喳聊了起来。
两个人一起趴在桌子上面对面说悄悄话。
“我悄悄跟你说，你别告诉别人。”
乔遇当然郑重点头。
“周见爸妈去年离婚了，他姐姐之前还来我们班接过他，但是今年也转学了，好像他姐姐跟着他妈妈，他跟着他爸爸。”
林敏已经聊起新来的孙老师比上一个凶巴巴的女老师好太多了，乔遇还在想第一次见面，周见委屈巴巴叫她那一声姐姐，不过第二天就没再听到了。
放学之后林敏坐她爸爸的自行车走了，乔遇一个人踏上回家的路。
周见这个星期都要参加值日，乔遇到家先把饭煮上，百无聊赖在院子里玩着栀子花等他，一边整理今天的烟盒子。
巷道里经常有人扔垃圾下来，其中烟盒子最多，乔遇在路上遇到干净的烟盒子都会捡回来，妈妈也会帮她收集，因为本子很贵，乔遇又想把字练好，还喜欢整理琅琅上口的古诗词和成语故事，用剪子剪下来的方块烟盒纸，再用针线穿起来，就可以在上面写字，形成简易便于携带的小笔记本。
暑假她没闲着，已经整理好几本了，乔遇还带点强迫症，同一款烟盒纸缝成一小本，颜色特别漂亮，暑假送给了周见一小本做好的“中华”烟盒纸，是乔遇作品中最满意的一本了，让他可以随时随地背单词。
周见的语言天赋很强，三年级上册的英语已经学完了，即便是周末，补课老师也会继续给他上课。
乔遇第一单元单词还没有完全记住，周见已经开始学下学期了。
院子里的栀子花非常漂亮，但是太阳一大就会变得没精打采的，乔遇给它们浇水，挑了几朵墙角精神不错的给周见送去。
他的窗子打开了，上次周叔叔给他带了酸奶来，周见找了两个勺子，分了一半给乔遇吃，吃完后乔遇舍不得扔玻璃瓶，所以洗干净用来装小花最合适了。
周见洗完澡换上睡衣准备写作业，乔遇把栀子花放在玻璃瓶里，跑回家背书包拿作业，坐到周见旁边。
她的作业很快做完，周见还在写东西，乔遇正觉得无聊，听到林敏在院子里喊。
乔遇应了一声跑出去。
“敏敏。”
“乔乔！你快下来，我们去钓鱼，我爸爸会钓鱼哦。”
“好，我马上。”
乔遇欢天喜地下去了，招呼都没跟周见打一声，书包还乱七八糟放在周见书桌上。
被抛弃的周见看看瓶子里的花，忍了。
“弟弟，麻烦你跟我妈妈说一声哦，我马上回来！”
乔遇大喇叭一样的声音传来，周见无意识点点头，想起她又看不见忙停下，继续看书写字。
晚上天完全黑了，乔遇才拎着塑料袋里的两条鱼跑进周家院子。
常敏也刚到家，对于女儿刚进学校就交到好朋友十分高兴。
“妈，你知道吗？敏敏的名字和你一样，是同一个“敏”哦。”
“是吗，以后叫她来我们家玩。”
回头看见周见站二楼过道上，他个子矮，估计是踮着脚的。
“弟弟，我有两条鱼，分你一条，我们以后一起养它们吧。”
周见也不回她，好像只是来看一眼的，收起脚回去了。
常敏哼着歌做饭，母女俩吃完在院子里洗脸，还烧热水舒舒服服泡了一个脚，上去睡了。
乔遇第二天才想起自己的书包在周见书桌上，收拾好就在他门口等着了。
周见每天早上在同一个时间起床，不像乔遇，可以早到五点天不亮就醒，晚到大中午十一点不起。
今天也只比昨天早了一点点开门，他头发还翘着，睡衣却没有皱，指指桌上整理好的书包，揉着眼睛进去换衣服。
常敏早就教乔遇男女之别，还不允许她穿裙子和短袖，乔遇虽然不懂为什么，也知道不能盯着别人换衣服，即便是弟弟也不行，尊重从来不以年龄为范围，真正懂得尊重的人，刚落地的娃娃也会去尊重。
“谢谢弟弟，我先走了啊，学校见。”
她轻轻关上门，开开心心走了。
回到学校，打开书包，乔遇笑得见牙不见眼。
“一大早这么开心啊。”林敏拖着书包坐下。
“我书包还是第一次这么整齐，看着好看。”
林敏凑过来看，问：“你妈妈给你整理的吗？真好。”
乔遇张张嘴，默认了。
不知为什么，她不太想和别人分享周见的好。
日子就这样缓缓流淌，留下一些蛛丝马迹，又仿佛什么也没留下。
第二周就到乔遇值日了，她和林敏负责擦窗户和黑板，其他男孩子负责地面和桌椅。
林敏的爸爸很早就来接她，撸起袖子帮她们处理了不少活。
她们还在收拾清洁工具，外面突然变黑，没一会儿风电雷雨交加，地面上立即被打湿，汇起一股股小河流。
大家一起下楼，林敏跟着她爸爸先走了，别的孩子也在等家长来接，乔遇从书包里拿出黑色塑料袋和白色透明塑料布，一个系在头上，一个系在脖子上盖住书包和身体，小小的身影冲进了雨幕里。
很多孩子书包里就有伞，但他们怕打雷和闪电，看见乔遇这样天不怕地不怕，嘴上没说什么，心里悄悄佩服上了。
乔遇一路跑到保安室休息一会儿，调整一下头上的塑料袋。
抹一抹脸上的雨水，抬头正好看见了周见。
他还背着书包，坐在保安室的椅子上，一动不动盯着面前的黑色桌子，上面什么东西也没有。
“弟弟，你姑姑还没来接你吗？”
周见抬头，细长的眼睛盯着他，目视着她点了点头。
“要不要我陪你等？你一个人怕不怕？”
周见不说话，低下头继续看桌面。
“要不我快点跑回去找一下你姑姑，让她快点来接你。”
“……”
“那你乖乖在这儿不要动，我去叫人来接你。”
乔遇转身要冲进雨幕，身后传来一句软软糯糯的“姐姐”叫住了她。
周见急得站了起来，别扭的指了指身边的位置。
“那我陪你等一会儿吧。”乔遇扯下身上的塑料，坐周见旁边陪他。
挨近了才发现他小脸惨白，变了紫色的嘴唇在发抖，如果摸一摸他的手，就好像放井里冰了好一会儿一样。
乔遇不自觉紧紧挨着他坐，试图缓解他的害怕。
“还记得你桌子上那本书吗？《十万个为什么》，里面说云层是有电的，而且正负极不一样，所以如果它们在空中相遇，不仅会下雨，还会打雷闪电。”
周见乖巧的点点头。
“我觉得人和人也是有正负极，有的人遇见会玩得很好，比如我和你，有的遇见了相看相厌，比如我和你表弟，我可嫌弃死他那双容不下人的小眼睛了。”
“他眼睛不是很小的那一类，可能因为胖，脸大显小。”
“但是他心眼真的小。”乔遇坚持要诋毁他表弟。
没想到周见点头了，“不过他今天生病了，我们先不骂他。”
“生病了也要说，生病了他妈就可以把你一个人忘在这里了？找个人来接不行吗？”
周见沉默，不说话了。
乔遇无奈，突然想起一个脑筋急转弯。
“小见，你说为什么每一次闪电都在打雷的前面呢？”
周见转转黑白分明的眼问她：“你想听哪个答案？”
“有很多个答案吗？”
“好笑一点的答案就是眼睛在耳朵的前面，严谨一点的答案就是闪电是光，打雷是声，光的速度比声的速度快。”
乔遇忍不住鼓掌，“弟弟你好厉害啊，什么都懂。”
周见摇摇头，跟着小小笑了一下。
两人一等又是一个小时，滞留学校的学生陆陆续续都被接走了，雨稍微小了一点，闪电打雷也消失了，保安要去做最后巡逻，又不放心两个小孩子单独在这儿，权衡利弊下把自己的伞借给他们，让他们去外面站着等，明天再来还伞。
下雨天总是很快天黑，眼看路上什么人都没有了，乔遇系上塑料打开伞，撑在周见头顶。
“弟弟，我们自己走回去吧，与其等人，不如靠我们自己，我带着你一起走。”
“嗯。”
两个小身影紧紧依偎着，一步一个脚印往家去。
“弟弟，以后你不要再怕打雷和闪电了，就当天上的云在唱歌跳舞吧，毕竟它们好久没见了呀。”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