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大火
朱府。
朱由庭被朱仲书喊到跟前,见父亲愁容不展,耐心等父亲说话。
朱仲书锁着眉,先是一声叹息,而后目色沉沉道:
“由庭,我让你去试探冼萧梧身份的事,你可有结果?”
朱由庭拱手,尊敬道:“父亲交代后,我就一直留意,对冼萧梧各种试探,也没发现他有什么破绽。”
朱由庭毕竟是少年心性,以为冼萧梧如果出生在萧定安这种骄傲之人的身边,不会任由朱仲书讽刺他是外室之子。
并且他教训了孟家那个丫头一通,萧定安的儿子,怎么可能不报仇?
就在朱由庭自鸣得意之时,朱仲书眼眸一眯,眸色更沉了几分。
“七日前,白景府中地牢关押的当年知情者一夜之间全部死于非命。”
朱由庭睁大了眼。
“怎会,十五年来从未出过”
父子两人眼神对视,朱由庭不说话了。
十五年来都相安无事,怎么这么巧,冼萧梧来到了京都,白府关押的知情人就一夜之间全部死了呢?
“父亲,是儿子办事不力。”朱由庭主动承认错误,“我会想更多的办法去试探冼萧梧的。”
“只是,儿子有一事不明。”
朱仲书点点头,示意朱由庭说。
“冼萧梧名义上只是孟家的一个外室之子,父亲既然起疑心,为何不”
朱由庭将右手比成刀样,朝脖子上一划,眼神狠厉。
朱仲书收回视线,投向虚处。
“你哥哥如今在边关驻扎,多处需要孟德舆,如若冒动孟家的人,会给你哥哥带来不便。”
朱由庆虽然官位比孟德舆略高,可毕竟年轻,在作战前方,还是要孟德舆这种一步步从底下爬上来的老将才能稳定军心、策略有方。
陆家的大公子也同在边关,朱仲书之所以一直不动孟家,就是怕惹怒了孟德舆,让他反转入陆家怀抱。
届时朱由庆在边关可就岌岌可危。
“再过些时日,等你哥哥夺过了兵权,我会向陛下请旨调你哥哥回来,届时动手也不迟。”
“只是,”朱仲书背着手,长叹一声,“夜长梦多啊。”
“白家出事都七日了,父亲为何早不跟我说?”
朱仲书看了儿子一眼,“由庭,你自觉和哥哥差距大吗?”
朱由庭面对朱仲书忽然抛出来的审问一时开不了口。
他压下眼角的紧绷,咬着声气谦逊道:
“兄长的智慧和天分,自然比由庭要好。”
“由庆十一岁时,已能够和宰相辨经书,和老将论兵法,还能协助为父在朝中做局,十七岁不到已经能替为父分忧去了边关。”
话不言尽。朱由庭知道自己身为朱家二公子有多么糟糕。
父亲交给他两件事,他一件都没办好,反而被一个小丫头戏耍,弄得遍体鳞伤回来。
“孟元夕那晚要是出了事,你可知道会让你哥哥陷入何种危险境地吗?”
发问声像猛钟敲在朱由庭脑袋上,让他振聋发聩。
父亲全都知道!
朱仲书将儿子表情一丝不漏。
要不是他替他摆平,朱由庭这次真的惹了大祸。
“儿子知错,可那孟元夕也曾算计了我!害我”
“我有些时候真的怀疑,你是不是我的儿子。”
朱仲书来了气。
他深谋远虑,朱由庆也是人中龙凤,怎么会有朱由庭这样的简单脑子?
朱仲书已不能用年龄之说来安慰自己。
“这就是那姑娘比你强的地方。能利用自己的示弱和你的急功近利来耍你耍得团团转,又能让你丝毫找不到可以责难的地方。”
“你幸亏是朱家的儿子能动用人捉她去吃吃瘪,可离了朱家,你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由庭,做局是需要用脑子的,要学会利用人的情感来谋划,不要一味仗着身份地位。路再走长点,你就会发现你的身份地位就走不通了。”
“是,父亲,儿子知道了。”
“下去吧。”
朱由庭离开,步出门外,夜风吹得他长发乌如墨,渐渐地汇紧、缠绕,像扭曲的蛇。
他手藏在袖子内,眼睛黑而阴郁,风吹得眼睛发干也没眨动,仿佛正在积蓄着某种巨大的情感。
元夕的生活因为最近来的一通事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以往她在国子监就是个小透明,可是自从博雅楼拍卖会之后,一切就变了。
元夕走在国子监的路上,经常会有人来跟她打招呼,就算不打招呼,也有人会用眼神看她。
说来说去,还是拜冼萧梧的“还钱”所赐,元夕不知道是要感谢冼萧梧好还是讨厌冼萧梧好。
这样的纠结并不绵长,在元夕拒绝完顾修的休沐日去赏花的邀请后,元夕出门想去城东找一个人。
可她却始料未及见到了一个绝对没想过会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
“白公子?”
很久不见,白乐诀已经不是元夕第一次看见他时那个风度翩翩、芝兰玉树的公子。
相反,他形销骨立,双眼凹陷,连穿上那青色锦衣都很勉强。
饶是如此,白乐诀还是站到元夕身前跟她说话。
“孟小姐,谢谢你送给我的画。”
这么久了,他才来跟元夕说这件事?元夕以为他没收到或不在意。
“白公子客气了。”她其实有替温孤小年报恩的意思。
元夕抬眼朝他看去,青年虽然面色憔悴,可却态度平稳,不至于像之前传说那样寻死觅活、水米不进。
不会是她的画让白乐诀从中走出来的吧?
元夕为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白乐诀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二十岁,已该脱离国子监,到朝中做官的年纪,不宜在国子监外出现太久引人注目。
因此,白乐诀表明了来意。
“孟小姐,我知道那日细昀生辰的牡丹也是你画的。”
“你的画法很特殊,且你和温孤小年一起出现,瞒不过我。”
元夕也无意隐瞒。
“温孤小年为什么会送细昀牡丹?”
白乐诀问,便是起疑了,温孤小年也不能为自己救场,她没必要替温孤小年瞒着。
“公子,您还记得几年前,您在望仙楼和友人宴饮,曾丢下一枚金叶子给堂中一个乞儿的事吗?”
“孟元夕?白乐诀?”
朱由庭刚出来就看到元夕和白乐诀交谈的背影,两人似乎说了一番重要的话,待说完后,白乐诀眼神凝然,而孟元夕像是有什么急事要做一样匆匆离开了。
朱由庭正想知道元夕这么着急忙慌地要去做什么,就见符锦从国子监踏出来。
“站住。”
符锦也一眼看到了朱由庭,极力减低自己的存在感,却还是被朱由庭喊住了。
“朱二公子,什么事?”
“孟元夕要去干什么?”朱由庭看着元夕消失的方向问。
符锦自从和元夕和好后,觉得元夕脑子出现了问题,还是十分注重元夕隐私的。
老有很多人来打听元夕,符锦身为元夕的好朋友都不轻易透露。
“说。”朱由庭一急,眼神一眯,又想威胁。
但脑中父亲的话又灵光一闪。
朱由庭把神色放松,深情款款笑着看向了符锦。
符锦看到他表情那一刻心里居然微动。
“符锦,我很欣赏孟元夕,你能告诉我,她去做什么吗?”
“毕竟我们也曾合作过,我送过你不少好处,你不会连这种小忙也不帮吧?”
符锦的眼神灰败下来,听到朱由庭的话连忙把自己的心思羞耻地藏起来,为自己一刹那的自作多情而恶心。
元夕很受欢迎,连他也喜欢元夕吗?
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符锦失望间那种坚守便不牢固,被一捅而破。
“元夕说明日是她哥哥的生辰,她要给冼萧梧准备礼物。”
“原来如此。”朱由庭眼睛一眯。
元夕来到城东,找到了一户开锁的人。
“师傅,几日前我找你做的可以打开萧府大门的钥匙您做好了吗?”
锁匠看清元夕,转身趸进屋内找了一通,拿着一把钥匙出来见元夕。
“多谢师傅。”
锁匠见小女孩还小,又生得可爱,忍不住道:
“小姑娘,那萧家可是邪门着呢,你拿钥匙干什么。”
萧家死了多少人?怨气重着呢。
虽然没人看管,可这么多年来就算是乞丐也不愿意踏入萧家一步。
元夕抿嘴,把钥匙塞到袖子里。
“我和同学打赌输了,要进萧家的宅子里走一走,不然他们就说我是胆小鬼。”
由于是小女孩,锁匠师傅料她也说不出什么谎话。
锁匠连连摇头叹息:“哎,你们这些小孩子,真是胡闹。”
出了什么事可别来找他。
锁匠怕小姑娘出事,更怕萧家的鬼缠上。要不是元夕给的钱足够多,他哪里肯冒风险干这笔生意啊?
元夕不再多说,拿着钥匙前往她所行的目的地。
萧家的故邸曾经坐落于最豪奢的杜陵,只是随着萧家的落败,曾经杜陵里最金碧辉煌的建筑已经杂草丛生,门前道路失去了行迹。
元夕透过石墙,看着斑驳的墙瓦,和里面高大的爬满蔓草的雕梁画栋,还隐约能看到一些当年萧定安在世时、萧家极盛的影子。
元夕掏出从锁匠师傅那里做来的钥匙,插入朱红色大门前的重锁锁孔里。
“吧嗒”一声,钥匙转动,锁开了,掩埋了十余年的萧府又一次得人探访。
映入眼帘的还是明显的萧条破败,院子里如外面看到的那样长满了杂草,长得足有人那么高,那些房屋没了人住,孤独地与植物为伴,没有被腐蚀,却多了风雨岁月的沉寂气息。
元夕顺着冼萧梧所说,找到了在萧家院子里的那棵石榴树。
石榴树夹杂在一群杂草之中,挺拔翠绿,已经有周围的房子那么高,夕阳下,八月的石榴褪下了花,结出了一个个青红交杂的果,丰盛热闹挂在树上。
元夕打量了一下这些石榴,足有几尺高,她够不到,想到进门时曾见到一处地方有折断的竹竿,倒是可以豁开用来夹断这些石榴的枝叶,让石榴掉下来。
元夕捡到一根衬手的竹竿,在开端撕掉了两片,制作成一个简易的“抓手”,才准备去夹石榴树,却忽然听见方才过来的地方传来“哔哔啵啵”的声响。
火光和烟尘冲天而起。
元夕连忙跑过去,方才还好好的宛如静谧的世外桃源的庭院,此刻燃烧起熊熊大火。
那些常年未经打理的草,成了燃烧极好的材料,几乎以迅雷之势点亮了整个庭院。
烟雾四起,呛到元夕的眼睛,她抬眼看那棵置身于烈火中的石榴树。
石榴树已经引火烧身,很快就会被烈火吞噬殆尽。
元夕几乎双手握拳放在裙摆两侧,几乎以一种蔑恨的心态纠结着、看着那挂在枝头的石榴。
是很长,也几乎是一瞬间,元夕就做出了决定。
她脱下外衫蒙上了自己的头,抄起竹竿,朝一处火还未来得及蔓延的地方挤了过去,扬起竹竿去够石榴树上的石榴。
她跨步上前的一刹,在暗处观看的朱由庭都忍不住伸手去抓她背影。
在他看来,孟元夕简直疯了。
朱由庭就是想烧了萧家故宅,看冼萧梧会不会有进一步的反应。
毕竟孟元夕为冼萧梧准备礼物,却来到了萧家,这十分不对。
元夕被烟雾呛得咳嗽,站得位置轿远,奋力举长了竹竿,勉强可以够得上石榴树上边角一只石榴。
然够上还不够,粗糙的工具让元夕必须把竹竿拨掉的两片位置夹上石榴的树枝,再不断旋转竹竿,让枝叶带着石榴打转,才能折断枝条。
元夕瞄准了位置,一圈、两圈、三圈
火已经蔓延到离元夕很近的位置,元夕感觉脸都被烤热了,手还是有条不紊地转着枝条。
终于,第六圈的时候,枝条应声折断,掉在了地上,元夕丢下竹竿,埋低身子冲到了石榴掉落的地方,捡起来迅速逃离了火场。
出来时,她披在身上的外衫已经着火,元夕只能丢弃,而她的脸更是一片通红,身上全是烟草烧过的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