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鸿门宴
一连三日,元夕正常去国子监上下学,都没等到温孤小年来通知自己帮忙。
今日上学,元夕和符锦在前院休息闲逛,听到学生们很多都在兴致冲冲议论一件事。
“听说白乐诀的小妾马上要过生辰了,白乐诀耗了万资给她筹备生辰,还邀了京中所有达官贵人去,给足了小妾排面。”
“白大人也不管吗?儿子宠爱一个小妾到了如此地步,日后谁家小姐还想嫁给白乐诀做正妻?”
“你当白大人没反对过吗?这小妾不知道有什么本事,迷得那白公子是三荤五素的,甚至不惜以死相逼威胁白大人。白大人就这一个儿子,自然只能作罢。”
元夕往日不会去多关注这些八卦,这次听到白家的事却多了留意。
白乐诀对刘细昀的宠爱,元夕见过一次白乐诀的态度就可以明显感受。
温孤小年要她帮的忙又事关刘细昀和白乐诀,会是刘细昀生日的事吗?
事实上还真让元夕猜对了。
今日下学,元夕刚出国子监,就看见一辆马车停在路边。
元夕走过时,那马车里的少年撩开车帘子喊元夕。
“孟大小姐,我来找你帮忙了。赏个脸,上车呗。”
元夕左看看右看看,飞快跨上马车。
确认元夕坐好,温孤小年叫车夫启动了马车。
马车里很宽敞,温孤小年坐在正中间,元夕坐在右侧。
元夕还以为上马车只是借地方说话,却不想听见了马车启动的车轱辘声。
“温孤殿下,什么事情这么神秘,您不能现在说吗?”
温孤小年说:“不神秘,我只是拉你吃饭。”
“听说望仙楼的饭菜很可口,你去吃过吗?”温孤小年从几案上翻出一个册子,里面罗列着望仙楼的菜单,还有绘图。
元夕只去过一次望仙楼,就是被朱由庭带去威胁她冒领桌刻《江山渔乐图》的那次。
元夕记性真的很不好,那次去望仙楼的结果是什么?她怎么全忘了?
“孟大小姐,你怎么了?”温孤小年见元夕蹙着眉头,额头出汗,打扇为她扇了扇风。
元夕捂着胸口,收住思绪。
“没事,望仙楼的饭菜很贵,我平时不去那里吃。您要让我帮忙就直接说好了,不用请我吃饭。”
“那不行。”温孤小年“啪”地收住折扇,“我还没怎么好好享用过天权的美食。”
“那你自己去就好了啊。”何必多带她一个?
“一个人吃饭多没意思,孟大小姐赏心悦目,我要你陪我吃。”
“那帮什么忙?”元夕无奈问。
温孤小年说:“吃饭的时候说。”
两人终于来到望仙楼,温孤小年要了一间上等厢房。
“温孤殿下,别点了。”
温孤小年捏着菜单,跟小二说了已经有一刻钟,已点的菜如果上齐,足可以垒三层高。温孤小年没吃过饭吗?还是这些人都这么奢靡无度?
温孤小年见元夕一脸不喜,勉强止住,把菜单交给店小二。
“你们这里最好的酒是什么?”临了,温孤小年问。
“有三十年的寒潭香,五十年的秋露白,还有一百年的猴儿酿。”店小二知道温孤小年是有钱有权的富户,所以也报的价格不菲、很少有人能喝得起的酒。
温孤小年听得眉头一皱,打断道:“最好的。”
他对这些酒都不满意。
“你们天权不是说酒珍藏的时间越久越醇香吗?就要你们店里藏得最久的酒。”
店小二嘴微动,目色犹豫。
“说。”温孤小年眼睛里有了愠色。
那店小二觉得温孤小年再怎么有钱也是个孩子,吃酒吃得上述那些,已经不错了,他竟要他们望仙楼珍藏最久的酒?
只怕是说出来他也买不起。
那小二清了清嗓子道:“公子,我们望仙楼珍藏最久的酒,是酒楼开业那天老板亲自埋下的眉寿酒,到今已经有五百多年了。”
元夕讶然,五百多年的一壶酒,已经赶上一个朝代的辉煌和落幕,这酒竟然是从前朝就开始酿造,一直未曾启封传到现在的。
如果喝上一口,味道对元夕来说倒是其次,这品味的每一口琼浆都是历史的味道啊。就像她第一次看到乌子的真迹抚摸上上面的颜料,那种感觉,就像是隔了一段时空和那个时候的人同频相望,她落指处也是当年乌子落笔的地方。
怎能不深感厚重?
温孤小年:“行,就要这五百年的眉寿酒。”
店小二一笑:“公子,这眉寿酒啊不说不卖,就是卖,这个钱恐怕也得一滴万金之数。”
元夕:?
她看着温孤小年,动唇想劝阻温孤小年,温孤小年云淡风轻:“一滴万金?一瓮酒能有多少滴,这样吧,我出一千万两黄金,跟你们老板说,把这个酒给我送来。”
店小二惊掉下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多、多少?一千万两黄金?最近是哪里发现金矿了吗?
见温孤小年不似作假,店小二合上嘴,“您稍等,我去给我们老板说一下。”
原则上给钱是不卖的,但是给很多钱就不一定了。
他们老板要是知道这瓮眉寿酒能卖一千万两黄金,还开什么酒楼啊?
小二下去后,元夕看着不断堆上来的菜肴,对温孤小年说:“温孤殿下,您实在是不需要带元夕来望仙楼吃饭,还花费一千万两黄金买望仙楼的眉寿酒。”
过了一会,小二果真带人把地里的眉寿酒挖来了,启封的那一刻,酒的香气溢了出来,蓄满整个房间,大家都像浸泡在了酒瓮里。
亲自来的还有店主,大家贪婪地吮吸了几口这里的空气,才依依不舍出去。
菜也上齐了,温孤小年屏退众人,厢房里只剩下元夕和小年。
元夕看温孤小年酒杯里倒上酒,说:“我不会喝酒的。”
元夕还没喝过酒,不知道自己酒量怎么样,但这是五百年的老酒,威力肯定不小。
而且,温孤小年花一千万两黄金买下这么一坛子酒,一滴就是多少钱,元夕不想再欠温孤小年人情了。
温孤小年见她抗拒,也不恼,轻轻一笑,把倒满酒水的酒杯送到了自己唇边。
“真的不想尝一尝吗?”
元夕看着清澈的盏中水液咽了咽口水,还是摇摇头。
温孤小年倒了一小杯给元夕推过去,也不管元夕接不接,自顾自地说:
“我花一千万两黄金买这酒,就是给你喝的。”
元夕石化,耳朵里轰轰隆隆。
温孤小年站起来说:“我温孤小年一向讲究有来有回,你花十两银子拍下来我的画,我本来也要拍你的桌刻的。”
温孤小年回想起那时的场景微微一笑:“可是抢孟大小姐你的作品的人太多了,我虽然也能出得起,可是却不想暴露我的身份,和天权那些世家子争,难免会被猜疑到政治方面。所以错过了你的作品。”
“那幅桌刻的拍价是一千万两黄金,今日我带你来,也出了一千万两黄金给你买酒,算是还你了。”
元夕:“你又不欠我。”
温孤小年嘴角轻勾,声音已有喝过酒的醇柔:“那是赏识的感激。”
“孟小姐,不知道出于在下的感激,你能否勉为其难饮下这杯酒呢?”
温孤小年把杯子举到元夕身边,睫毛眨眨,映在清澈的酒液里也是清隽动人。
元夕心里浮起感动。
他竟然为了她出十两银子买下他的画而心怀感激,回赠她千万两黄金之贵的眉寿酒!
元夕抬起酒杯,仰着脖颈将酒小口抿完。
嗯,不是很辣,却十分香味绵长,有种无穷的后劲儿在鼻腔和口腔不断升腾。
温孤小年看她喝完,将自己手中满满的一杯酒也一饮而尽,又给自己满上。
元夕不再喝了,自己闷头吃菜,温孤小年也不再劝元夕,在她动筷子的时候动酒杯。
等元夕吃得小饱,温孤小年手中的金杯盏应声落地,元夕看向温孤小年,少年眸色赤红,双颊也染上红霞。
温孤小年倒在桌面上,直折手臂,手指伸张,露出雪白如笋的指节撑着脑袋。
金杯在地上晃了两三圈,停止了动摇,没有被捡起来。
“温孤小年?”元夕凑过去看他。
这就醉了?
温孤小年眼睛盯着桌面,赤眸中的黑白部分显得更加明亮,不知是否被醉意激出水花洗亮所致。
元夕又晃了温孤小年两把,见他不应也不看她,准备走出门外叫来温孤小年的手下。
才走两步,温孤小年却忽然出了声。
元夕调转身子回来看他。
温孤小年陷入某种回忆。
“你不是很好奇,我为何会认识白乐诀和刘细昀,为何会这么关注他们吗?”元夕确定温孤小年是在跟她说话,只是没有看她。
元夕:其实并不是很想知道。只要温孤小年不携恩以报,她永远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关系也没有关系。
但明显温孤小年就是有意向跟元夕分享,元夕也不能煞风景,所以元夕就坐回了温孤小年身边。
温孤小年意识到她坐下了,就开始慢慢地说。
“许多年前,我七八岁时,曾来过天权。”
“那时候,并不像现在这样风光。我还有一个哥哥,是同父异母的哥哥,七八岁的时候吧,我被他母亲打昏,送到狼群中,后来我侥幸逃生,跟着路上的商队讨饭吃,一路来到天权京城。”
“到了天权后,商队就把我撇下了,我回不了鲜卑,在京城渐渐地成了乞丐。”
“有一天望仙楼有人举办歌舞宴会,我饿得要死的时候也顾不得许多闯进来,只想让人施舍给我一根骨头吃。”
“那个时候白乐诀就坐在高位上,我被人发现即将驱逐出去时,他漫不经心地从自己的桌案上丢了一片金叶子给我。我捡到后带出去,吃了流浪以来的最饱的一顿饭。后来换成盘缠,跟了一个商队回到了鲜卑。”
好一阵沉默。
元夕没想到看上去风光无限、吊儿郎当的鲜卑小年,竟然遭遇过这些。
七八岁,就是她这么大,从鲜卑一路流浪来到天权,又自己回去。
怪不得他那日看见白乐诀会露出那样的神色。
白乐诀曾经给温孤小年带来过无与伦比的光吧。
明台高坐、霞姿玉貌的世家年轻公子,在他最落魄的时候,给了他一片金叶子。
“白乐诀知道是你吗?”
温孤小年一笑:“那时候我还小,都过去好多年了。”
“那你来天权,也是想来见白乐诀吗?”
“我本想和白乐诀相认,可又顾忌到鲜卑与天权的立场。所以相认不成,我所求便只有报恩。”
“你知道白乐诀需要什么?”元夕问。
温孤小年来了精神,眸色阴狠。
“我不知道他需要什么,但我知道他一定不需要什么。”
“白乐诀宠爱一个洗涤酒器的下人的妻子,为她痴为她狂,这已经严重影响了他的名声、仕途。我不能看着他这样下去。”
元夕没明白过来:“你说刘夫人?可你明明那日还救了她”
温孤小年牵唇一笑:“哼,要弄死刘细昀,不仅我可以轻易做到,白景也能轻易做到。这样有什么意思?白乐诀还是会执迷不悟的。”
元夕眉毛一抖,没想到温孤小年存的是这个心思。
温孤小年朝元夕瞥过来,怕她有临阵脱逃的意思。
“放心孟大小姐,我不是让你来双手沾血的。我们不杀刘细昀,刘细昀自己也会死。”
温孤小年解释说:“在白乐诀纳刘细昀为妾前,刘细昀就有了一个青梅竹马的爱人,叫梅裴。她怕白乐诀对梅裴不利,所以委身于白乐诀。”
“我要你在刘细昀生日那日为她画她最喜欢的牡丹,并且在画中默不作声告诉刘细昀,她的梅郎已经死了。”
以画传情、传意,只有孟元夕才能做到极致。
元夕后退:“我怎么能做这样的事?”
“你做得到,我看到你的画时,我便能知道,除了你,再没有其他更好的人选。”
“那梅裴是真的死了吗?”
“自然。”温孤小年撒谎。他的目的只有在无证据的情况下引刘细昀误会自杀罢了。
如果借画告诉刘细昀她的爱人已死,刘细昀可能会心如死灰自戕,元夕犹豫,虽她只是告诉了刘细昀真相,可是这却可能会间接要了一个人的命。
温孤小年转身面对元夕,凑到她跟前来,喝了酒的面容格外新丽又格外陌生。
“孟大小姐,酒喝了,就不能反悔了,我只是要你画几幅牡丹而已。”
面对温孤小年温声细语中隐隐透出来的威胁,元夕的眼眶和鼻尖不自觉地红了。
温孤小年见自己太严肃吓着她了,又说。
“是不是觉得亏了?那就多喝几口酒,这样就不亏了。”言语间,又是那个嬉皮笑脸的温孤小年了。
元夕一把打开温孤小年奉上的酒。
“谁要喝你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