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我做你的靠山,不开心吗
元夕和小年被带到庭前,京兆尹薛澜已听师爷说完两人犯的事。
他将眉毛一横,眼睛怒瞪看向堂下的元夕和小年。
“你们二人冲撞了白府的马车,可知罪?”
“大人容禀,是白府的马失控险些撞到了我,这位公子为了救我与马车里的夫人才出手打死了马。”
小年说,不单单是为了救她,还为了救白乐诀的夫人刘细昀,为避免小年又说她自作多情,所以元夕补充上。
小年听到元夕的话,眼神里泛起笑。
她的自知之明意识还挺强。
薛澜听到元夕辩解,蔑色更甚,威严更怒。
京中车马与人互相冲撞的事时有发生,如果京兆尹天天审这种事,他岂不是得夙夜在公?所以遇上这种案件薛澜往日一向是让发生龃龉的双方私了,私了不了他就看看两方的身份,谁身份高谁有理。
偏偏今日出事的是白府公子的爱妾,薛澜得到消息,这刘细昀本是一介贫女,去年嫁与了白府一个洗涤酒器的下人为妻。
白景官居翰林学士,虽不是宰辅之名,却时常夜值禁中,出入皇帝身侧,帮皇帝起草诏令、参与批表奏书,有内相之名,官运正亨。
白景成婚迟,人到中年才得子,取名乐诀,不作它望,唯愿小儿开心长寿,将之视为心头肉宠上了天。
那白乐诀也是衣冠风流的翩翩青年,今年刚及弱冠,白景本欲好生为儿子说一门亲事,哪知白乐诀偏偏看中了府中洗涤酒器的下人的妻子刘细昀。
他纳了刘细昀为妾,不曾听父母之命说亲,对已为人妻的刘细昀千娇百宠,是刘细昀随口说一句喜欢丝锦裂帛声便买来数千张锦缎让侍女撕给刘细昀听的那种程度。
如此喜爱,动了刘细昀,那岂不就是要了白乐诀的命?要了白乐诀的命,那岂不就是要了白景的命?
所以薛澜对刘细昀马车出事不能马虎,一定得找两个冤大头,才能给白家一个交代。
而元夕和小年就是这个冤大头的人选。
“简直是胡言乱语,若不是你不好好走路,怎么会撞到白府的车马前,让他救你?我看你们两个年纪也小,但犯了罪,不知悔改,不能轻易饶恕,来人啊!”
薛澜一声令下,就下令将二人发落。
元夕当即也生气了,对得令上前来的官兵一扫,再横眉冷对看向薛澜。
“薛大人只知道白家公子,难道不知道孟家小姐吗?”女孩胸脯挺起,脖子高昂,如垂岸杨柳边曳水的天鹅,对一个浊吏的做法十分气愤,姿态清高。
要说再早半个月,元夕如此说,薛澜当真是不知道孟家小姐是谁的。在京城的官员,没有成千也有上百,宁远将军一个五品下守边将,布衣出身,又不是什么豪门望族,薛澜怎么会留意得到?就是知道了,也不会放在眼里。
可现在不同,他的女儿只有一个孟元夕。元夕今时不同往日,在博雅楼才艺比试上博得了崔放八人的喜爱,八人都是仕林文坛上响当当的人物,薛澜也有心要交好,可不敢随意发落他们喜爱的门生。
暂且不说崔放八人,据说拍卖会上,左仆射之子朱由庭、右仆射之子陆云归、御史府小姐高妙仪还有名医苏醒,都要争这幅画啊。无论是否认识孟元夕,总算得上是想要孟元夕亲自画的画。他薛澜若能托这孟元夕画上一幅,随便拿去拜谒一家,不就高升有望了吗?
存了这层心思,薛澜果真打住话音,准备重新发落。
“原来是元夕小姐。那想必您是无辜。”总之是薛澜的一言堂,他很快调都不变地脸不红、心不跳改变了话术风向。
孟元夕可以保下,但旁边那个小子师爷说是跟孟元夕不认识的,一个无权无势的草民。
可以推他出去给白家一个交代。
“本官重新思索了一下,马车损毁致使夫人受伤,究其根源,还得是你从旁边的楼上越了下来打死了马。幸好夫人无大碍,但按照律法,也要杖责三十,拖下去,即刻行刑!”薛澜堂板一拍,沉响高堂,好一个朗朗乾坤的世道!肃清雷霆的官吏!
元夕跑到小年身前,张开双臂像母鸡护崽护在小年身前,不让拿他的官兵近身。
“大人,这就是你断案的方式吗?从我们到公堂至下判决,您连名字都没主动问过我们,当事的刘夫人、车夫以及看到这桩事的证人一个也没请来公堂。”
“难道在您的眼里,平民百姓就这么命如草芥,不值得您浪费时间吗?”
更可笑的是,他的头上悬挂的就是明镜高悬的匾额。明镜悬到哪儿去了?早被这些贪官污吏给嚼碎了吞到肚子里去了,就算是咽下去割得他们满身是血,他们也要一黑到底,立志成为这黑暗官场的添砖加瓦者,永远为自己牟利。
这番拆底让薛澜一怔。
薛澜放在桌子上的手拖着巨大的官袍袖子扬起,指向元夕:“大胆,孟元夕!本官清明,才多番体察赦你无罪,你岂敢得寸进尺污蔑本官?”
好一个多番体察,多番权衡利弊,怎么不是多番体察呢?
元夕唇角勾起不屑一笑:“大人的清廉美行,民女招架不住。”
却没有后话。
一直默不作声的小年侧眸看向元夕,发现她目光如落月的倒影向悬崖的水下沉去,粉嫩的唇瓣抿起欲言又止终究无话可说。
元夕能说什么呢?如果她找母亲来,母亲一直不喜自己曾为歌女的身份,如若薛澜轻慢于母亲,让母亲颜面尽失,元夕会很难受的。且母亲一再让元夕要谨言慎行,不要惹是生非,哪里承受得了被自己一下子唤到公堂?
她也不能搬出崔放、陆云归等人来给她撑脸面。崔大人和云归哥哥,又是自己什么人呢?说白了,一个不过是赏识她,甚至这个缘分还是元夕冒领的;另一个只是有些私人交情,却决不能到狐假虎威用和陆云归的关系来逞威风的地步啊。
元夕没有靠山,想不到、也说不出来。
所以她要替小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除了自己以头抢地磕得头破血流为他辩白直刺薛澜,想不到其他办法。
元夕的话自然不见效果。
没有合适的靠山搬出来,薛澜听了连最开始对元夕的忌惮也没有了。
他尸位素餐这么多年,当这京城的父母官早已有了脾气,还没人敢这么说他。如今被元夕这一个小姑娘指着鼻子骂,管她是不是天赋异禀又受谁喜爱和谁交好,只要她还在他眼皮子底下,他就要给她一个教训!
“既然你跟罪犯串通一气,那本官也不宽宏大量了,来人啦,两人都给我打三十大板!拖下去!”
薛澜下令,元夕身上的庇护伞也没有了,那些原来忌惮着元夕护着小年的官兵纷纷上来拿人。
元夕被反剪住手臂,朝后拉去。
一旁的小年忽然震开了羁押他的官兵,薛澜正要发作,让更多的人涌上去给小年一个教训,小年截然站定,抬起纤长的睫毛和一双冷淡的桃花眼,凛然朝薛澜这么一看。
薛澜浑身一僵,就听见少年的声音含着龙章凤彩的金玉之贵澈意冽然响起。
“天权京畿父母官都如你这样的蛀虫一般,怪不得天权这户枢快蠹烂了。”
元夕只见小年微微一笑,一副懒散的慵态对上薛澜,就像翩翩风流的贵公子在春日桃花树下赏花摇扇,矜贵傲慢。
“忘了跟你说,我本名温孤小年,是鲜卑族的王子。”温孤小年说着,掏出一柄刀来,在手心里漫不经心转了一圈,猛地朝薛澜飞掷过去。
薛澜来不及反应,飞刀直直插入了薛澜手指缝下的桌面。
薛澜的手一时拿不起来。
温孤小年笑道:“你最好拿了我用刑,我倒想看看,三十大板,打不打得出鲜卑和天权的一场恶战来。”
薛澜眼底全是惊恐和震惊,衣领以下全是冷汗,衣领处脖子露出来的部分像有深渊的鬼火烧着。
鲜卑族如今的统领部正是温孤部。温孤部首领温孤长信以雷霆之势统一了鲜卑,厉兵秣马发展生产,带领鲜卑族一路扩张,已将当年萧定安赶出天权版图的三千里全都收了回来,还屡破天权边境,兵马强悍,锐不可当。
天权面临五胡自顾不暇,尤其是对其中日渐强大的鲜卑,只能求和,奉为上宾。
温孤长信的幼子温孤小年,今年便替温孤长信代表鲜卑出使天权,连皇帝都礼重万分,不敢稍加怠慢,只怕稍微一不留神,就让天权和鲜卑开火交战。
哪知道这温孤小年不按常理出牌,不在宫里抱着美女享受,跑到市井街道上来英雄救美,没脾气地任由巡逻的官员拿到了监牢再被押到公堂。
薛澜自然认为他没权势。
他若是真就此将温孤小年给打了或者伤了,那他别说头上的乌纱帽保不了,就是全家能否活下去都成问题
薛澜躬身从高堂上站起来,那模样,似乎巴不得给温孤小年下跪。
终究是还顾及着父母官的体面,薛澜忍住下跪,颤着腿下台,弓腰站到了温孤小年面前,给他拱手行礼,头埋得很低很低语气轻卑道:“温孤王子,是下官有眼不识,怠慢了殿下,还望您恕罪。”
温孤小年没多瞧薛澜,转身看向元夕。
元夕起先听到他说自己是鲜卑王子,温孤小年,心里也涌起忌惮和震惊。
可震惊过后,自己和温孤小年一番相处的记忆和感觉涌现上来,像涂了层不一样的光蒙在了温孤小年身上。
元夕转而气温孤小年狡诈如狐,欺骗她、取弄她。
他明明一开始就能说自己是温孤小年,谁敢动他一根毫毛?
如今这样自报家门,显露身份,是要彰显自己有多光芒万丈吗?
元夕移开眼,负气不看温孤小年。
温孤小年叹气:“我是没什么,只是孟大小姐细皮嫩肉的,你身为京官只凭个人喜好定罪,一句不合心意也要罚孟大小姐,让她都受到惊吓了。”
语气绵长轻远,冷意如高山上的碎雪。
薛澜听明白其中意思,立马卑躬屈膝来到元夕面前,也同样姿态跟元夕赔礼道歉:“是下官滥用职权、不问是非、失了本分,元夕小姐,还望您一定要海涵啊!”
薛澜三十有几了,对一个七八岁小姑娘竟能弯下腰说出这种话,真是糊涂头。
元夕不知道这种人怎么坐到这个位置的,就因为薛家曾经是金陵显贵?
元夕不欲拿乔,但今日之事对她也实在算个屈辱,元夕无话可多说,只能自认倒霉。
“那我还有冲撞贵人马车的罪要判吗?还要受罚吗?可以走了吗?”女孩冷脸呛薛澜。
薛澜满脸堆笑,连连又歉又恭地回答:“没了没了,白家的事,我会处理好的,元夕小姐您要回去当即就能回去。”
元夕闻言冷笑一声,用一双透析一切的眼神嘲笑:“处理,你不过是又再找个替罪羔羊罢了。身为父母官,永远不会实打实地去做事。”
“小姐您教训得是。”
元夕皱起眉头,无力感像潮水打来,仿佛再怎么说都是徒劳。薛澜就是一条狗,面对人上人就是哈巴狗只顾着舔,而面对平头老百姓就化成一条恶犬,随意扑食、以吮吸百姓的血肉作为自己向上爬的养料。
好,真是好得很。
元夕转头要走,却被温孤小年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元夕顺着手臂往上看,看到温孤小年那副出众的脸。
“生气了?”温孤小年问。
元夕挥开他。
“温孤殿下身份尊贵,随意逗弄人玩而已,元夕不敢生气。”
温孤小年微微一笑。
“孟大小姐,我真不是有心要骗你。”
他补充:“我只是觉得你护着我的时候很好玩,我还没体验过被别人护着的感觉呢,所以自然舍不得揭露身份。”
“不过哪知道薛澜是非不分,眼睛长到狗肚子里去了,眼见着要降罪你,我这才心疼迫不得已跳了身份出来。”
他贴近元夕,微微俯身,雪白的面容一晃,秀挺的鼻尖几乎要擦到元夕鼻尖上来,好闻的萘花香扑进心神,元夕听那少年嗓音微低哑温柔问道:
“不过我做你的靠山,你可以狐假虎威,不开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