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元夕失踪
“元夕。”
高妙仪走了,元夕听见喊她名字回头,就见沅芷澧兰的少年面带笑朝她走来。
“你终于铁树开花了?”陆云归揶揄她。
元夕看到陆云归身后的门处,还站着刚从里面走出来的冼萧梧,忽然不知从何说起。
陆云归回头朝后看到了冼萧梧,也自然看到了乌泱泱的人群。
知道今日元夕能来他面前找他难能可贵,也是出于对银子的心疼才让铁树开花。
她不喜在人群前被人观赏,陆云归收回视线微微俯身对她留言:“元夕,休沐日见。”
说罢,玉骨风清的公子长发流线般垂回自然的角度,直起身子清风流月般走远了。
目送走陆云归的背影,元夕发现符锦一直站在一株石榴树下看着自己。
元夕以为符锦在等她,朝她跑了过去:“阿锦,你”
符锦神色却不对。
女孩的眼神是一张用刀刮过的不平顺的纸,粗劣以待朝她奔来的一切善风。
“孟元夕,你自以为骗我骗得团团转,今日在所有人面前大显风光很有成就感是不是?根本没有什么友人,那个人就是你,对不对?!”符锦也是气坏了,故意捡肮脏的心思挖苦说。
元夕哑口无言,她急切地要牵住符锦颤抖的手和她解释,可却被符锦一只手甩开了。
“你骗我孟元夕。我最恨人骗我。我不会原谅你的。”符锦飞也转身跑了。
她也像逃。
头上石榴花怒放。榴花照眼,元夕却感觉到了一种灼灼背后模糊的迷晕。
天呢,她都干了什么?
冒领别人的作品,威胁当朝仕林巨星崔放,让朝中权贵之子竞相争夺,拍出一千万两黄金的高价,让别人知道孟元夕会画画,让别人看见孟元夕和朝中右仆射之子陆云归相识,让本来连符锦都不愿意告诉的秘密被人揭开
她在干什么啊?
元夕鼻子酸涩,疲软地回过头,冼萧梧还站在她身后。
他头上映着榴花下的疏影光斑,眼里映着靡丽的红榴花,一步一步像是要朝元夕走过来。
这个时候的少年再好看,对元夕来说也是恶魔。
“萧梧哥哥,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好吗?”元夕避开少年眼眸,不等他靠近,拔腿跑了。
元夕跑过长街,摊贩前有人说今天博雅楼拍卖出巨价作品,提到元夕名字。
元夕又跑过河边,河边乘凉的人也在津津乐道今天拍卖场的事情,提起元夕名字。
元夕从未想过自己的名字能有一天像现在这样让自己浑身透不过气。
她扶着岸边的一株柳树,将身子压低,对着水面自己的倒影看了好久,那股眩晕窒息才终于缓了一点。
元夕抬起头,见金乌被咆哮的云气淹没,天色将晚,准备回家去迎接母亲那里的狂风暴雨。
可是元夕还来不及将头掉转过去,一道黑色的麻袋劈头盖脸从她顶上罩了下来,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全是黑暗。
她难受得挣扎、呼吸,最终是麻袋里的特殊气味让她陷入平静。
河水清且涟漪。
“轰隆——”深幽的远方山谷重叠如月光下匍匐的黑色巨兽。
一道白色雷电在远处山谷鸣响,断断续续一口一口被远方的山谷吃下。
远方月已依稀,白色雷电过后下起了山雨,不一会儿就要浇到这一片来。
元夕醒来时,四周黑漆漆的,只听见鸣虫切切和沉闷的蛙声,不时会有林子里一两声奇怪的鸟叫声传来,听得人心里泛凉。
“有人吗?救命啊!”
元夕能感觉自己被绑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脚下的草茂密如茵,齐到了她的膝盖。
“有人吗?”元夕感觉全身都很痛。
她放大声音喊着,喊了三两声后又似乎听到了某种野兽的叫声,大声求救也不敢了,只能以一种既怕人听不见、又怕野兽听见的心态喊着救命。
“冼萧梧,元夕没和你一起回来吗?”
冼萧梧才踏进孟府,杨静徽早就等在此处已久了般追上前来问。
博雅楼的拍卖会早就结束了,冼萧梧是和苏醒交代事情才回来这么晚。
听到杨静徽焦急的语气,看到她忧心忡忡的面容,冼萧梧当即也明白过来元夕可能出事了。
“元夕从来不会夜不归宿!她没和你一起回来,也不会去别人家!”杨静徽崩溃落泪。
冼萧梧没和元夕一起回来,带走了杨静徽所有可能的希望。
“夫人。”花月眼见杨静徽心力难以承受,摇摇欲坠,慌忙把杨静徽扶上。
冼萧梧冷静地低首,分明还是声线清澈的少年,却以一种沉稳的可以独当一面的担当安慰道:
“我会把元夕找回来的。夫人,请派人多沿着博雅楼附近的路寻找。”
冼萧梧说完,立刻回转身影,大步朝门外走去。
冼萧梧骑上了孟家没有套上马车的马,双腿一夹马腹,在清寂的街道上疾驰而去。
马蹄空空踏响,在夹道中传来闷热的回声。
“轰隆”,天边的惊雷宛如一道白线撕开天幕,雨若连绵银系终于得到豁口急急忙忙坠落下来。
黑衣踏马,雨夜孤行。
冼萧梧将要行到博雅楼出来的那一条街时,蛛羽骑着一匹马并上了冼萧梧。
二少年风衣猎猎。
雨丝蒙面,冼萧梧墨发沾鬓,眼尾被水濡红:“蛛羽,查元夕离开博雅楼最后消失的地方。”
冼萧梧又顺着路向前跑,试图寻找着雨中迷路的元夕。
雨越下越大。
元夕没有出现,蛛羽倒是再一次追上了冼萧梧。
“公子,有人说曾在翠柳湖边最后见过元夕小姐。”
翠柳湖靠近盘蒙山,是一座少有人进的险山。
冼萧梧策马来到翠柳湖盘查元夕的踪迹,多年野外生活的经历让他敏锐地注意到旁边的野径有一种草出现了倒伏。
翠柳湖周围并非无人,凶手如果要动手必须要以极快的速度动手再掩人耳目,最好的路径就是弃大路不走而朝林中奔去。
冼萧梧未曾犹豫迈入了林中。
“公子不可,里面毒蛇猛兽甚多,您不能深入。”蛛羽阻止。
冼萧梧没有停下,只是对蛛羽嘱咐道:“蛛羽,去找到苏醒,让他在孟府随时候着。”
蛛羽抬脚要跟上冼萧梧,却被他一个眼神制止了。
他清楚冼萧梧让自己找苏醒大夫的用意何在。蛛羽并不太稀罕性命。
但公子执意如此,蛛羽也不会违背。
元夕耳道沐浴在一片潮湿的雷雨之中。
她不再听见野兽的怒吼、虫鸣、蛙叫,只能睁着被雨水洗刷得酸疼的眼睛,穷尽一切地举目四望望不到头的黑暗。
她好冷,好害怕。
“救命,有人吗?”黑暗的侵蚀、被吞噬、就此销声匿迹的恐惧,还是让元夕坚持着张嘴呼救。
她的声音却在雨幕中越来越弱。
冼萧梧顺着夹杂在茂密草丛中那种只会倒伏的草一路精神高度紧绷地找了过去,终于在一块方圆地方听见雨幕中传来的女孩微弱的呼救声。
“元夕!你在哪儿?!”
“孟元夕!”冼萧梧在用自己的嗓子高喊。
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流过少年的喉结与脖颈,不惜一切的高喊未尝不是他心中歉疚的释放。
元夕听见了他的回声,仿佛迷途的人看见希望。
方才还没哭,此刻却禁不住嚷开嗓子叫唤:“救我!我在这里!”
“我在这里!救救我!”
“救我!”
声浪一声高过一声。她好像也在用尽一切地喊。
元夕叫得自己耳鼓发麻,叫得自己嗓子发哑,叫得自己眼睛发黑,也仍要叫下去,仍不敢止住。
她害怕。
比之让人看到她会画画,比之被母亲责罚。
她更怕,怕无人看见自己。
她怕自己独自困顿在黑暗里,没有一个人能找到她。
所以她只有疯了一样哀嚎,像凤凰歌啭喉咙吐出殷红的血,至死方休。
凄厉的叫声中,一双云靴踩过雨水浇透的野草,沙沙凑近在身边。
一双修长如绿筠的手抵住了女孩贝齿,放在她牙关,任她咬得再狠也不松手。
少年丝毫感觉不到痛一般,另一只手揩干了元夕眼睫的雨水,声音像他在雷雨声和尖叫声中踩来野草漫沼一样温柔而带着抑沉。
“元夕,别喊了,嗓子会受伤。”
冼萧梧将绳子砍断,元夕就跌入冼萧梧面前。
元夕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拼命流泪。
而他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
漫天的雨落在他的手背,冼萧梧觉得自己好罪过,让她落了那么多的泪。
元夕不知哭了多久,才慢慢止息下来。
冼萧梧扶着她双肩:“我带你回家好吗?”
少年搂起元夕曲起的膝盖,将她放在背上。
元夕慢慢在少年的背脊上靠了下来。
贴着他薄薄又如春笋脊挺的脊背,元夕仿佛感受到少年胸膛下的那颗跳动的心脏。
这一刻,她的心距离他的心脏不过几寸。
她闻到了他耳边疏冷的骨颤之香。
雨水还是密刷刷而下,肆无忌惮、充沛滂沱倾倒在地上。
两人浑身濡湿,元夕和冼萧梧的发丝都是雨水的流线。
她趴在冼萧梧背上,那少年就那么深一脚浅一脚将步子迈入及膝的草野中,元夕连鞋尖都没碰到草尖。
她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梦里白雷乌云散去,澄澈的月亮登幕天心,照彻一夜明情。
“公子带着小姐回来了!”
“小姐找到了!”
冼萧梧带元夕回来时,元夕已经发起了高烧。
好在苏醒很快被请来,替元夕诊断开药。
女孩受了点皮外伤,手指甲被树枝草叶刮得纰裂,皮肤也刮出血了几处,落了几处青痕淤积。
但最严重的还是她本来就体虚,如今又受雷雨风湿,犯了惊悸之症,前症未弥,又添新损,虚不胜补。
杨静徽一连照顾了元夕多日,元夕都迟迟不见好转,绝望之下她只能去香积寺拜佛,请佛祖保佑元夕。
杨静徽不在孟府的这个夜晚,冼萧梧又趁机来见了元夕。
一连几日,她一直没醒过,他一直在和苏醒找药方,可是苏醒也束手无措。
冼萧梧特意选了所有人退去的时候来。
他坐在床边握着女孩的手。
“元夕。”压抑的低沉声线下,是少年隐忍的在乎。
“萧梧哥哥。”黑暗中,女孩纤长的睫毛眨了眨,睁开了眼,如新夜里的一道镜转月光。明亮却脆弱,稍有不慎就会被偏移收走。
“元夕。”冼萧梧一喜,抓着她的手紧了紧。
“萧梧哥哥,好久不见,你怎么哭了?”女孩抬手试图擦去冼萧梧眼角的泪水。
冼萧梧自己抹掉了眼眶边的晶莹,把元夕微微扶起来。
他在整理她的枕头时,元夕顺势靠在了他的手臂上。
手臂上传来女孩久违的声音,低响带着醇。
“萧梧哥哥,我不怪你,那天晚上我好害怕,但你找到我,背我回去了。”
“我在你的背上做了一个梦,我害怕那晚的风雨,就一直没醒。”
“那你现在还害怕吗?”冼萧梧低声问她。
怕她受凉,他为她拉高了被衾,双手将元夕环在怀里。
元夕摇摇头又点点头:“萧梧哥哥,你能为我讲一个故事吗?”
“就像是大人哄孩子、哥哥哄妹妹时讲的那种。我想听。”
她撒娇。
生在冬天百丈冰原、夏天毒蛇沤蒸的瀚海的少年,年幼时母亲投入瀚海、父亲千古壮绝地死于沙场,又哪里听得过什么适合讲给女孩子听的故事呢?
但揽着元夕轻轻的肩膀,触摸到她柔软的丝发,他就像是在荒漠捡贝壳的人,找了一片一片又一片沙啊,终于让他发现其中一颗兴许能被拿出来与元夕分享的贝壳。
“在很久以前,有一座很漂亮房子,房子里面住了两个相爱的人。男主人是个意气风发的将军,女主人是个英姿飒爽的镖师。成婚第一年的春天,他们在院子里亲手种下一棵树。”
“那本来是男主人寄给女主人的一封书信,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可女主人爱吃石榴,新婚之际,他们就一起在自己的家中种下了一棵石榴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