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小青苔
国子监是国家培养栋梁之臣的地方,朝廷对国子监的春令考核格外看重,每年都会派重要官员协助督查举办。
今年负责春令考核的是当朝宰相,左仆射朱仲书。
朱仲书来的那日,国子监所有倨傲子弟全都敛眉收尾不敢放肆,谁叫朱家如今正钟鸣鼎食呢?
高妙仪父亲高彻与朱仲书交好,是以高妙仪比平日多了两分恭敬和骄矜,叫了声被人簇拥着的朱仲书“伯伯”。
朱仲书一袭红袍,向人群中的女孩投以一笑:“你就是妙仪吧?妙仪,今日春令考核可要让伯伯开开眼啊。”
高妙仪神色微倨:“伯伯放心。”
所有人都看着手掌大权的宰相,朱家就如他身上穿的红袍一样烈火烹油。
朱仲书到位,考核便开始了。
高妙仪把高家的飘鸥剑押在了画艺一科上,临场作画时,她不屑地朝符锦的方向睨了睨。
符锦满不在乎。反正纸鸢赛是赢了,高妙仪这次想怎么扳回来就怎么扳回来。高妙仪的画本来就是一绝,若不是元夕认识画功高深的匠人,她怎么能赢高妙仪?还是夹着尾巴做人吧。
考官一声令下,台上焚起了一炷香,袅袅烟尘如荡漾的纱幔,缱绻的曲线飘向元夕的几案。
元夕握着画笔,看向台上,那柄飘鸥剑就立在朱仲书面前,仿佛在对她招手。
而周围,她的同学们已经在埋首作画。
元夕指甲在画笔上磨了磨,想起冼萧梧立在花影明水中对她说:“还差把趁手的兵器。”
燃过的香断掉一截头颅,坠入鼎中。
元夕的头也随那香灰向下,开始俯身作画。
三炷香时间后,所有的画被助学官收了上去,交由夫子们点评。
又等了一刻钟,朱仲书宣布最后结果。
他看向台下,目光清平中带着欣赏:“高妙仪,画艺甲等。”
余下又念了前四个考生的名字。
所有名次念完了,都没听到元夕和符锦的名字。
高妙仪上台取过自己交出去的飘鸥剑,小小的身躯抱着剑,神色光彩动人,环视台下,仿佛在宣告她捍卫了某项东西。
符锦没意思地低下头,跟身旁的元夕嚼舌根:“高妙仪风光坏了,可惜陆公子不参加画艺考核,不然哪轮得到她逞威风。”
元夕抿唇微抬头向台上春风得意的高妙仪看去,目光最后落到被抱着的那柄飘鸥剑上。
剑身冰冷闪耀,她眼神暗淡如坠落的星。
春令考核除了必要书文,其余科目最少只要选满四项便好,不考画艺的人都在场外看着。
元夕下意识寻找那抹人影,一下子就看到冼萧梧的身影。
冼萧梧立树成风,苍苍如劲竹雪松,紧紧地看着高妙仪手上的飘鸥剑。
元夕把目光收回,眼皮垂下,更失落了。
最拿手的画艺都不曾出手,后面元夕选的书法、琵琶、棋艺三项更是平平无奇。
第一日考核结束,对元夕来说唯一的好消息就是陆云归选考的书法得了甲等。
只要有陆云归在的地方,他总是甲等。
散学后,元夕在路上走着,冷不丁被拉到巷子里。
元夕看清是陆云归,忍住了将出口的惊呼,露出甜甜一笑:“恭喜你啊,云归哥哥。”连酒窝都像盛满了蜂蜜的蜜罐,甜得人发昏。
陆云归问她:“你怎么回事儿?书法、琵琶、棋艺发挥得不尽如人意就罢了,怎么画艺连名次榜都没上?”
元夕眨眨眼反问他:“考核科目也不限于选四项,云归哥哥怎么不选画艺呢?”
陆云归错开女孩狡黠的眸,颇不自在后佯装生气将身子后仰靠在高大的墙面上:“我若出手,画艺甲等便是我,我是为了让你才不去争的,你辜负了我的好意。”
元夕唇角轻扯:“没脸没皮,你几时比画赢过我?”
在他面前就这样娇俏自矜,到了世人中,就像个乌龟缩进壳子里不出来了。
陆云归弹了弹她脑壳,弓起的长腿放下,丢下一句“书文好好考”朝巷子外走去了。
元夕立在原地,看那少年从这阴暗腐败的深巷走入灿烂光明中。
她吁了一口气。
她是长在墙角的的莓苔,阳光照不到她的身上,沐浴在阳光下,她也就死了。
所以小青苔为了活下去,只能努力缩在黑暗潮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