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野旷天低树
中午赵芳要包饺子，她调了两种陷，韭菜鸡蛋和猪肉芹菜。
猪肉芹菜是何野喜欢吃的。
江慈在一旁打下手，知道自己面皮擀得薄厚不匀，她主动承担起包饺子的任务。
“芳姨，你们要走了吗？”就在两个小时前，何野告诉了她这件事，在之前没有任何人主动对她提起过何野一家要离开的事。
何野当时说完后，江慈直接愣在了原地。
“是何野告诉你的吧，”赵芳笑着看了江慈一眼，“你叔叔生意越做越大，一个人在外面我不放心，一家人长期不在一起也不像话。”
“哦。”江慈闷闷应了一声。
眼前的面板白茫茫一片，那一个个小巧玲珑的饺子在圆圆的竹板上排着队。
江慈声音低下去，“那你们还回来吗？”
“肯定啊，无论今后我们去了哪里，江水镇永远都是我们的家，市里又不远想回来就回来了。”赵芳笑她傻气，把擀面杖搁在一旁，拿起面皮开始包饺子。
听完，江慈心里的抑郁并没有缓解多少。
从小到大，她的玩伴其实不止何野一个，只是随着长大，有些人升学后就住宿了，很长时间才回来一次，还有一些早早辍学去打工，逢年过节才看到他们的身影。
那些离开的人，联系越来越少，关系愈加疏离。
她和何野，也会走到那一天吗？
江慈一直紧蹙着眉，赵芳忽然朝她眨眼，“你是不是舍不得我家何野啊？”
被戳中心事，江慈的脸腾地红了，结巴道，“谁……谁舍不得他了，他那个人最…讨厌了。”
知道她是小女儿心态，赵芳也不点破，扶着桌角笑起来，继续逗她，“何野真的有那么讨厌。”
知道赵芳是打趣自己，江慈跺脚，端起盘子出去了。
何野从外面回来，正碰上她满面通红得从厨房出来，“你怎么了。“
江慈低头走过没理他。
她还在气何野没及时告诉她要离开的事。
平常做饭何野家里常用的是煤气，因为锅上还炖着鸡汤，腾不出位置，只能烧炉子煮饺子。
江慈引起火后，坐在小马扎上，盯着熊熊燃烧的火焰走神。
直到身边蹲下一个身影，是何野，他也不说话，沉默地拨弄着火柴。
大中午，阳光直射，带来一点点暖意。
他的短短的头发染上了一层光晕，何野看了一眼天空的太阳，舀起一瓢水，极快的泼在空气中。
一道小小的彩虹出现在空气中。
何野用胳膊肘撞撞她膝盖，示意江慈去看。
江慈在彩虹消逝的前一秒看到冬天里那道暖色，她抿抿唇，在何野又舀起一瓢水想创造下一场梦幻时，及时制止，“你别弄了，地上都是水，芳姨会骂你的。”
何野仰头看她，他轻蹙的眉终于舒展，“不生气啦。”
往火炉里丢下一根木柴，江慈郁闷地垂下头，“还生气又怎么样，我生气你就不走了。”
“你真这么舍不得我？”何野直直盯着女孩忧郁的脸。
江慈双手托腮，火光照的她脸颊通红，她不适地往后挪了椅子。
“我是舍不得啊，去年我堂姐上初中离开，也就中秋见了一次，都不熟悉了。你看晚上还有几个人出来玩，大家都离开了。”
何野笑容淡下去，这时候他恍然明白，江慈的舍不得只是一种纯粹的对朋友的不舍，这种情绪，她可以对任何一个要离开江水镇的人展露。
“人都要长大。”不知怎么，何野站起身，唇角紧紧抿着。
他的语气有一种别扭的冷漠。
江慈直直瞪着他，“而且，你走了还不告诉我，连我妈妈都知道。”
“你现在不是知道了。”何野双手插进口袋，下颌微微扬起，少年漫不经心的，毫不在意地模样让江慈呼吸都滞了一下。
“你”她还没说出斥责的话，何野已经转身离开。
江慈和何野冷战了一下午。
晚上七点多，江水镇的夜晚逐渐热闹起来。
不知是谁家打响了放鞭炮的第一声号角，各色的鞭炮，烟火点燃了江水镇的夜晚。
江慈打开电视机，调到中央卫视的春节联欢晚会。电视里载歌载舞，她却频频走神。
“江慈姐。”李成那张显黑的脸一直是憨乎乎的样子，“外面在放花炮，你不出去吗？”
他兜里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糖果，一股脑地往江慈桌子上堆，“何野哥叫我来喊你。”
“他叫你来的？”
“何野哥在小桥头，他今年买了很多花炮，很多人围着他要呢。”
“奥。”江慈兴致缺缺。
李成看江慈不动，有些急了，来之前何野就已经给他下达了政治任务，说要是拽不来江慈，他自己也不用回去了。
“江慈姐，你就跟我去吧。”李成直接动手拉起了江慈，他也不回头，嘴里念念有词，“何野哥买了不少窜天猴，他还说不让我们动，专门留给你的，真是太偏心了。”
江慈心里其实还在赌气，李成说了窜天猴的事情后气已经消了大半，只是还放不下面子。
不论再怎么纠结，江慈还是被李成拽到了小桥头。
小桥头围着许多人，大多是两三岁的孩子，他们一个个蹦蹦跳跳围在何野身边，哥哥哥哥的喊，眼馋地盯着何野手里的花炮。
何野被缠的无可奈何，低头一个个分，又怕他们被花炮误伤，每一个都叮嘱要小心。
他一直是个爱护小辈的人，虽然在大人眼中调皮捣蛋，却深得同龄人的喜欢。
“何野哥，我把江慈姐带来了。”
何野攥着手里的几个伶仃的鞭炮，直直看过来，他冲她笑了一下，。
那笑容有点好看。
江慈莫名觉得不好意思，扭头就想走。
把鞭炮一股脑分给身边最近的小朋友后，何野大步走来，捉住了她手臂，“对不起。”
他立即快速道歉，态度很诚恳。
江慈侧着着身子，纠结地抿着唇。
何野慢慢把她身子掰正，两人成了面对面的姿势，他歪头猜测她的态度，“给了台阶也不下？”
江慈低头扣弄着袖口，闷声回答，“台阶不够高。”她还是有一点点生气。
何野长长奥一声，低头翻找着口袋，江慈分心去瞧，只见何野拿出了一塑料袋塞到江慈的手里。
用手摸了摸，江慈感受出那是一小包窜天猴。
“够高了吧。”他感到很好笑。
偌大的夜空中，突然绽放出一朵巨大的烟花，远处的山林亮出光秃秃的树枝，也照亮了江慈嘴角一抹浅浅的笑容。
何野突然在脑海里发出一声感叹。
几个男生围过来，气氛逐渐热烈起来。
“何野，你这次怎么这么大方，这得花不少钱吧。”
“你还不知道，何野马上进城过好日子了，这是临走的礼物。”
“真的假的。”
“这还能有假。”
几个男生不断调笑着，何野笑着踹过去一脚，“请你玩就好好玩，哪那么多事。”
何野侧头去看江慈，她仰头看着绽放的礼花，小小一张莹白的脸，满是专注。
漆黑天幕中火光不断闪耀，她的脸上的光影不断变化着，红红的唇因为惊叹微微嘟着。
像果冻，他想。
何野自然牵过了她的手，指腹在她手心留下了温热的触觉，江慈僵了一下，还没感觉到什么，手心里抵上了一个方方的东西。
紧接着，他的手也收了回去。
江慈摊开掌心，那是一个红色的打火机。
原来他是给自己打火机啊。
“你不玩啊。”何野问她。
江慈回过神，奥了一声，拿了一只冲天炮，大着胆子点燃后，立即将炮口对准了天空，一缕青烟冒出后，火光冲天而起，一朵小小的花霎时绽放在空中。
绽放的力量在江慈手中留下一阵阵冲击的酥麻感，江慈紧闭着眼，身子僵硬。
何野笑她胆小鬼，自己也动起了手。
男生玩的花样多，何野在地上垒起了两块砖，砖上十多个窜天猴排成一排，旁边用别的花炮的火药做了引线。
对着的是无人的旷野。
点燃引线的一瞬，大家笑着，默契后退，一瞬间引线就燃到了窜天炮，随着啾啾的哮鸣，一个个花炮窜了出去。
江慈捂着耳朵直往他身后躲。
她虽然喜欢看烟火，却畏惧炮仗突然炸起的力量。
何野已经习惯了，任她在身后躲着可嘴上不忘调笑她，“你这人也太胆小了。”
江慈气得扭他腰上的肉，何野疼得哎呦一声。
江慈把剩下的窜天猴，都分给了小朋友。她只在旁边看。
孩子们闹得很开心，有些调皮的人就爱往人群里扔摔炮，很容易吓到人，家长们气到了，就大声喝斥，追着要打人。
几个孩子就在人群中乱窜。
礼炮冲天后，绽放后的碎渣从空中四处掉落，何野伸手护在她头顶。
“何野，今年冬天没下雪呢。”烟火燃尽的最后，江慈望着星星点点的，很可惜地感慨道，“我们也没有堆雪人。”
今年气候偏暖，到了新年也没有下雪。
“明年回来给你堆。”他的声音沉沉的。
零点的钟声敲响，何野的许诺是新年的伊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