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相府
残阳逐渐被云彩遮住，遥远的天际只剩下一点淡色的光晕。
天渐渐暗了下来，沐府门前挂起了纸黄油布的灯笼。
血渍虽然已被下人们冲洗干净，但在昏黄的灯火映照下，地上仿佛还能看到血泊的残余。
沐承泽失神地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望着他娘死去的地方。
他脸上的泪痕已经被冷风吹干，凝结成了印子，却固执地不肯去擦。
“少爷，”管家又来了，“相爷让你立刻去书房见他。”
管家这次说的不再是“老爷”，语气也不再温和，可沐承泽还是一动不动。
“少爷，你姓沐，永远都是相爷唯一的儿子，你已经坐得够久了。”
管家这是在提醒他，不要因为一个败坏门风的母亲而让整个相府蒙羞，被言官们抓了把柄，被外人看了笑话。
沐承泽忽的一笑，“因为我姓沐，所以我连我娘死了都不能悼念了吗？”
管家不说话。
沐承泽仰头看向天空，眼中血海翻涌，“杀我娘的凶手找到了吗？”
管家依旧沉默。
“是查不到，还是他不让查？”
管家微微皱眉，“少爷，您还是先去见相爷吧。”
沐承泽猛地回头，看向管家的表情仿佛淬了毒似的，“我要你三日之内找到那个人，送到我面前，否则你这个管家就别做了。”
似是想到了什么，沐承泽牵起一抹笑，补充道：“毕竟你也说了，我是相爷唯一的儿子。”
管家的眉皱得更深了，同时将头低了下去。
沐承泽站起来，伸手在管家低垂的脑袋上拍了两下，动作轻蔑地就像是在拍打一条看家的狗。
沐兆允正在书房里看书，只是心情一直不好，脸色很差。
等沐承泽推门进来，沐兆允这才将书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摔。
“逆子！竟然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沐承泽一脸的无所谓，他负手站在光照不进的阴影里，抬眸直视沐兆允的眼睛。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难道还想弑父？你娘死便死了，你身为相府独子，哭的什么丧？”
死便死了？
沐承泽目光先是一滞，接着脸上开始阴鸷起来。
“我时常告诫你，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保持好相府的风度，维护好相府的脸面，你知道就因为你娘，那个蠢笨的毒妇，我今日遭到多少言官弹劾吗？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赋予你的，你是我的儿子，只有你跟我才是一体的！”
沐承泽的脸变得灰败，他还是一言不发。
“你娘我已让人运往乡下了，看在她为我生儿育女的份上，我会给她好好安葬，立一块墓碑，从此以后你就当没有这个母亲，一切莫要再提！”
沐承泽深吸一口气，缓缓抬头，问：“父亲，我娘的牌位还能入宗祠吗？”
沐兆允抄起一本书砸了过去，“都说了，我会给她立一块碑，你还想要什么？她现在只是一个死人，死人需要这些东西吗？”
沐承泽心里很难受，他看着沐兆允，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是在帮你！你娘名声向来不怎好听，如今你已成年，她这个时候死也是好事，免得影响你以后的仕途，你到底懂不懂？”
沐承泽弯下腰，将书捡起来，“所以，杀害我娘的凶手也不追了，是吗？”
沐兆允皱着脸，叹了口气，“一切都是因果报应，她合该有此一遭。”
沐承泽快步冲到桌前，死死地看着沐兆允，“你知道是谁？”
沐兆允虽不管后院争斗，但他足够了解自己的夫人和女儿，这种事情稍微大胆地想一想，就能猜出点端倪。
“是沐轻颜，是沐轻颜对不对？”沐承泽开始激动，“是那个贱人的女儿！是她！她来给她娘报仇了！”
沐兆允将沐承泽推开，别过头，“林子君就她一个女儿，当初林子君临终前，最放心不下她，若非我拦着，那个时候她便已被圣上封为县主了，这些年过去，圣上还记得她，景王求婚被拒，圣上不仅不怪罪，还将她赐婚给了宸王，这份殊荣可比县主隆重地多，我知你心中不平，但你不要去招惹她，若是因此得罪了圣上，不光毁了你自己的前程，也会搭上整个沐家。”
沐承泽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哪里会听得下去，他的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响着沐轻颜的名字，眼中的凶狠更是汹涌非常。
“承泽，你是我的儿子，我的东西以后都会传承给你，今天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回去好好睡一觉，把这些该忘的都忘掉，过几日会有几位担任要职的官员来府上做客，你好好准备一下，别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沐承泽看了沐兆允一眼，沐兆允坐在太师椅里，一脸不容置喙的威严，沐承泽只觉得自己心里某一块地方变得越来越冷。
“儿子记下了，这便告退，父亲。”
沐兆允见状很是欣慰，捻着胡须，轻轻点头。
这一夜，风月急变，开阔的天穹上骤然压来浓厚的乌云，后半夜风刮起来了，大雨扑簌簌地倾倒而下。
沐轻颜又做梦了。
梦中是她死时的场景。
城门之上，萧时钦捧着她的脸，亲昵地唤她玉儿。
“你回来了，真好，我还能再见你一面，我很想你。”
萧时钦温柔地抱了过来，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抚摸着她的发尾。
“看到了吗？在你身后的那些程家军，忠心追随的程家军，有他们作陪，黄泉路上，我的玉儿一定不会孤单。”
一股钻心的痛从后背炸开，冰冷的刀尖没入心脏。
“谢谢你，把他们带到我的面前。”
“再见了，我的玉儿。”
下一瞬，身体被推开，从高高的城门上落下，像一只游走的浮萍。
沐轻颜陡然睁开眼睛，恍如才活过来时，睁眼只看到头顶精致巧妙的纱幔。
她坐起身，抬手摸了摸额头，入手一片湿润，是冷汗。
父亲，母亲，兄长，是你们吗？
因为冤死的魂魄无法归位，所以来寻她了吗？
沐轻颜抱住膝盖，将头埋进去，隐隐啜泣。
窗外风声一片，大雨滂沱，一如沐轻颜此时的内心。
她到底要到何时才能找到亲人的坟塚？更要到何时才能给程家上下正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