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新闻的价值和人的关系
早上八点多钟，陈编辑打来电话。
“小方，实在不好意思，事没办成。”很抱歉的语气。
“毕竟不是你所在的部门，没办成也正常，不过我想问问是什么原因啊？”
“他们正在忙着报道万亩果园、万只大鹅、万头肥猪项目，而且觉得你说的这件事没有新闻价值。”
“那些口号似的项目是什么？”第一印象，方舟就觉得那些排比的万字，不够脚踏实地。
“应该是为了鼓励下岗再就业，市领导提出的项目，鼓励他们到农村去，联合当地村民，做畜牧业、种植业什么的。”
“不知为什么，这个万字给我的感觉不太好，总想起那些为了政绩做的口号式的烂尾项目，希望这次是认真的吧，做了环评、能评，对农用地不会造成损害吧！”方舟叹了口气。
“项目启动前，应该会做的！”
“对了，他们说，没有新闻价值是什么原因？”
“我也和他们探讨过，他们的意思，我也不是很赞同。他们认为，和领导有关的新闻，包括领导的讲话、领导精神的领会和学习、领导安排的工作，必须是新闻的重中之重，这既是任务，也是自己升迁的通道；二是和明星有关的新闻，肚子大了、离婚了、复婚了、苟且了、同居了、笑了、哭了，这也是很重重要的新闻素材，能吸引眼球；三是名人访谈，嬉笑怒骂皆成文章，激扬文字、挥斥方遒，亦是新闻；和普通人有关的新闻，最没有价值，但是偶尔会报道些好人好事、先进事迹，这是为了宣传的需要，再加上忙于追踪报道万字项目，新闻都排的满满的，实在没有时间和板块了，只能放弃了。”
“这”方舟张了张嘴，却说不下去了，这些话听着问题多多，但是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对他们来说也实在是既能出成绩，又不会出问题，还能得到实惠，又有几个人会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也不是没办法，你可以写一篇散文或速写什么的，把稿子投到我这里，如果能发表，也算是尽力了吧！”陈编辑给方舟出了主意。
“谢谢，也只能这样了。”方舟想了想，这也算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挂了电话，他放弃了找工作，去了农贸市场，找到当事人和周围了解当事人的摊主、邻居，了解关于当事人的过往和经历，慢慢地这个人在他的印象里血肉丰满和鲜活了起来。
当他坐在书桌前，略略沉思和构思了下，忽然觉得文思泉涌，倾注笔下：
小人物传
之所以会写这篇文章，有两个原因，一是有人需要帮助，二是有人说小人物不值得关注。
我是小人物，这个世界有千千万万的小人物，从事各行各业，经历浮浮沉沉，如果说有人觉得自己是扬帆的舟，那么小人物就是托浮起轻舟的洪流，如果说有人觉得自己是太阳，那么小人物就是包容他们的天空。
他们身处干净的工作环境和生活环境，这是小人物清扫、擦抹换来的；他们没有忍饥挨饿、茹毛饮血，粮食、蔬菜是小人物种植的，禽畜是小人物养殖的；他们没有像原始人一样不著一物，而是风度翩翩、儒雅高贵，衣物是小人物编织制造的。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也曾来自于小人物，不过时过境迁，如今的他们已经可以俯视曾经的自己，甚至忘了自己曾经也来自那里，于是他们对小人物觉得不屑，觉得他们不值得关注，和他们划清界限，以自己曾经是其中的一员感到羞耻，决口不谈自己的曾经，或开始美化自己的过去，把寒门美化成豪门，把自己曾经的低微美化成豪门贵胄的微服私访。
和小人物说话，他们觉得屈尊，是满心的不耐和满嘴的呵斥；为小人物办事，他们是能折腾就上下来回推诿拖拉，觉得不这样彰显不出他们的地位和能力，不这样彰显不出他们恩赐般的嘴脸。
如果可能他们都不愿意和小人物呼吸一样的空气，那太污浊了，一点也不香甜；如果有钱，他们会搬离小人物聚集的区域，那里人粗俗野蛮，山野气息让他们难以呼吸。
不过他们忘了，没有小人物的衬托，怎么会显出他们的高贵，没有小人物的付出，哪里会有他们平步青云的梯子。
我今天要写的这个小人物，就是这样的千千万万小人物中的一个，甚至就是在小人物中，他也是最微不足道、最不起眼的一个。
他是个刚刚下岗没多久的工人，曾经是机电厂的铁工，有把力气，也可以说，就只是有把力气而已。
他一家三口，孩子刚考上大学没多久，妻子身体不好，由来已久了。
和他刚结婚的时候，他的妻子也是健康的人，添了孩子，他们也曾和我们每个家庭一样，幸福和美过，我们能想到的爱情、亲情最好的样子，尽管他们赚的不多，也一样都经历过。
托尔斯泰说过：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他们的不幸，也只是在他们幸福的过了四年多的时候就降临了。
有一天，他的妻子下班，看到一辆闯了红灯飞驰的汽车前面不远有一个过街的学生，离得最近的她冲过去，把孩子推了出去，自己被撞倒了，肇事的汽车逃逸没找到，她却再也站不起来了。
尽管妻子单位为妻子办了病退，能有一份微薄的退休工资，但是整个家的担子，差不多都落在了这个男人的肩头。
我问他，埋怨过妻子，因为助人导致的无妄之灾让他们生活困顿吗？他沉默了一会说，妻子曾经两次寻死，幸好发现及时，救了过来，他们也曾抱头痛哭，但是哭过了，生活还得继续下去，这个家离了谁，都不会完整，她们在，生活就在，就能坚持下去，他没啥好抱怨的，有抱怨的时间，不如忙着赚钱，只是再怎么努力，也赚不到多少钱，没法给孩子、老婆安逸富足的生活，他对不起她们，这么一个络腮胡子很重的男人，被生活逼得竭尽全力也只是跟头把式地生活，他都没缴械投降，却每每因为老婆孩子，红了眼眶、哽咽了声音。
真正让他崩溃的，是刚考上大学，就被查出患了白血病的女儿，哪怕是卖了房子，也没办法让孩子继续治疗下去，一次次的缴费通知单，让他焦头烂额，他可以接受下岗，可以接受生活的磨砺，但是，对于妻女的命运，他不甘心，想改变，付出了太多太多，但是最终依旧无以为继，于是发生了我昨天在农贸市场门口看到的那一幕，在雨中，他穿着水叉，坐在冰凉的台阶上嚎啕大哭。
要不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有谁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痛哭流涕，要不是悲观绝望，有谁会当着别人的面，把自己的伤口揭开来让别人观望，而且这还是个被生活弄得遍体鳞伤，也坚持不低头的汉子。
他的哭声感动了我，他的努力让我钦佩，他的遭遇让我同情，我想问问，即使他只是个最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他所表现出来的品质和面临的困境，难道就因为他是个小人物就不值得关注吗？谁说百姓的喜怒哀乐、日常生活的柴米油盐就没有价值呢？
我想只要能打动人心，小人物的新闻也值得关注。
最后再补充几句，他就在夕阳路的农贸市场，如今以卖鱼为生，他叫陆远，这个小人物，有个诗一样的名字。
你可以去他那里买几条鱼，这也是帮助他的一种方式。
我把写完的稿子送到了报社陈编辑那里，她看了看，笑了笑，“有些另类，但是我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