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寻找黄小青
10寻找黄小青
七月流火，天空被太阳点燃，三十八度的高温把阳光下的行人晒成了肉干。秦柳青顶着烈日找到了在玄武湖派出所当民警的同学。同学利用职务之便很快就把叫黄小青的户籍资料打印出来。秦柳青拿着厚厚一沓同名同姓的资料发了愁，这个城市里叫黄小青这个名字的男女老幼有一百多人。同学给他了一个筛选思路：年龄在三十岁往上，六十岁往下，与奶奶相邻较近，祖籍相同的老乡，在这个范围里找或许能节省点儿时间。按照同学提供的思路，梳理出了三十多个人，寻找范围一下子缩小了多一半。在这三十多个人当中，有一个住的离奶奶家最近，而且还是老乡的黄小青。秦柳青决定去碰碰运气。按照户籍上登记的地址，他找到了水司家属院隔壁街区的西城花园小区a栋16楼的黄小青家，开门的是一位满头银发、干瘦的老太太。
“你找谁？”老太太虽然有点儿驼背，但精神矍铄，两眼炯炯有神。她警惕地把门开了一条缝看着秦柳青。
“请问您，这里是黄小青家吗？”秦柳青满脸堆笑地问。
“你是谁？小青不在家！你找他有啥事？”老太太的口气拒人于千里之外。
“您能告诉我他去哪里了吗？我是他的朋友，找他问个事。”秦柳青不肯罢休，尽量压低嗓门，脸上始终保持着一团和气。
“你给他打电话吧，他去哪里了，我怎么会知道，他又不告诉我。”老太太似乎有些不耐烦，准备关门谢客。
“他的电话是多少？您能告诉我吗？”秦柳青依然不肯罢休。
“你既然是他朋友，怎么会没有他的电话呢？你到底是不是他的朋友？”老太太警惕地看着秦柳青，随时准备关门。
“我确是他的朋友，我的手机丢了，号码没有了，如果方便的话，麻烦您给他拨个电话，我与他讲句话。”秦柳青灵机一动。
“你等着！”老太太关上门，不一会儿又把门打开。她相信了秦柳青的谎言，手里拿着一个手机。“小青，你的一个朋友到家里来找你，你与他讲话。”老太太把手机递给秦柳青。
“你好！你是黄小青吗？我是高老太太的孙女婿秦柳青。”
“哪个高老太太，我不认识。”
“是水司家属院里住的高老太太，九十多岁了，四个月前才去世的。”
“对不起，我想不起来了，我每天都很忙，一个月前的事早都想不起来了，你找我有啥事？”
“这个嘛，电话上说不清，我就是想知道你认不认识高老太太。
“不认识！”电话里的黄小青说完便挂了电话。
秦柳青拿着电话愣在原地。说了半天，这个黄小青竟然对奶奶一无所知。沮丧的他把电话还给老太太，准备离开。
“慢着，你刚才说水司家属院的高老太太，她是你什么人？”站在门里的老太太疑惑地盯着秦柳青问。
“奥，我是她孙女婿，她是我奶奶。”秦柳青转身回答。
“她有四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最小的闺女叫桂枝？”老太太语速加快，追问。
“是的，桂枝是我姑姑。”秦柳青吃惊地看着老太太，她竟然能叫出姑姑的名字。
昏暗的楼道里照进了一束阳光。
“你刚才说你奶奶怎么了？她已经走了？她去哪了？”老太太可能没听清秦柳青在电话里与黄小青的对话。
“是的，我奶奶四个月前去世了。”秦柳青严肃而认真地回答。
老太太的身体抖动了几下，手扶着门框半天没再说话。
“奶奶，您认识我奶奶？”秦柳青立刻意识到什么，赶紧上前搀扶住老太太。
“你进来吧，我和你奶奶是老乡。”老太太推开秦柳青的手，转过身去，抹了抹滴落在眼角的泪水。
秦柳青激动地跟在老太太身后进屋，随手把大门关上。
“你坐吧，想喝水自己倒，你奶奶是个好人，命苦啊！”老太太颤巍巍地坐在沙发上，挥手让秦柳青也坐下。
你是高老太太的孙女婿？”老太太似乎很健忘，尽管刚才秦柳青已经说过了。
“是的，我媳妇叫高芳华，是奶奶的大孙女。”秦柳青提起了高芳华，想让老太太能够回忆起过去的事情。
“我和你奶奶是老乡，解放后，响应国家建设大西北的号召，一
起报名来到这里。那时条件艰苦，吃不饱，穿不暖，人都简单，心眼实在。窝一缸酸菜吃一年。看看现在，生活条件好的老去了。不能比啊！”老太太一字一顿地向秦柳青唠叨着内心的感慨。秦柳青赔着笑脸，点头称是。
“我给你拿点吃的，你想吃什么？吃饭了吗？今年天热，身体差的老人没几个能熬过去。早走了，少受罪。”老太太一边唠叨，一边起身把水果盘推到秦柳青跟前，然后拿起一个苹果递到他手里。“这里有水果刀，自己削着吃，别客气！”
“好的，奶奶，您歇着，我自己来！”秦柳青把苹果放在跟前的茶几上。
“奶奶，您高寿啊？”
“八十五了！老骨头了，没几天活头了。”
“奶奶，您身体好着呢！看您气色很好！一定要保重身体！”秦柳青提高嗓门，生怕老太太听不清楚。
“奥，我身体还行，能吃能睡，啥也干不了，糟蹋粮食还行。”老太太很幽默，她已经把日子过透了。
“看您老人家说的，好好活着，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好啥呀！有今没明的。对了，你找小青干啥？”老太太话锋一转，她还不糊涂。
“奥，我找小青打听个事。”
“什么事？小青没惹啥事吧！他是我大孙子！从小挺乖的。”老太太思路清晰，直奔主题。
“我奶奶去世的事您还不知道吧？她走的很突然，我就是想问问黄小青认不认识我奶奶，因为我奶奶去世的时候找人代写了一份遗嘱，代写人叫黄小青。这份遗嘱很重要，因为是黄小青代写的，所以他就是见证人。”秦柳青也学着黄老太太的说话方式，一字一顿地讲给她听。
黄老太太似乎听明白了，不停地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这件事情我知道，你奶奶在几年前到我家来串门，让我孙子代她写一份遗嘱。那时，你奶奶身体还硬朗着呢，比我硬朗得多。她说她年龄大了，说不定哪天就走了。还说她名下有一套房产，也不值几个钱，考虑到身后儿女多，想在清醒的时候写个东西，以免在她走后引起纠纷。当时，我孙子小青正好在家，她就让小青代写。我当时还劝她想开点，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她却不停地抹眼泪，好像受了啥委屈，我再问，她也不说。不过，她说得最多的是她的闺女桂枝，你叫姑姑的那个桂枝，好像是说她在打她房子的主意，我再问，你奶奶就不说了。”
黄老太太低着头，慢慢地回忆，慢慢地诉说，像是在讲故事。五年前的事情，她依然记忆犹新。“我为啥记得这件事情，我家当时也面临这个问题。那年我大病一场，情况很不好，老伴去世早，子女们都盯上了我住的这套房子，我膝下一个儿子，两个闺女。我们老家的规矩怎么说，奥，想起来了，女儿的吃穿，儿子的江山。家产都是儿子的，女子可以回家混吃混喝，但与分家产没关系。我的两个闺女对我意见很大，竟然把我扔在了医院里不管。最终，我还得靠儿子。后来，我的病出现了转机，就写了份遗嘱，我与你奶奶聊天时聊起这事。没想到有一天，你奶奶说她也想写遗嘱。我劝她不用这么着急，她像着了魔似的非要写，让我做个见证人。你奶奶和我一样，从小没多少文化，认不了几个字，没办法，我就让我的孙子小青代写，你奶奶口述。”
黄老太太有些啰嗦，但意思表达清楚了。
“原来是这样子啊！我奶奶没跟您再多说啥吗？”秦柳青还想了解更多的细节。
“好像说老大和闺女都靠不住，没耐心，对她不太好，说老二、老三、老四，人实在，没心眼。总之，她好像挺伤心的。还有一次，她说在桂枝家里摔了一跤，腰椎疼，桂枝说没事，也不带她去看病，只给她买了几片膏药贴上，说她人老了，看也白看，净花冤枉钱。她一直忍受着疼痛。后来自己在药店买了止疼片吃。想想你奶奶，挺可怜的。”
“姑姑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人，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秦柳青自言自语，气不打一处来，也发起了牢骚。
“我一个老太婆说的话也不怕你说给他们听，儿女不孝，老人遭罪，我是身有体会啊！”
“奶奶，谢谢您告诉我这些，我替我奶奶谢谢您。您有所不知，奶奶去世后，家里出了些状况，我奶奶住的那套房子现在给姑姑住了。”
“什么，你说啥？你是说房子给桂枝了？她一个闺女家，怎么能住哥哥们的房子呢？”
“是的，她掏了八万元把房子买下了。”
“开玩笑！那套房子不会只值八万，三十万都有了，没人站出来说话吗？老大干啥去了，长兄如父，他应该站出来主持公道。”黄老太太义愤填膺，她不相信秦柳青说的话是真的。
“奶奶，您说的很对。我今天就是为遗嘱的事来的，您看看我奶奶立的这份遗嘱。”秦柳青把遗嘱从兜里掏出来展开给黄老太太看。
黄老太太急忙带上老花镜，接过遗嘱，上下正反看了好几遍，然后一字一句地念道:“遗嘱，我百年之后，我名下的房子留给给我穿寿衣，并送我走的子女或亲戚，女儿桂枝除外。特立此遗嘱！立遗嘱人：张秀英，代写人:黄小青，2012年10月8日。”
黄老太太读得认真，念得仔细，连标点符号都念出来了。
“这遗嘱写的很清楚嘛！桂枝除外，特别叮嘱，如今这房子这么便宜给了桂枝，违背了老太太的意愿，肯定说不过去。”黄老太太摘掉老花镜，把遗嘱递给秦柳青。
秦柳青把遗嘱收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没想到从黄老太太嘴里不仅搞清楚了遗嘱的来龙去脉，还听到了许多关于奶奶鲜为人知的往事。“奶奶，我还有个问题不解，我奶奶的遗嘱里为什么特别强调“给她穿寿衣”这句话，您能给我解释一下吗？”秦柳青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终于脱口而出。
“奥，这个你有所不知，临终时能够给你奶奶穿寿衣的人一定是最终守护在她身边的人，很多孝子贤孙都没有这个机会。人老了，总是担心自己老的时候孤苦伶仃，没人管，所以把养老送终看的特别重要。我这样说你就明白了吧！”黄老太太突然变得口齿伶俐，思路清晰。
秦柳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并非庆幸在奶奶临终时自己给她穿寿衣，而是觉得奶奶生前的凄凉心态让人难过。
告别了黄老太太，秦柳青站在小区大门口等车。此时正值中午，他没有感受到丝毫的炎热，浑身反倒有些发冷，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又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秦柳青回到家后，像虚脱了一样躺在床上。生活面孔的多样性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不能承受之重压迫着他喘不过气来。一连几天晚上，他都气若游丝般盯着天花板，挣扎着不肯睡去。吸顶灯罩上点缀的几朵鲜艳的小红花在灯光的映照下尽情地绽放，充满勃勃生机。当他确实感到了疲劳，终于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脑海里盘旋着无数个小红花，汇聚在一起，化作一朵朵妖艳的花，放肆地扭动着性感的腰肢，花瓣上，泪珠晶莹剔透，一颗一颗滴落在他的脸上和心上，冰凉无比。秦柳青心里明白，对生活的眷恋和热爱并不能掩盖人性的贪婪和罪恶，欲望之花妖艳美丽的外表下隐藏的是毒性的内心。他看到奶奶遗嘱的那一刻，内心起过波澜，在了解了遗嘱真相之后，他的内心又异常平静，死水一潭，他开始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希望能够回到起点，回到故事的开端，轻松地和高芳华一起过平淡的生活。他几乎不敢想象遗嘱公布后的结果，姑姑和姑父会是怎样一个反应。他们在亲情和利益之间会做何选择。秦柳青决定，暂时掩盖真相，静观事态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