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遗嘱
9遗嘱
春夏之交，柳絮飞舞，沙尘漫天，空气里弥漫着汽车尾气的呛人味道。秦柳青和高芳华在小区楼下的小吃店每人吃了一碗肉丸胡辣汤后便向奶奶家出发了。南环路上，车流涌动，整个城市陷入躁动和迷茫之中。秦柳青把车停到奶奶家楼下，停车位置刚好是当晚救护车停车的地方。救护车顶红蓝相间的警灯在他的脑海里瞬间闪烁。他在车旁伫立了几秒钟，努力让自己清醒，昨晚没睡好，他似乎出现了幻觉。秦柳青跟在高芳华身后走进楼道，陈旧而安静的楼道里杂乱不堪，堆满了杂物，行走十分不便。俩人上到楼上的奶奶家门口，高芳华拉开了配电箱门，用手在箱底摸索了半天，终于摸到了一把钥匙。她轻轻地把钥匙上的灰尘吹了吹，自言自语道：“奶奶出门总是忘带钥匙，这是我特意给她备的钥匙，看来奶奶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下楼了。”高芳华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巾，把钥匙上的灰尘又擦拭了一番后才把钥匙插进了大门的锁眼里。“咯吱”一声，门开了，一股霉味扑面而来。高芳华掩着鼻子把门推开，站在门口没敢进去。秦柳青往屋里扫视了一番，发现屋内光线昏暗，也没敢进去。俩人站在门口等了大约几分钟后，秦柳青率先走进屋里。屋内的摆设一如从前，没有被动过，奶奶的遗像摆在客厅桌子的正中间，几盘贡品像是刚刚摆上，水果看上去都很新鲜。
“有人来过？”高芳华站在秦柳青身后低声问。
“可能吧，供果很新鲜，蜡烛只燃了不到一半。”秦柳青疑惑地看着祭台，然后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推开窗户。晨曦从窗外照进来，屋内顿时明亮了起来。
“只能是姑姑来过，除了她，不会有别人，她不是已经把房子要到手了嘛！”高芳华看着祭台上摆放的奶奶的遗像心里反倒坦荡起来。
“你说姑姑把奶奶的遗像摆在这里是啥意思？”高芳华问秦柳青，她的心里一样充满疑惑。
“我也不清楚，这只能问姑姑了，她心里最清楚。”秦柳青说着直接走向平时放相册的高低柜，俯下身拉开柜门，把相册一本一本地取出来放在沙发上。相册足足摞了半米高。高芳华把相册一本本翻开，发现有她和奶奶合影的全家福照片就取出来放在一边。秦柳青随手拿起一本相册，快速地翻阅着。他的照片最少。“哎！奶奶走了，这个家真的就散了！”往事历历在目，秦柳青看着相册里的一张张全家福照片不免感慨。
“你怎么也这么说，你赶紧闭嘴，我不爱听！”高芳华抬起头瞪了秦柳青一眼。秦柳青无奈地摇摇头，不再说话。
“这是什么？”高芳华从相册里抽出一张折叠着的信纸递给秦柳青。
秦柳青探身接过信纸，摊开仔细一看，惊呼：“啊？奶奶的遗嘱！”
高芳华站起身，接过信纸仔细一瞧，也顿时惊讶得目瞪口呆。俩人把信纸上的内容又仔细看了一遍，双双呆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秦柳青缓缓地把遗嘱叠好，放进自己的钱包里，催促着高芳华抓紧时间把搜集到的照片装好赶紧离开。他担心，万一碰见姑姑了，说不清楚，这房子毕竟已经归姑姑所有了，俩人来的时候并没有给姑姑打声招呼。
正在俩人准备离开的时候，楼道里传来了姑姑和姑父说话的声音。高芳华瞪大眼睛看着大门惊得不知所措。秦柳青眼疾手快，急忙拉着高芳华躲进了里屋的门后。
客厅里传来了开门的声音，紧跟着是一阵脚步声和关门声。
“你昨天走的时候没关窗户？”姑父的声音里夹杂着地道的方言。“想不起来关没关窗户了，这段时间脑子不够数，干啥总是丢三落四的。”姑姑回答。
“你把相册看完也不放回原处，摞在沙发上是啥意思？”姑父问。
“没有啊！我啥时候动相册了，不会是涛涛动的吧！他说过要找一张他小时候的照片。”姑姑提高了嗓门。
“让我赶紧给妈烧炷香，我一连几天晚上做噩梦，梦见妈找我，让我陪她一起去，吓死我了！”
“我咋没做梦。”姑父得意地说。
“你没做梦，还不到时候，妈发病的时候，我还不是听了你的话，没叫救护车，否则，妈这会儿还活着呢！”姑姑带着怨气呵斥姑父。
“我不让叫救护车是为了大家好，咱妈都九十多了，万一进了医院，瘫痪在床上，谁来照顾。你们兄妹几个，年龄都大了，让七十岁的人去照顾九十岁的人，你觉得现实不？看看你的几个哥，身体状况都很差，自身都难保，还需要别人照顾呢。”姑父理直气壮，大言不惭。
“话是这么说，但事不能这么做。在妈去世这件事情上，我心里总是不安。”姑姑开始检讨自己。
“你再别胡说了，你们兄妹几个都想把妈送到养老院，像妈这个年龄，这种身体状况，在养老院里会更遭罪。据我所知，凡是送去住过养老院的老人都不愿意再去，这里面有很多原因，仅仅亲情这一块就过不去。”姑父滔滔不绝，给自己的行为极力辩护。
“我说不过你，反正在妈去世这件事情的处理上，我认为有些不妥！”姑姑唉声叹气，话里充满悔意。
“不妥啥呢，赶紧烧香吧，我们帮助妈解脱苦海，她感激我俩还来不及呢！这事也是征求过大哥同意的，否则我俩也没这个胆啊！”姑父嘴硬，但最终把责任推到了高芳华的父亲身上。
秦柳青和高芳华听到姑姑和姑父的对话，心里都不是滋味。高芳华的眼里噙满泪水，努力压制着内心的愤怒与悲伤，她恨不得站出来把姑姑和姑父两口子狠狠地臭骂一顿。秦柳青抱着高芳华，让她动弹不得。高芳华终于忍不住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什么声音？”姑姑惊呼。
“没听到什么声音啊！”姑父径直走到里屋门口，往屋内看了看，转身又回到沙发上。“你听错了吧！最近总是疑神疑鬼的。稳住了，有我在，千万别自己吓自己！”姑父脸上掠过一丝惊慌，故作镇静。
“唉！吓死我了，自从妈离世，我就神情恍惚，妈，我们对不起您，您千万不要怪罪我们，我们这样做都是为您好，让您在九泉之下和我爸早日团聚，更不想让您再受罪，愿您保佑我们家族兴旺，保佑我们健康平安！”姑姑在奶奶的遗像前烧香，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像是在哭诉，又像是在祈祷。后来，姑父和姑姑始终没有再说一句话。
等姑姑和姑父走了以后，秦柳青和高芳华才从门后出来。姑姑和姑父的对话又解开了秦柳青心中的一个谜团，姑姑和姑父放弃了对奶奶的抢救已成事实，而且岳父大人难逃干系。秦柳青的脑海中已经对奶奶临终时的场景有了一个清晰的轮廓。秦柳青和高芳华在祭台前点了三炷香插在香炉里，向奶奶的遗像三鞠躬后退出了房门。
在返回的路上，高芳华一言不发。真相竟然如此不堪，让人失望至极。从内心来讲，这样一个真相让谁都无法接受。
回到家里，秦柳青拿出钱包，抽出遗嘱摊开在桌子上，用手机把遗嘱上的内容拍了下来。这是一份五年前奶奶亲手签名的遗嘱，代书写人叫黄小青。
秦柳青把遗嘱端详了半天问高芳华：“黄小青是谁？”
高芳华摇摇头，她把遗嘱从头到尾仔细地翻阅，始终想不起生活中有黄小青这个人。如今奶奶已经过世了，找到黄小青成为遗嘱是否有效的关键所在，黄小青是这份遗嘱的见证人。
秦柳青和高芳华心里都清楚，奶奶这份不为人知的遗嘱如果公布于众，对姑姑极为不利。秦柳青苦思冥想了好几天，毫无进展。黄小青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是男是女？是老还是少？是邻居还是朋友？是亲戚还是同事？如果在家族内部公开调查，万一走漏了遗嘱的风声，引起家族成员之间的猜忌，秦柳青和高芳华都担不起这个责任。还有一个问题，既然发现了奶奶的遗嘱，是否公开，何时公开，公开后会造成啥样的后果都成了俩人的心病。因为这份遗嘱中在遗产继承方面，已经把秦柳青间接地牵扯了进去。他意识到，找到黄小青，弄清楚奶奶立遗嘱的真相，才是当务之急。
秦柳青在之后的几天里茶饭不思，彻夜难眠，人也消瘦了很多。作为孙女婿的他实在无心卷入高家的财产风波，但事态的发展却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骑虎难下。奶奶的遗嘱成为他生活里怎么也绕不过去的一道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