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都不是省油的灯
夏五月，莒人入向。
——《春秋·隐公二年》
莒子娶于向，向姜不安莒而归。夏，莒人入向，以姜氏还。
——《左传·隐公二年》
公元前721年春天。
鲁东南边境外，向国都城北十六公里的马鬐山，山峰耸然，拔地而起，巍峨雄壮，气势恢宏，天湖碧波，山色湖光，潋滟蒙动，宛如仙境。
此时正当初春季节，天气晴暖，日丽风和，只见沂山蒙水之间，桃花万点，柳荫成阵，花红柳绿，山青水碧，好一个美妙的人间桃源。
今天，正是向国公主向姜出嫁的大喜日子。向城内外，张灯结彩，到处悬挂着大红的禧字，洋溢着欢乐的节日气氛。
向国，姜姓。本土在中原沛郡，因中原连年混战，加之黄河淮水屡屡泛滥，这才举国搬到沂蒙深山内少有人居住处，与鲁、莒等比邻而居，图个无为清净。
另一边，新郎则是东夷莒国的国君莒子己禄。莒国初为嬴姓，后以己为姓，为东夷古国，华夏部落首领少昊的后裔。莒人一向义气为重，曾先后收留过无数的避难者，齐国的公子小白后来的齐桓公，鲁国的权臣庆父，都曾在莒国避难。
“不怕事”是莒人的标签。
“这两位，感觉有点不是特别门当户对啊。”
“谁说的，他们可是自由恋爱的！”
“兄弟，啥叫自由恋爱啊？”
“就是王八看绿豆呗！”
“这是咋说的？”
“听说莒子有一次外出打猎时遇到了向姜公主，两人一见钟情，这才有了今天的好事啊！”
“原来如此，山野蛮夷，到底不一样啊，这不三媒六聘也都省了啊。”
将近巳时，只见长长的迎娶的莒国队伍浩浩荡荡而来。太阳自沂蒙山脉群峰之间升腾而起，山峦之间云蒸霞蔚，金光闪闪如万顷波涛。队伍中的持甲士兵们，也被这万丈光芒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辉。
有人怀疑莒国是举全国的兵力来迎娶向姜的，队伍从莒城出发，绵延近百里，一直到达向城，可见莒子是多么诚心实意！
只见英俊帅气的莒子，跃马于迎娶队伍中间，格外显眼。今天他就要迎娶自己心爱的姑娘向姜。不用猜，他现在的心情一定是无比激动：
间关车之舝兮，思娈季女逝兮。匪饥匪渴，德音来括。虽无好友？式燕且喜。
依彼平林，有集维鷮。辰彼硕女，令德来教。式燕且誉，好尔无射。
虽无旨酒？式饮庶几。虽无嘉肴？式食庶几。虽无德与女？式歌且舞？
陟彼高冈，析其柞薪。析其柞薪，其叶湑兮。鲜我觏尔，我心写兮。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四牡騑騑，六辔如琴。觏尔新昏，以慰我心。
莒子不觉吟咏起迎亲的诗歌，憧憬着二人美好的未来！
金碧辉煌的阳光中，骏马奋蹄，百鸟飞翔。意气风发的莒子，昂然向前，说话间，就要见到自己梦寐以求的美丽新娘！
这一年《左传》记载曰：莒子娶于向。
婚后的莒子向姜夫妻恩爱、和和美美。
转眼已近倆月，向姜归宁的日子就要到了，这时却传来鲁国大军包围向国的消息。
向姜心急火燎，整天惦念着自己的亲人和祖国，恨不得插翅而飞，早一点飞回向国去看望被困的父母亲人。
这年的仲夏。莒国群山起伏的广袤大地上，草木竞发，瓜果香脆。
可是身处莒国宫殿内的向姜，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她每天都在焦急地等待着来自向国的最新战事消息，根本就没有心思品味这眼前美味可口的一切。
莒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他奶奶的，走！
去收拾这帮乌龟王八蛋去！”
三天后，在莒国通往向国的驿道上，三千乘战车铁骑，上十万名金甲战士，正列阵等待国君最后出发的命令。队列中军大纛前，全副武装的莒子和向姜，并肩跨马，英姿飒爽。
莒子和向姜夫妻二人，即将率领莒国的精锐之师，一路向前，杀奔被鲁人包围的向城。
正在全力攻城的鲁国边军统帅费伯接到谍报，得知莒国十万大军正气势汹汹，直逼向国都城而来，即将对鲁军形成合围以内外夹击之势。深知莒人英武的他，只好不甘心地鸣金收兵。
向国都城内一片欢腾，百姓自发列队，迎接他们的大英雄向姜和贵婿莒子：
菁菁者莪，在彼中阿。既见君子，乐且有仪。
菁菁者莪，在彼中沚。既见君子，我心则喜。
菁菁者莪，在彼中陵。既见君子，锡我百朋。
泛泛杨舟，载沉载浮。既见君子，我心则休。
欢腾的人们载歌载舞，尽情欢庆这喜悦时刻。
若不是莒子及时赶到，只怕向国已经被鲁人攻占，向国也就和极国一样被彻底灭国，他们由衷感激君子无私无畏的行动！
有关这次向姜莒子的意外行动，外界传言一直议论纷纷。最有趣的传闻，是在鲁国，为了掩饰自己失败的侵略行动，鲁人大泼脏水，说向姜私自逃婚，莒子追回到向姜的娘家，把向姜硬生生带了回去。更有甚者，说向姜国内有心爱的男人，婚后倆月就耐不住寂寞，偷偷私奔回向国，和情人幽会，被莒子抓回去，幽禁在深宫，最后郁闷而死。
这谁的嘴巴？
脑洞可真大！
对此，《春秋》的记载，只有几个字却让人费解了三千年：
夏五月，莒人入向。
《左传》这么解释道：
向姜不安莒而归。夏，莒人入向，以姜氏还。
《公羊传》则说：莒人入向，入者何？得而不居也。
《穀梁传》一向擅长为鲁人讳，这次则干脆倒打一耙：
入者，内弗受也。向，我邑也。
意思是说，莒国的军队开进了向城，当地人不接受他们。是因为这向城，是我们鲁国境内的一座小城。
向、莒后人每每读到此，都会愤怒地反击：真是不要脸，干脆不如说，天下都是他们姬家的好了！
春秋隐晦其事；
左传解释说向姜不安心住在莒国，莒子领兵进入向国，带着向姜返回莒国。
公羊传说：入是什么意思？是取得别国国都，但不占为己有的意思。
春秋释义里说，案时月日例，此条书月，见其伤害之多。
这个伤害来自鲁国，春秋三传自然不好明白其义了。这就叫春秋三传之“为鲁人讳”。
为什么会有这样悬殊的记载？
原来在记录的背后，包含了向人多少岁月如梭的辛酸：
自从被鲁人围困，向国知道早晚鲁人还会再来。鲁国的边防大军，就驻扎在边塞，离向城不远的费地。
于是向君和莒子一合计，干脆把向城的民众，全部迁移到莒国境内。就给鲁人一座空城，让他们白欢喜一场！
后来才得知消息的鲁国摄政公子息姑，愤怒地在曲阜宫殿的大堂上咆哮：
“是谁这么大胆，灭了极还不算，还要灭向！你们自己不要脸，难道连老祖宗的脸，也不要了吗？”
两边鲁国的文武群臣第一次发现，他们的摄政君侯，也是大有脾气的！
他们不知道，息姑摄政殚精竭虑，意图改善鲁国周围的边疆睦邻友好生存环境，为了能和强硬的东夷大国莒国结成盟好，使得鲁国彻底没有“后顾之忧”，已经费了很多劲，下了好几步妙棋。
可如今，已经被眼前这帮不要脸的“狗东西们”搅得七荤八素！
他们哪里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们是坐等他息姑一败涂地，然后把他彻底打入黑名单，再封上几根封条，永远都别想再翻身！
息姑当然知道，
他不会坐以待毙，
他要出手，他要用自己的方式，
绝地反击！
回到家的息姑，瘫软在躺椅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母亲声子眼看着儿子心力交瘁，却不知道怎么才能帮到儿子。
声子哭了：“儿啊，咋这么委屈，这摄政的位子，咱们不干了，爱他娘谁干谁干去！”
桃子从内屋出来，眼见母子如此情形，赶紧安慰婆婆道：“阿娘说的是，赶明儿就去辞了吧！”
这话说得声子，顿时紧张起来！
真是没有办法啊，
弟弟允还小，
他息姑不担着，
还有谁会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