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阳篇:理性?感性?
“卡里面有三十万。”姜云梅把银行卡推到桌子另一侧女人的面前。
“卡里面有三十万。”蒋风豪把银行卡推到我面前。
在听到姜云梅话后的女人眼睛里顿时冒出光,一把抢过来,生怕下一秒就要反悔收回去似的。
我平静地收下这张卡,将酒杯和蒋风豪碰下,仰头,一饮而尽。
“把这份协议签了,里面的钱都是你的。”姜云梅又掏出一份文件,郑重摆在她面前,“这钱你拿走以后,你们家的任何事和我都没有关系,你也不要再来找我,我们两清了。”
“欠条在这,你看看有什么问题。”我掏出写好的两份欠条,摆在桌上,给蒋风豪递过支笔,“我罗阳人烂了些,但这点诚信我还是有的。”
女人迫不及待地抓过笔,在上面签下自己的大名,然后按下红手印,要不是姜云梅执意要她拿着这份协议,她早就带着钱跑了。
“没必要。”蒋风豪只是瞥了一眼,抬手把它扫进垃圾桶,“罗阳,咱们的关系不至于打欠条来说,拿去应急吧,什么时候手头宽裕了再还。”
女人终于是要到了她的钱,可还是嘴里骂骂咧咧的,埋怨自己这个赔钱货女儿把老娘关在局里这么久,我被她刺激地上了脾气,眼见就要发作,她拿着东西飞也似的逃走了。
我和蒋风豪又喝了一阵儿,直到阿卿给他打电话催他回家,这才分开。
从公安局出来,天已经是黑了,姜云梅终于是放下了伪装出来的强势,疲惫在瞬间攀上她的肩头,压得脊背有些起伏。
我们知道这个“妈”是怎么也甩不掉的,更何况这样一份协议在法律上并不完全有效力,但至少是逃离了那个魔窟似的,
“家”。
我撒谎称这几年也是攒下了些积蓄,便把从蒋风豪那里借的钱又借给了姜云梅。
没有别的理由,我只是不想见她再被这个阴影笼罩。
“谢谢。”姜云梅转过来摆了一个笑脸,我却看不到一点轻松得痕迹,“回去后来我给你打个欠条,等公司回过血来,就把钱还了。”
她很了解我,知道我是攒不下任何钱的主,可我一直坚持这个理由,她也不再说什么,只是一定要我收了欠条。
有了何馨的接济,但公司还是处于亏损状态,姜云梅已经自掏腰包垫了快一个星期了,如果还没能追回那笔钱,她的梦想可能就要破灭了。
但我没有把借钱的理由说给蒋风豪,他也毫不犹豫地同意了,转手就把钱借给了我,或许因为我们的交情,或许因为程心,或许因为何馨,又或者这些钱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这是我厌恶的,金钱,我们被它左右着生活,甚至有人要为了这几分钱,干着卖女儿的勾当。
而我们也终究是向它妥协,不痛不痒地活成了数字。
姜云梅没有开车,把钥匙递给了我,她依然被那股疲惫笼罩,倚在车窗上的目光早就失了神。
“去酒吧。”
姜云梅不动声色地说,接着两人又是死一般的沉默,她和我讲过,逃离那个家是她这辈子唯二的愿望,可如今真的觅得一份宁静,却笑不出来。
车载蓝牙的一首歌似乎点出来我们这些日子的徒劳。
“算着时间/埋葬我所有的悲喜不用几天/沉默中的思绪嘴边转了几圈。”
她抢过我塞在衬衫口袋里的烟,为自己点了一根,然后被这烟呛得剧烈咳嗽,这样的场景我好像见过,又好像从来没有如此。
我教她要吸一小口含在嘴里,然后吸气,用空气带着烟进入肺里,她却没听到似的,还是狠狠地吸一口,然后剧烈地咳嗽,再吸,再咳嗽,直到脸上挂满了泪水,直到烟灰飞散在让人窒息的窗外的世界。
我看清了她的想法,便任由她去吸。
我又想起了何馨,那个有事没事就爱和我哭的女人,听起来好像我是什么,可她哭的却是那个叫蒋风豪的男人,她表面上也是一位勤于事业的女强人,却把自己在情感最脆弱的一面裸露给我。
她和姜云梅好像,又一点也不像,我看穿了她的疲惫,她的痛苦,可她总是在装,宁愿把心中的哭夹杂在被烟呛出来的泪里,也不曾对我说过一句“我好累”。
我时常在想,我们为什么而活,为了梦想,为了爱情?可生活的恶趣味总喜欢给你当头棒喝,在不经意间埋下多年以后的悲剧。
可人呢,从来没有和生活对线的能力,只是靠着自己的韧性,一代人退场,下一代人接过这份执着,把这份韧性逐渐压榨至最紧绷的状态,一旦再上些压力,这条弦便会嘣地炸开。
我无所谓,我没有那份所谓的执着,我早就过去了那段年龄,没有了和自己平庸拼上一拼的勇气。
那她呢,她的执着,是什么?
我不知道。
她总是一副所有问题都要自己来扛的样子,从来不和我说什么。
不远的路,她却抽了我四分之一的烟,这让我有些心疼。
我开着车来到“秋”,程心没在,却看到了小优,她有些诧异地看着我带着姜云梅进来,要了一个靠窗的位置。
“怎么回事?”
我走到柜台前,小优一把扯住我,眼睛止不住地往那边瞟,她是认识姜云梅的,也知道我们曾经有过一段感情。
“说来话长,有时间再和你讲,先拿酒吧。”
我摆摆手,没有过多赘余,拿了姜云梅常喝的,又拿了两瓶果汁——我是要开车送她回去的。
酒来了以后,她便成了一个疯子,一杯又一杯地把浓烈的酒灌进肚子里,我在她身上看到了曾经堕落的自己,也是如此用酒精麻痹自己。
她也不怎么会喝酒,何况什么东西也没吃,不几杯,就上脸了,我和小优要了些果盘,一些小吃,想了想,又要了两根棒棒糖,她给了我一个白眼,吩咐酒保去取。
她看准我去厕所的间隙拉住我,问我到底怎么回事。
“能怎么回事儿,你看不出来?她难受,想喝酒,正好逮住我,当代驾而已。”
小优半信半疑地盯着我,似乎在揣摩我话的真实性。毕竟江梧桐回来了,我不可能像蒋风豪那样天天带着不一样的女人来酒吧。
“喝完酒呢?送她回家?”
我摸了摸口袋,好像我们身上都没有钥匙,于是双手一摊,说:“带我家去吧,她没带钥匙。”
小优顿时瞪大眼睛,伸出手指着我要说什么,我却用一根棒棒糖堵住她的嘴,说:“别瞎想,我要是有什么想法就不会来秋了,更不会把这些事跟你讲。”
“她公司现在有点危险,还碰上家里有些事,你看,她这样子,换你你能放心吗?”
小优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姜云梅眼神空洞,盯着外边的黑暗,一杯一杯地麻木地灌着自己,她似乎并不在乎这杯酒到底为什么沉醉,只知道它能抚慰。
“可……行吧,我再给你拿点小零食去。”
小优眼神闪烁着,像是有什么话欲说还休。
从厕所出来,又去酒吧外面点了支烟,今天的手机很安静,从早上和江梧桐互道早安之后,便一直没有联系,她没给我发消息,我也一直在忙公司和姜云梅的事,也就没有去问。
也难怪,她现在已经是被何馨拉上的人物,借着这缕东风也拿到了fangku的青睐,这次去庆左便是和当地的经纪公司对接,出差拍戏,也不怪她没时间给我发消息。
等我回去,姜云梅还在那里闷酒,我没有管她,只是换了几瓶度数低的,让她不是那么难受。
“罗阳,你说,我真的逃出去了吗?”
她呢喃着,手里的酒杯不住摇晃,酒气随着话语扑面而来,显得愈加迷离。
我喝了一杯果汁,又为她斟满。
说实话,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逃出来了吗?从李贽,到周树人先生,再到如今,我们不断地与魔鬼厮杀,拼命打碎这铐在世人手腕上沉重的枷锁,我们真的胜利了吗?
城市的霓虹把这片世界粉饰的如此太平,可看不了的阴影之下还有吃人的魔鬼在蠢蠢欲动,那是太阳照不到的地方,是滋生堕落的温巢。
她逃出来了吗?她靠自己的努力逃出了那个吃人的家,又凭着努力在城市的霓虹里觅得自己的居所,从星星之火壮大到至少是我无法匹敌的地位,她真的成就了一番事业,但吃人的魔鬼仍然是亦步亦趋地追随着她,要将她拖进深渊。
我浅浅一笑,觥筹交错,我与她碰了杯。
“我所知道的大主角,都是置死地而后生,云梅,你就是这样的大主角,为什么会逃不出呢?”
我故作轻松得把这句话讲出,心里却没了底。
罢,无所谓了,我本来就不会安慰人,更不会宽慰一颗心使它免于哀伤,还是让酒精与烟来,宽慰夜隐藏的撕裂的疤。
她终于看上去不是那么难过,嘴里含糊地吐着字节,叫我送她回家,如同和小优讲的,我翻遍了她的包也没看见钥匙,只得把她送回我家里。
我扶着烂醉如泥的她挪到了车旁,又把她绑在副驾驶,快要点火时,小优忽然跑出来拍打着我的车窗。
她看起来有些犹豫,可最后还是一跺脚,把话说出来:
“罗阳,梧桐回来了。”
我沉默了一阵儿,点点头。
“本来她是想回来看你的,要不你把姜云梅送我家去吧,省着你跟梧桐又起什么误会。”
“你家有人吗?”
“啊……?没有啊。”
“那不就得了,你家没人不还是我在那儿陪着她吗?有家不回这不更叫她起误会吗?”
“这件事你肯定也和江梧桐说了,我这时候不回去更显得我有什么问题了,你赶紧回去看场子吧,外边冷,我也回家了。”
半推半就地我把小优赶了回去,并让她告诉江梧桐把我的屋整理出来。
一路上我的手机没有来一条短信,也正是这样我更觉得对不起江梧桐。
她的戏还没拍完,偷偷跑回来是想给我个惊喜,可我却带着一个女人回家,辜负了她的一片心意。
很多人在交往以后会觉得我们被束缚住,被那些有的没的囚困,可是成年人的世界哪有老死不相往来,只是我们需要一个词,避嫌,把那些该出现的不该出现的减少,给予她信任,也要给予她心安。
可我这个混蛋,明明知道这个道理,却还是把这个以前和我有过纠缠的女人带回家。
车停在楼下,我没有马上回去,吸了两支烟,才鼓足勇气,扶着姜云梅上楼了。
门开着,显然是江梧桐给我留的,进去,便看见她穿着睡衣靠在沙发上看电视,我敲了敲门,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算是打了招呼,她就把头扭过去,我自顾自地把姜云梅扶进卧室,给她盖好被子,便关了门,退出来。
我坐到江梧桐的身边,两个人的沉默是这样的不合时宜又不可避免,薯片被嚼碎的咔嚓声像是横在心头的一把挫尺,浑身不自在。
我还是没能忍住,率先道歉,可我并不知道我错在哪里,甚至不知道道歉的意义,可我就是这样做了。
“江梧桐,今天的事,迫不得已,前几天我也和你说过姜云梅的事,今天她把协议和钱都给她妈了。”
我沉默了一阵儿,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下去。
“我知道你突然回来是想给我个惊喜……”
“唉唉唉打住,别瞎说,我是想小优才偷偷回来的,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我知道,我知道,”我连忙点头,无论她怎么说,我也不敢忤逆,“我说说我的想法吧,小优看到我了,我也叫她和你说了,我这个人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习惯把问题摆在明面上去解决,而不是躲躲藏藏,最后让整件事覆水难收,所以我想不如直接把事情挑明,把事情讲清楚,把道理说明白,免得我们两个…………”
“罗阳,你真得很没意思。”江梧桐冷冷地打断了我的话,“你真的以为感情是靠理性支撑的吗?那你当初又为什么那么抗拒和我见面?你总是想着用理性处理问题,幼稚的认为犯错就要承认,那承认就不会有代价吗?”
“我需要的是处理问题的方法吗?我需要的是你的态度,不是冰冷冷的所谓的理性!!”
江梧桐愤愤地起身,把这扇门甩在月光凄冷的大理石板上,留下我一个人在这里沉闷。
我把坦然放在了台面,赌注是一颗心。
或许我赌错了。
我不会安慰人,也不会安慰自己,于是跑到了阳台,又去看着城市的霓虹,抽那该死的烟。
你问爱需要什么。
你问我。
我问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