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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阳篇:我并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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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支烟终于是吸完了,把车窗摇上去,不再让这冷风侵袭我的理智。

    说实话,我并不喜欢在车上抽烟,不仅是冷风,还有旁边的人。

    无所谓了,我现在真的很需要一支烟来帮我恢复。

    车灯闪烁,把夜的浓重撕开裂口,于是我们趁着它受伤的间隙,头也不回地逃离生活编织的谎言。

    姜云梅似乎在绕远,她应该知道这边有一条小路可以去我那个狭窄的小胡同,可她走了大路,或许,她想车开的安稳些?

    她瞥了我一眼,很快,甚至像是在看后视镜,可我分明感觉到那股目光与我的交汇,纠缠,然后迅速断开。

    “吃饭了吗?”姜云梅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没,懒得吃。”

    “去我那里吧!”姜云梅忽然扭过头看我一眼,接着说:“你家也没人,去我那里我还能给你做点饭吃。”

    我沉默了一阵,知不道这种邀请算是什么。

    她也没有解释,这很像她,没有任何过多的话,自己的目的说出来以后,剩下的就要自己猜。

    我最终点了点头。

    有便宜不占我是二笔吗?白吃白喝?这我最在行了啊!

    当初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形合神离就是对我们最好的描写,她白天去搞事业,我就去外边浪荡了一天又一天,等她事业搞起来以后,我还在哪个不知名的酒吧苟活着,分手的那天她给我抛来橄榄枝,问我要不要去她的公司谋一份工作,可惜当时的我总喜欢带着最大的恶意揣测这个世界,于是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

    她苦口婆心地劝诫我不要再这样浑浑噩噩的活下去,我们都要有往前看得勇气,也要有往前走的魄力,只要走出第一步,我们的人生才算开始。

    于是我们大吵一场,分道扬镳了。

    她没了我这个“负担”,自然一心扑在事业上,她和何馨不一样,何馨在工作中收获了爱情,她在工作中获得了感情的抚慰。

    没错,我从来不认为我和她分手是伤痛,她不离开我,才是真的伤痛。

    车子疾驰在马路上,看起来忙了这么半天很晚了,实际上才十二点多些,对于我这种夜猫子来讲并不晚。

    没有分手的时候,姜云梅是在我的小屋里生活的,她就像很多人生命中的过客,没有留下什么痕迹。等到分手后,没多久她便搬出来了,可我知不道她住在哪儿。

    “那时候啊,也没什么好说的,公司才做起来的时候,我的钱全投进去了,就一直在办公室住了,直到后来挣了钱,才贷款买了栋楼。”

    “买楼了?”我吃惊的看着她,没想到短短三年她不仅经营起一家公司,还贷款买了楼!

    “佩服,也就你有这本事了!”

    “开公司那阵儿,家里没资助你点?”

    我无心的一句话好像触碰到了什么不该触碰的开关,让姜云梅的脸在一瞬间黑下来。

    我好像从来没听过她提及自己的家人,我也从来没有主动打听过。

    许久,姜云梅的神色才恢复一些。

    “没,他们不会。”

    她忽然冷笑一声,我没能读懂它的含义,她不想解释,我自然不应该多问。

    大约半个小时后,车子开进了小区,姜云梅抬头看了眼,嘴里嘀咕着什么。

    我见她的神情怪怪的,于是问道:“怎么了?”

    她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最终还是摇摇头。

    “没什么,可能早上出来忘关灯了。”

    “忘关灯了?”

    这不对吧?姜云梅还会忘记关灯?这家伙可是出了名的心细,甚至说是强迫症也不为过。

    虽然有些疑惑,可毕竟是她家,不该我问的。

    锁了车,上楼,她还是在思索着为什么灯会亮着。

    我倒是无所谓,反正小屋的水电是房东掏钱,所以不关灯出门他会帮我断电。

    不对劲,好像不对劲,我听到了什么声音,电视?

    我和姜云梅对视一眼,没错,她也听到了,明显是从她房间里发出来的。

    什么在大晚上偷摸进了她家,甚至还光明正大地开了电视?

    我不自觉地握住姜云梅的手,顿了一下,拧开门。

    “妈?你怎么来了?!”

    姜云梅拧着眉头,对这位忽然到访的妈感到诧异。

    听到开门的声音,女人愤愤地吐了嘴里的瓜子皮,翻着白眼看向我们这里,鼻翼狠狠抽动了两下,像是把肚子里的恶气一并吐出来,嘴唇蠕动两下,便开始大骂道:

    “养不熟的白眼狼,我要是不来找你是不是想把我扔在村里老死!”

    我忽然打起了退堂鼓,是不是应该走了?我现在还留在这儿是不是不合适了?

    我试着抽开手,却发现姜云梅攥得很死。

    气氛变得怪异起来。

    姜云梅把包放在门口的柜子上,没好气地说:“谁让你进来的?你这是私闯民宅违法的知道吗!”

    “我呸!小王八蛋在城里过了几年没点人样!我是你妈,我进你家哪有什么违法不违法的,在城里待了几年看看自己什么揍性!还知道有你这个妈吗!还有这个家吗!”

    说着,女人站起来,把一把瓜子胡乱扔在地上,一只手指着姜云梅开始喷脏话。

    “你弟弟结婚,你个没脸拉皮的玩意跟你要钱你都不给,你还想干什么!”

    “他一开口跟我要三十万,我凭啥给他?他结婚跟我什么关系!”

    “你是真该死啊姜娣!那可是你弟弟啊!你挣钱不就应该供你弟弟用吗!”

    “王八蛋我养你这么大你就这么对待我们,心里一点我们的好念不到!养不熟的白眼狼怎么不死在城里!”

    姜云梅也来了火气,但还是理智占了上风,没有跟她似的破口大骂。

    “养我?你们还好意思说养我?我从小到大就是家里的保姆,有耀祖之后我就是他的丫鬟,你们凭什么说养我?上高中上大学的钱都是我自己打工赚的,你们凭什么说养我?”

    “王八蛋你小丫头家家上什么学,败家子!耀祖上了学才能赚大钱,你上学有什么用!你要是早点结婚生娃子我能让村里人念叨这么多年!”

    “城里的人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我跟你讲,今天我来就是为了给你弟要个说法,这钱,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我赖这儿不走了!”

    “你!……”

    姜云梅整个人被气的说不上话来,攥着我的那只手也是止不住的颤抖,她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大吼一声,甩开我的手,冲下楼。

    我急忙跟进电梯,她红着眼啜泣着,却不肯低下头,任由眼泪在脸颊上留下伤痕,电梯回到一楼,她抹了抹脸上的泪,一股脑钻进副驾驶。

    “走。”

    她吩咐了一句,便不再说话,我只得打开火,开着车淹没在厚重的夜里。

    车窗开的很大,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可能这风并没有一颗心凉的透彻,她只是这样坐在这儿,任由眼泪簌簌往下掉。

    “去我家吧。”

    我不知道在这种情况要怎么去安慰她,甚至不知道帮她怎么处理,我好像清楚了为什么她没有提到过她的家人。

    我沉默了。

    我忽然发现自己是真的不会说话,插科打诨我样样在行,可真到了要说话的时候,嘴巴就像是欠了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江梧桐也说过我,自己郁闷只会抽烟,一句话也不说,碰到北海郁闷,只会递支烟,两个人一起抽,什么也不说,碰到不会抽烟的,那就是哑巴,还是不会说。

    我真的想说些话来安慰姜云梅。

    “抽烟吗?”

    我只能试探着把烟递过去,她一把夺了过去,叼在嘴里,嘎嚓一声,火机里窜出来的火焰燎卷了一缕头发,她狠狠地吸一口,然后止不住的咳嗽起来。

    辛辣的味道在嘴里炸开,呛得她直流眼泪。

    悄不作声地抹了眼泪,又不服输地吸一口。

    我只是瞥她一眼,把窗户关了些。

    她并不会抽烟,却希望烟可以慰藉心里的疤痕,她只是听我们讲烟可以舒缓郁闷,却不懂这更多的是自欺欺人。

    就像我们的生活,辛辣的最后是苦涩,我似乎习惯了生活的恶趣味,却看不得别人被生活折磨。

    她眼睛被呛得通红,才吸完一支,又为自己点上一支,我夺过她手里的烟,掐了,扔出窗外。

    “行了。”

    她没有反驳我,只是把脸扭过去,看向窗外。

    我们逃离了城市的霓虹,又回到了这个黑暗的小屋。

    冷清,没有什么烟火气,和那个繁华的都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把自己屋子收拾了一下,又去厨房做了面条。

    她低头吃着饭,一句话也没说,我也没有去触碰那条伤疤,给她接了杯水放在屋里。

    她去睡觉了,我不知道她能不能睡着,轻轻的啜泣声好像在抨击生活的无趣。

    我搭在阳台的水泥墙上,从烟盒里掏出支烟点上,一条烟雾缠着火星盘旋,想要把它最后一点热量榨干,烟为了自保,不断燃烧自己逃避着,可这一切都是徒劳,烟雾纠缠着直至最后,直至火星把整支烟燃烧殆尽,它才愤愤地飘到天空,和冬日的风缠绵,把自己托举。

    我忽然对它起了厌恶,又点了一支,才抽一口,就把它掐了,然后碾死在八宝粥罐子里。

    这种人,真的可以称之为父母吗?

    脑海里又不自觉的重复了方才发生的事,没错,这种人,真的能称之为父母吗?

    我一直以为这种事情早就在上个世纪已经灭绝了,可没想到居然在我的身边,能遇见这种父母。

    或许我表现不出来他们怎么的令人窒息,但我真的想,他们真的配为人父母吗?

    把自己的女儿当成廉价的商品,把自己的女儿当成免费的劳动力,只为了一个“耀祖”。

    我真觉得可笑,为什么她可以理所应当的说出这些话,可以如此坦然的和自己的女儿“谈判”。

    我忽然想到,如果我成了父母,我会怎么样。

    我能做一位好父亲吗?

    我想的太远了,可这就是我,喜欢胡思乱想,抨击一切不公,或许可以引以为戒,我不希望我的孩子将来和我一样,是个邋遢,不思进取,原封不动的混蛋。

    可我又知道,我那有些禁锢的思想,高低会和他们时代的洪流产生激烈碰撞,然后把我们两个人伤的遍体鳞伤,最后谁也不和谁讲话,形同陌路。

    我并不是想为姜云梅的父母辩解,用“思想冲突”来为她开脱,他们该死,对,我说的就是这样,该死,不仅仅是他们,还有脑子里那股腐朽破败的狗屁思想。

    被风吹的有些冷了,便进了屋,姜云梅好像已经睡下了,我听不见浅浅的啜泣声了。

    江北的夜很厚重,掩盖了一切的不公。

    第二天,姜云梅没有过多的纠缠,向公安局报了案,她知道这件事不是那么容易结束的,索性把事情甩给他们,一口咬定不认识,至少能消停几天。

    她好像精神了些,没有昨日那样的死气,她比我有着更强的韧性,能在生活的挤压下迅速恢复。

    这几天她没法回家了,我便直接提出要她暂留我家的想法,她很懂事地拒绝了,江梧桐不在,她也不想搞着没必要的麻烦。

    她真的很懂事,很会照顾别人的情绪,我甚至在想,如果我们当初没有分开,

    不,这不对,我们一定会分开的,我也一定会来找江梧桐的。

    我们不合适,她这么好的女孩,理应有一个更爱她的人来陪伴她剩下的生活。

    发愣的间隙,何馨把今天要做的策划案发过来,不得不说,姜云梅很有思维,她设计了文案的主体,然后把具体的细节分给下面的员工,没一阵儿,一个完整的策划案就给做出来了。

    接下来要去和那些合作伙伴谈谈,尤其是禾百溏,看看能不能在初春赶赶时间,上一波“春促”。

    我在她身上看到了蓬勃的生气,看到了我身上没有的那股拼劲。

    她是值得我尊敬的,她和何馨一样,都是这个时代值得歌颂的人物。

    她却笑着摆摆手,向我要了支烟。

    我伸出去的手顿了顿,还是在她迟疑的目光中递了过去。

    接到烟的时候,眼里的光似乎黯淡了些。

    我不忍看她每天在公司吃泡面,便多做了些饭,等下班时间给她送去。

    想来也是可笑,曾经在一起生活了快一年,我却连她有什么忌口都不知道。

    “我……没什么忌口,随便弄点吧,我不挑。”

    不挑吗?可我听出了语气里的无奈。

    是真的不挑食,还是从小被教育不要挑食?

    我并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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