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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馨篇:从前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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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丰的气候永远是暖的,它没有北方的春夏秋冬,只有四季淡淡的雨,落在青瓦砖的屋顶。

    海丰是我的家,以至于直到工作我也没有走出去过这座城市,儿时我经常会想,遥远的大海,是否把我们和课本上的世界隔绝,海那边的城市,也有弄堂和码头吗?

    儿时的梦想便是走出这里,去看看那边的城市。

    我的姥姥是家里的话事人,她是见过世面的人,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姥爷就因为出海遇上风暴离开了我们,我对他的印象也仅有那几张不算清楚的照片,和姥姥口中她们恩爱的生活。

    那是个纯粹的年代,姥姥很喜欢木心的《从前慢》,她还打趣说,姥爷曾经是个混蛋,上中学时还经常和人家打架,那时候他就开始缠着姥姥,对外宣称她已经同意了,给姥姥气得躲在屋里哭了一晚上。

    直到辍学,出海回来,他还是一颗心向往着,拿着两瓶米酒,一条好烟,就上我家来提亲。

    姥姥对他没什么好印象,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混蛋,最终还是把人追到手里。

    姥姥总跟我提起木心的《从前慢》,她说这是她最喜欢的诗,她很想知道一个人是怎么把过去的爱情,用寥寥几笔,勾勒的那么美好。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很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等我大了一点,每次姥姥念叨起这几句诗,我总会开玩笑地逗她:“你锁了~人家就懂了~”,姥姥只会笑着拍打我两下,嘴上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喜欢坐在码头上,听浪花拍打岸边发出的声音,我总是听着它入眠,又听着它醒来,人们的吆喝,船与海浪厮杀的低吼,都是我生活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上了中学,大学,我还是没能走出这里,我见证了这座以渔业为主的城市在时代末端壮士断腕般的转型,也迎来了渔业与旅游业相辅相成的辉煌,这座小城镇把我的梦编织成世界上最梦幻的故事,讲给了来到这里的每一个人。

    我也曾幻想过自己会在这座城镇里找到一个为我撑船的男人,可随着时间推移,儿时的幻想也显得那么不真实,甚至可笑,中学时懵懂无知的男男女女错把朦胧当作感情,高中时又只是把没有任何支撑的爱慕当作感情,可这一切都是会破灭的泡泡,和海上的天气一样善变。

    所以我没有把自己的心轻易交出去,姥姥的一生只有一个人,我也想在这快餐式的时代找到属于我的车,马,邮件。

    他们的告白好像是儿戏,两个从未说过话的人,甚至只是打过照面,便可以大胆的称作为爱,把告白当作是一段感情的开始,他们永远是这样,把感情当成廉价的游戏。

    直到上了大学,我也没遇到一位能让我倾心的人,他们似乎总比我心目中的标准差了些。

    渐渐的,我便把这件事慢慢放下,姥姥告诉我,喜欢一个人不是见色起意,她从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我也不信,如果仅凭一眼便敲定自己的终身大事,未免太草率了些。

    一段值得人津津乐道的感情,就应该像姥姥她们,陪伴,长情,才换来了一辈子的恩爱。

    可现在的人似乎喜欢把痴情叫做舔狗,我不理解,我也不必理解,直到现在我也没有遇到一位值得我托付的人。

    所以大学的我把自己装饰成了一个有品位,有学识,有领导才能的一位优秀应届生,这是导师对我的评价。

    我也对未来有了自己的想法,我想走出海丰,去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姥姥,当我怀着忐忑又有点激动的心情说出我的想法时,好像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可随后就害怕她们的否定。

    姥姥一辈子都待在了这个城镇,对她来说,门前和姥爷一起种下的枣树,后山的祠堂,沿海码头上的两艘渔船就是她全部的生活。

    姥姥同意了,甚至十分支持我,她告诉我说,她中学毕业时,和我一样,对书上描写的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她也想去看看天安门,去见见连绵的草原,一望无垠的麦田。

    她给了我很多支持,包括我父母的思想工作,可她也告诫我,要提防着外面的人,社会上好心人是占多数的,可不怀好意的人就和苍蝇的儿子一样,永远清不掉的。

    于是我第一次走出了这座城市,和大学时交到的几位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合作创办了这家公司。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的我们仅凭着一腔热血,还真就闯出了一片天,我们躲在出租屋里吃泡面,天天对着电脑设计服装款式,每天早上起来头发一把一把的掉,可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的公司终究是在海丰打出了名号,渐渐地成为全国知名的品牌。

    我又回到了海丰,这里是我成长的地方,这也是公司开疆扩土的第一步。

    也是在海丰,我遇到了那个像姥姥口中的男人。

    他叫蒋风豪,我们的相识,似乎也是那么荒唐。

    才回到海丰没多久,公司想要在这里分到市场的蛋糕,并不容易,筹备上市的几天,已经把我忙得焦头烂额,尽管这些事情在公司创立之初便体验过一次,可要打进海丰,阻力大了些。

    那些日子我好像变成了一个我从来不认识的陌生人,每天对着电脑,一坐便是一天,还要时不时的去四处谈合作。

    那天好不容易在纷杂中觅得一丝休息的机会,我当即放下手里的工作,一股脑的把全身心浸在海丰码头的风。

    我喜欢站在码头吹风,这是从小便有的习惯,只不过小时候不用在意形象,可以坐在栈桥上,把白裙子弄得又湿又脏,然后回家扔给姥姥去洗。

    淡季的码头没有什么人,渔民也把船拴在岸边。

    我见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人,他穿着干净的衣服,深邃的目光穿透了大海的神秘。

    我站在他的不远处,两个人谁也没主动搭讪谁,我们就像是每天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在彼此的人生划下浅浅的烙印。

    或许就是在此刻,月老把我们的线绑在一起。

    我们的相遇,相识,相知,似乎没什么出彩的地方,他表面上是个老实,稳重的人,可内心里却住着一个有趣不羁的小怪兽。

    在工作乏味的午间,他会给我带一杯奶茶,变魔术似的拿出一朵玫瑰花逗我开心,他真的是太懂我了,甚至让我怀疑是派过来干扰我心神的商业间谍。

    我们交往了三年,他也陪着我过了三年,无论是在海丰还是在哪里,我们也逐渐成了人们口中羡慕的情侣。

    那时候我总爱胡思乱想,他是一个张扬的现眼包,喜欢在海边的码头上紧握住我的双手,把湿热的海风亲吻住我的嘴角,和这片大海正式的宣告着他的主权?

    可我又总是患得患失,害怕他有一天突然的消失不见,把我独自扔在这片深海,淹没在没有颜色的礁石。

    他和姥爷好像,只不过他家里是个大户,自己也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有着常人不可及的自由,似乎他工作只是为了体验生活。

    他喜欢喝酒,喜欢浓烈的白酒,他说那种辛辣的口感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感到身心无比的舒畅。

    我也偷着喝了一口,然后被呛得咳嗽个不停,他却一脸坏笑地看着我,好像早就料到了这种结局。

    他还喜欢烟,喜欢名贵的烟,自己却不抽,他说名贵的烟是用来收藏,用来交朋友,而十多块一包的,才是真正的生活。

    他总是把我从忙碌的工作里硬生生地揪出来,他不允许我加班,工作再忙,也不如有个良好的心态,所以每当我偷着加班,他就毫不留情地闯进我的办公室,当着外面还没来得及下班的员工的面,拉着我走掉了。

    他会带我去酒吧,去歌舞厅,甚至是网吧。

    或许是家庭的原因让他有着这样的性格,他喜欢交朋友,身边的男男女女从来都是成群的,其中也不乏有比我漂亮的女生,可他很喜欢把我带出来,把我当作他和朋友炫耀的资本。

    于是我就问他,为什么不和那些比我漂亮的女生谈恋爱呢?

    他却反问我一句:“为什么会觉得我应该和她们谈恋爱呢?”

    我仔细想了想,好像并没有为什么,这只是我的主观臆断,认为他这样的“纨绔子弟”就应该莺莺燕燕,歌舞升平。

    所以他很不给我面子的笑话我一顿,他骂我是书呆子,认为只有寒门是专一的,而那些豪门子弟就应该三妻四妾,这是什么封建思想,这就是我们连锁公司的总裁的思想觉悟吗?

    我被他说的脸通红,好像从小教给我们的思想就是吃苦耐劳,勤奋好学,从来都是鼓励寒门出贵子,知识改变命运,这确实没错,可从来没人告诉我们,现在的富裕家庭,一样可以出有出息的孩子。

    哦,对,这就叫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被自己莫名其妙的逻辑弄得哈哈大笑,他知不道我在想什么,只知道我这个傻子在大街上顾不得形象哈哈大笑起来。

    我们的感情跨越了热恋期的无话不谈,也避免了平淡期无聊的尴尬,我以为我们会无话不谈,会一直度过纷繁世界的嘈杂。

    但我们还是分开了,他和海丰的海一样,雨季的波涛汹涌,不顾一切的保护这片净土。

    我的任性与冲动容不得我听他什么解释,我不愿见他,他来找过我几次,都被我无情拒绝了,我好像很确信这就是他的错。

    最后,两个人成为形同陌路的朋友。

    这也是后来从他朋友的口中,我才得知我们的分离是因为一个误会,他是爱面子的,不愿意把事情讲开,或者是他知道自己对不起我,离开了海丰,去了一个谁也知不道的地方。

    我带着遗憾度过了他不在这里的最后的日子,我可能真是一个爱触景生情的人,我在码头吹风,在酒吧独酌,在办公室摇着笔杆,这些地方都是他陪着我待过的,那段时间是我最迷茫的日子,我开始思考爱情究竟是什么,是包容,是理解,还是互相体谅?

    我不知道,只是想着当初我听得进他的解释,或许我们就不会分开了。

    遗憾吗?说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我好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车,马,邮件过得都很慢的日子,他带着我满世界的疯,又何尝不是一生只够爱一个人的宣言?

    我想通了,我爱上了一个让我奋不顾身的人,在海丰最后的日子里我安排好了所有的工作,然后借着工作的名义开始满世界的飞,去谈合作,每年我都会去几个不同的地方,利用工作的关系网去找,去问。

    我时常会回到这个充满遗憾与故事的城镇,害怕他悄无声息地回来,放下自尊来找我,却无功而返。

    我折返在海丰与各个城市之中,无时无刻不再寻找着他的踪迹,我好像成了当年的姥爷,死皮赖脸地纠缠着他一个人,我不害怕花费钱花费时间,只要能找到他,见他一面,这便是最好,如果有可能,我还想和他在一起。

    我来来往往跑遍了十六个城市,这里都有我的合作伙伴,有我的关系网,如果他出现在这几座城市的任何之一,我都会马不停蹄地赶过去。

    即使我们回不到从前,哪怕是见他的最后一面,我也不想让遗憾成为这段感情的休止符。

    今年我主动和江北的一家公司合作,来给我的品牌拍一部宣传片,这是我飞的第十七个城市,这是我的幸运数字。

    我坐的这架飞机准时起飞了,呼啸着掠过那片湛蓝的天空,我看见头顶的云被飞机破开一个大洞,像是一滴染料晕开在纯白的画布上。

    我翻开手里的书,木心的《云雀叫了一整天》。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很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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