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梧桐篇：无法言说。
快入冬了，天气变得干冷，江北的晚秋就是这样，需要一杯热奶茶温温手。
“周末我要去淮唐。”
罗阳递过一杯热奶茶，点上支烟。
我点了点头，顺势问了下去：“干嘛去？”
“去见一个人。”
我悄咪咪的瞥他一眼，他的眼眸深邃，我从未在他的眼里读出这样复杂的情感，这个小大人，好像第一次在我面前袒露这样的表情。
我开始好奇他嘴里的“那个人”是谁。
“男的女的啊？”
“女的。”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
他的态度让我心里有了一个小结，难道他会不知道在女生面前这样说的后果吗？
他显然是知道的。
他忽然低下头看我，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去。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答应他。
……
接下来到周末的几天我们的联系都变少了，他早早把车票订了出来，然后一直在忙社团的工作，又去忙兼职，争取把事情赶出来好空出时间。
我很少见他这么努力的样子，越是这样，我对他口中的“那个人”愈发感到好奇，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女生，能让他如此魂牵梦绕，如此“废寝忘食”？
两日后，我们搭上了前往淮唐的火车。
淮唐，罗阳的老家，一个不是很富裕，甚至可以用贫瘠来说的小县城。
火车开的很慢，拘泥在大山的心里，我看到阳光打在罗阳的脸上，那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好像完全褪去了幼稚气，长成了一位大人。
我忽然脑抽筋了，问了一个十分肤浅的问题：“罗阳，你要见的那个人，漂亮吗？”
“她……很漂亮。”
罗阳笑了，很沉稳的笑，发自内心的笑。
“我看过她的照片，很美，她是一位很有气质的美女，像是书中的才女佳人。”
我听着他的描述，逐渐在脑海里描摹她的画像，那是一位很有气质的文人，有偏坐砚台前，纤玉描红妆的雅，也有世俗上公认的美。
我下意识的把她和自己比较，罗阳曾说我好比秋日黄昏的晚霞，绚烂，一瞥便是沉沦，一眼便是惊鸿。
可我好像仍然比不过她。
我闷着没有出声，任由心里那股异样的感觉在身体里乱窜，直撞的七零八落，也懒得去拾掇。
阳光正好的时候，下车了，群山之间的窝窝，只有零落的几辆出租车。
罗阳去了超市，拎着水果和蔬菜就回来了，我感到奇怪，去见如此的女子，要拿这种东西去讨芳心吗？
罗阳没有回答我的疑惑，他拦下一辆出租车，好说歹说司机才同意去跑一趟，价格自然是水涨船高。
直到我看见蜿蜒的山路盘曲着扎往大山里，我才明白这趟车司机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罗阳仍是不肯告诉我这位女子叫什么，可每当我谈到她的时候，他总是笑着。
车走了，剩下的山路要我们自己走了。
长时间坐车让我感到有些劳累，他却一脸兴奋，神采奕奕的。
“罗阳，她……对你很重要吗？”
“当然啦，她应该是我心里最挂念的人了。”
“亲人？”
“不是，我们没有血缘上的关系。”
“那我来是不是不合适啊？”
“怎么不合适，她要是见到你肯定非常开心的！”
我犹豫了，不知道怎么去接他的话。
……
山路不是很好走，我愈发好奇这位女子，在罗阳口中如此完美的人，为什么会屈居这样的大山里，凭白葬送自己呢？
终于我看到了罗阳要去的地方，一间老房子，独自立在破碎的秋里，门前两棵枯死的枣树守着长了铁锈的大门。
罗阳拉着我的手，大跨步走了进去。
院子里的地荒芜了许久。
“赵奶奶！”
我跟着罗阳进了西屋，上世纪的装修风格让我感觉好像穿越了，年迈的老人正拄着拐，看到我们两个人进来，眼角的皱纹忽然舒展开来，激动的握住了罗阳的手。
“阿阳？赶紧坐！妞妞，快过来！”
“唉！”
后院传来稚嫩的女声，然后就是木门打开，关上，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忽然就闯入我的眼帘。
她笑着的脸看到我忽然愣了一下，我笑着和她摆摆手，小女孩怯生生的点点头，然后凑到罗阳身边。
罗阳揉了揉小女孩的头，然后把我拉过来，说：“赵奶奶，这是我同学，江梧桐！”
“赵奶奶好！”我笑着和她打招呼。
老人混沌的眼忽然透露出一股光，她颤颤巍巍的过来握住我的手，上下打量着我，她好像在我身上看到了曾经自己的影子，那种眼神，有遗憾，也有欣赏。
赵奶奶的注意力好像全放在我的身上，她把罗阳买来的水果塞到我手里一些，她慈祥的面容忽然让我想起了我家的老人。
老人和我聊了许多，又聊了很多罗阳小时候的糗事，我一边笑着一边看他，罗阳只是这样笑着默默的听着，我抿着嘴，原来看起来这么幼稚的罗阳小时候也是一个“侠肝义胆”的英雄。
罗阳看了看时间，去做午饭了。
“唉，孩子，你觉得我们阿阳咋样儿？”
我忽然愣了一下，仔细想想，说：“罗阳嘛……人挺好的，幽默风趣，还会小提琴，做人也踏实，我觉得挺好的。”
“嗯……缺点嘛……就是有时候小孩子脾气，太幼稚！”
老人听了我的话，忽然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孩子，阿阳就是这股孩子劲讨我得意，哎呀，每次看他跟妞妞玩，就感觉特别好！”
老人给我的感觉并不像什么独坐高阁的书人，她真的很亲切。
老人忽然掏出来自己年轻时的照片，即使是黑白的，也能窥得一缕俊俏。
她握着我的手，和我聊自己年轻的经历。
可惜命运弄人，儿女北漂，留下孩子与她在这间旧屋过日。
她年轻时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又学得一手好字，是方圆百里的梦中情人，可她偏偏看上了爷爷这个普通的农民，他的纯朴，可心里却十分孩子气。
她说，爱一个人不需要他多么有才多么有钱，有时候只是他身上的唯一的闪光点，正好在那天照耀到你的身上。
两罐米酒，两条腊肉和几袋鸡蛋就换走了她的一生，她从未后悔跟着他在大山里吃苦，在结婚那天，两人就在门前栽上两棵枣树，她说枣树幸福美满，和她们的未来一样。
老屋伴着他们走过了春夏秋冬，度过了昨天今天明天，直到门前的枣树枯死，这个家也没什么可留恋的，她也没有选择和儿女进城，她仍然守在这里。
她说，哪儿也不去，他埋在这里，我也应该埋在这里。
“哎呀，哪儿有什么大家闺秀啊，我就是他种的花，一朵普普通通的花而已。”
老人说话的时候，眼神里充满了对过去的怀念。
听了她的话，我突然意识到爱情是多方面的，她可以是米优和北海的“臭味相投”，也可以是奶奶与爷爷在那个年代的相濡以沫。
物质是爱情的基石，爷爷奶奶并不相信，他们用双手打造了一座令我敬仰的空中楼阁。
或许？这种爱情，才是我梦寐以求的。
……
吃完了饭，罗阳照例去外面要抽烟，我默默的跟了出去，他找遍浑身也没有找到火机，有些失落的又把烟吐了出来。
我拍了拍他的肩，把自己包里的火机递给他，点上火，然后躲得远远的。
两个人就这样在晚秋的风里站着，谁也没有说什么。
他抬头看着天边的云，慵懒，随意，任由乡村的烟火气把自己弄的蓬头垢面，我却看见他澄澈的心晶莹剔透，保持着孩童的纯粹。
他叫罗阳，一个看起来不好相处的幼稚鬼，因为小时候和赵奶奶很亲，全村都搬出去了，他也会时常回来看看。
“这里是我生长的土地，赵奶奶是看着我长大的家人，我和她没有血缘关系，可我觉得她就是我奶奶，她不愿意走，我就多回来看看。”
农村的土地养出了心思纯朴的农村人，他习惯用人情去衡量，却衡量不出老人对他的爱。
所以他要用一生去填补这个人情。
这是他给我的世俗的解释，可我明白，人情，是他管用的应付伎俩。
这次的旅行，苦，却让我了解到了一个值得一听的故事，看到了值得一见的人。
回家的火车迎着下午的太阳，他靠在窗边，抽着烟。
我打开相机，偷偷的把他拍下来。
“在时代的更替里，我很庆幸能见到一生只爱一人的老奶奶，她和我说，有一个人，很像爷爷，是个幼稚鬼，他的一生，也只会谈一场纯粹的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