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集 登阶
“难绷，最近怎么一直骑摩托。”狼獾摸着磨得火辣辣的裆，脚尖勾离合都勾酸了。
他实在没想到，和李祭天一起时是抢了沙漠特化雪地摩托去的环形监狱，领完赏金还是骑特化摩托去了旷野中的避难所，从避难所接了委托出来还得骑！最后的最后，车辆被镰虫毁了，又得骑抢来的新摩托！
狼獾恨死摩托了！
“老板之前和我说望山跑死马，确实有道理。”欧米伽坐在狼獾后排，把老欧米伽送给她的牛仔帽檐压到眉毛下面，遮住刺眼的阳光。“之前看起来已经不远了，哪知道走了这么久还没到。”
“既然你的老板对你开的工资又高，学问又丰富，你干嘛从他身边逃跑呢？”狼獾不解的问。
“年猪也是这样想自己的屠夫的。”欧米伽扶正呼吸面具，“我的老板也是等着把我养的白白胖胖就把我的身份取而代之呢。”
“你的身份？你真是大小姐啊？”狼獾一听到与钱搭边的事，眼睛就亮了几分。
“并不是，只不过老板她是一名长生者。她需要一个合理的身份，一直在这片大地上永存下去。”欧米伽说到这些，不禁搂住狼獾更紧了一点。
“因为使用身份证，总有一天他人会发现她异于常人的年龄，与和岁数不相符的容貌。如果她不能顺顺利利地和我替换身份，她就会被敌人发现。而被剥夺身份的我，最终作为无名无姓之人浑浑噩噩地活下去。”
“所以……你想逃离你老板的控制？”狼獾问道，“这种阴谋论的东西谁告诉你的。”
“另外一个我告诉我的。”欧米伽犹豫了一下，回答道。
“另外一个我？”狼獾有点被绕迷糊了，“你有孪生姐妹吗？”
“没有。”欧米伽摇摇头，过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问狼獾，“你说是基因影响人大，还是后天的经历影响人大？”
“这不好说，如果是先天性残疾，那肯定是基因影响大。如果是正常人，肯定后天影响更大，毕竟青龙帝国的人说过：『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狼獾搜肠刮肚一番，把自己包装成一个文化人。
“如果一群人从出生到被剥夺一切，所经历的事情和最常接触的人与事都是一样的，那他们算同一个人吗？”欧米伽抬起头，吹着迎面而来的热风。
“肉体上不是同一个人，精神上倒是大差不差咯。我看神庙里的哥布林就差不多，哥布林的基因估计比我头发还乱，但它们也没见过出现什么温文尔雅的大学士，全都是些绿皮疯子。”狼獾忍不住多加了几把油，刚刚的聊天让他车速降低了些。
“所以……我想活得和‘我’一样，而不是谁的备胎或傀儡。”欧米伽喃喃道。
狼獾对这种哲学式的话语彻底惹烦了，他可没精力去想杂七杂八的东西，随口来了一句：“唏～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现在这年头不成为别人的傀儡养得活人？”
“我拼死拼活地猎杀赏金却落了一身的伤。要是我能像你一样在信标内有个不要人命的工作，我做梦都得给莫比狄克磕头，感谢祂大恩大德，改写了拉普拉斯妖给我的马克图布！”狼獾扬起来他那只长短不一的手指，欧米伽半晌没有说话。
驮兽突然扬起前蹄，一旁缰绳挂在摩托上的商人差点连人带车一起被掀翻。
狼獾赶紧刹住车，由于他是猎人，正好跑在商队最前方探路，万一又遇到什么敌人，那他真得倒大霉了。
“在沙漠里喝口水就这么难吗？！”狼獾气呼呼地拽下欧米伽，把她护到身后，“这是我第几次半路停车掏枪了！”
现头羊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前路，试探性地摇起来铃铛。狼獾这才发现，绿洲方向在铃铛声传过去之后有了明显的变化，似乎是有雾气一般地东西扭曲了视野。
沙子开始发出在雷鸣中混杂着狗叫的声音，他们感觉自己站在了黄色的云层之上，脚下便是雷霆万钧。
“怎么回事？”商人望向绿洲，惊吓地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头羊！绿洲似乎在朝我们靠近！”
“大家不要怕，沙漠中的沙子本来就处于移动的状态，而水面移动后，上层的沙子被太阳烤干，下层的沙子保持湿润，但是最下层的沙子从来没有水能渗透到也是干燥的。而这种干-湿-干结构，形成了天然的共振箱，只要沙子摩擦移动，就会产生非常大的沙鸣！”现头羊想赶紧稳住队伍人心。
欧米伽怯生生地问狼獾：“是这样的吗？”
狼獾使劲嗅了嗅，确实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没有怪物也没有血腥味，他也感知不到敌人的存在。
“赶紧上前！”一个商人后知后觉，“绿洲似乎在渐渐缩小！”
“水渗下去了！海子在转移！”现头高举铃铛，疯狂摇晃起来，驮兽们在铃铛的催促下快速向绿洲跑去。“我们得加速了！否则等我们抵达那里，能找到的只有一片不值钱的细沙！”
也许是上天的眷顾，回应了他们都的渴求。众人脚下一软，整个大地都颤抖起来，他们惊慌失措地发现--海子像浪潮一般向他们扑来，没来得及反应，水就漫过了他们头顶！
狼獾急忙拼尽全力想抽出陷在沙子里的腿，可强大的水压，和下方沙子间的负载，几乎锁死了他的双腿。
他赶紧旋开呼吸面具，调整至内循环模式。过氧化钠吸收二氧化碳，他至少可以在水下坚持一段时间。
胡乱刮水所产生的波引起了狼獾的注意。他回过头，这才发觉欧米伽快坚持不住了！
这小妮子在之前浪费了太多过氧化钠滤罐，导致现在水淹后根本没有足够的氧气进行呼吸，眼看就得翻肚皮。
可狼獾现在也是自身难保，腿都没有从沙子里抽出来，自己得用什么办法来救被水淹没的欧米伽呢？
……
欧米伽陷入了深深地窒息感，她离开老板后头一次感觉如此彷徨。她自觉体重开始减轻，越来越轻，灵魂要像羽毛般漂浮起来。可五脏六腑的哀鸣，与逐渐沉闷的心跳，让她保持着痛苦的清醒。
“也许本该就此睡去……”
她听到了老板的声音，寻声望去，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坐在轮椅上的女生正在翻看一本关于意识上传与融合的科技期刊。脚边的康乃馨与曼珠沙华成团成簇的绽放着。
一个群戴着三角兜帽与长长斗篷的人形生物走进花园，整整齐齐地站在石板路的两旁。这些“人”戴着手套，裹得严严实实，但露出左手腕，每一个人手上都绘有一只头顶上肉质小灯笼是月亮，张嘴想吞噬太阳图腾的鮟鱇鱼形象。
透过月洞门，欧米伽窥见两边的列队的人群交叉的延长线中心就在那位默默翻书的女生身上。
好似枪口的准星，而最中心迷失的小鹿就是那名女生。
“遗忘花园？我到这里来了？！”
欧米伽坐在石凳上，突兀地打破了应有的宁静。
“不是将死的欧米伽才会来这种地方吗？我不想死啊！”欧米伽赶忙向那个声音有点像老板的女生呼救，希望得到她的注意。
可是无人回应……
欧米伽痴痴地望着那个女生。
也许本该就此睡去？
吾等皆尘世之民 ，等待梦境的指引。
夜色斑斓且迷情，想留下吾等凡心。
但吾心已坚如冰，步步跨越泪墙阶梯。
一级一级阶梯阶阶向上，一十二盏明灯盏盏渐明。
吾等送上沥青，俸上水银。
为其续上不眠之睛，为其清醒颅顶。
使徒目皆转睛，对吾的侍奉收入眼底。她伸出掌灯之手，揭示吾等天命，引导吾等前行……
欧米伽惊恐地看着一名面容年轻，但声音苍老的仿生人推着轮椅，将一个头戴插满线缆的辉光管头盔的女生往前推去。
欧米伽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场景已经变换，自己不知道何时来到了高塔内、一个血脑超算面前。
巨大的血脑宛如一轮满月，高吊于穹顶之上，搏动的红色血肉寄生与冰冷的灰色钢铁交相辉映。
欧米伽望向四周，满墙都是化为干尸的肉体，密密麻麻的管线连接在那些尸体上，随着一呼一吸间光影律动。
一十二盏足足有三人高的指示灯如同昆虫的复眼瞪着迷失的欧米伽，两旁内容水银的冷凝管如同高炉的烟囱喷洒着雾气。
面前巨型的十二级阶梯，引导着最底下的两人走向血脑超算。血肉寄生所产生的沥青状粘稠物，犹如泰坦蠕虫的身躯所铸就的不归路。
“博士……”坐在轮椅上的女生望向高高的阶梯，害怕地蜷缩在一起。
“别怕……”那个仿生人轻轻抱起女生，站了起来。“这是我们的天途……”
女生埋下头，低声呢喃。
“你是欧米伽，也是阿尔法。你是结束，也是新的开始。”【博士】仿生人缓缓开口。“灵魂终归梦乡，肉体终归母土。”
【博士】的仿生外壳看上去有点陈旧，但明明抱着一个人，攀爬这些巨型楼梯却看起来轻轻松松。
“实在没有想到，曾经给大力矩运输器械留下的搬运通道，居然成为了接近拉普拉斯妖超脑计算机的唯一通道。”博士扶住女生头上的头盔，后方的线缆像是收到了什么感召一般漂浮起来。
“欧米伽……”博士轻声呼唤女生的名字，“对不起……居然把复兴整个灵族公司的重担，强压在一个渐冻症的女孩身上，我……是一名不该有未来的罪人。”
“博士，是不是进行仪式之后，我就可以重新站起来了。”女生怯生生地问。
“不只是站起来……”博士的言语玄之又玄。
“这是公司最新的研究成果，只要仪式成功，灭世战争绝对可以完胜不说。甚至地球的市场我们都可以夺回来！多么美好啊，而这一切……都在你身上，欧米伽。超脑终究是死物，远远不如人，欧米伽，我们灵族需要你的帮助……”
“我……能做些什么？”女生把头埋在仿生人怀里。
“【清醒梦】即将到来，我已经将大部分灵族的意识上传到超脑中，利用血肉超脑链接到莫比狄克的神经网，大幅提高了算力，现在的拉普拉斯妖超脑计算机，模拟一个平行宇宙的物理运转完全不成问题。”
“但是……”博士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这个平行宇宙里是要让我们灵族生存的，而一个人的意志，再强大的计算机都是无法完美模拟的--因为计算机是可憎的死物。”
“拉普拉斯妖超脑计算机根本不可能同时预测上百亿灵族的共同未来，因为计算出的未来情况是天文数字。而让整个模拟平行宇宙都严丝密缝平平稳稳地按照一个结局进行下去也根本不可能。只要时间稍微长一点，整个模拟出的平行宇宙就会时间错乱。”
“所以……我需要一个12秒的「迭代」。”
“「迭代」的存在，将会协助拉普拉斯妖超脑计算机模拟的宇宙每12秒循环一次，而每一次迭代得到的结果会作为下一次迭代的初始值。不断循环中，才能让莫比狄克重新回归宜居星球时，灵族重新苏醒的灵魂时间状态统一，不至于发生错乱。”
“是的，这个世界就像鱼一样，只有12秒的「记忆」。”仿生人的笑是如此的悲凉。
“而我就是……「迭代」？”女生望向高高悬起的血脑计算机，她感觉自己的心跳随着那巨物的律动而律动，血液随着巨物的流淌而流淌，那是巨物是盘曲的树根还是交错的船锚？女生看不清……
“不只是……”博士终于抱着女生登上了最后一级台阶，“欧米伽，你不仅仅是「迭代」，你也是唤醒我们的【闹钟】。既是「盘古」，也是「女娲」……你，不可或缺……”
“我……我只是想重新站起来。我……还想重新见到我的家人朋友……”女生终于害怕到哭了出来。“我不在乎成为或不成为「神」……”
“当然……当然……”博士走到血脑计算机前，计算机像一只章鱼一般张开了触手，如同扔入沸水中的茧，一层一层剥开血脑扭曲的屏障。“只要仪式成功……你不仅仅能站起来，而且可以和莫比狄克太空巨鲸一样永生，时间再也无法在你身上留下痕迹，而你的家人朋友……也会在【春分】从模拟梦境中苏醒，与你相见。”
“【春分】？”女生被博士缓缓放下，置于一激光标记处，她逆来顺受，只是对春分这个词十分好奇。
“春分……那是地球上的日子了。我在举行完你的仪式后，会带着灵族最后的星际战舰前往传说中的银河系……而我寻找到星系中地球上的灵族增援后，即刻返回莫比狄克，我回来之时，就是【春分】之日。”
“你会多久回来，我的朋友们什么时候会苏醒。”女生止不住的颤抖，但血脑计算机上的触手朝她卷来，吸附在她的身体上。她头戴的辉光管头盔也像复活一般朝天空中扭动。
“也许今天……也许明天……也许永远不可能……”仿生人不会流泪，仿生人也不会用眼泪表达悲哀，他能做到的，只有缓缓转过身，站在一个拉杆前。“欧米伽，我也想回家，我也有自己的家人……也许像其他人那样就此睡去，是一种解脱。虽然进入模拟的宇宙是在自己欺骗自己，但对我这阵痛之人来说不亚于是甜美解药。”
“进入梦乡吧，欧米伽。那是一个乌托邦，在模拟中，你在梦境里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按需所求，想你所想，做你所望。”博士拉下拉杆，“这是我最后能补偿你与灵族的了……”
“开始登阶……”
太阳、月亮、血脑、欧米伽……四位一体，连成一线。所有的信标朝太空中发出海量的信号与能量，大地为之颤抖，星空为之黯淡。最后一艘战舰破开云层，撕碎赤道上的太空垃圾星环，在无言的沉默里，莫比狄克的目送中，消失在辽阔虚空。
……
“醒醒！要死可以，别赖我的护送费！”
“也许你得对这位女孩温柔点。”
“妈的，按以前我都是两个大耳刮子上脸给别人抽醒了。没想到现在根本没啥用，不会得让我给她人工呼吸吧？”
欧米伽迷迷糊糊地醒来，就看见狼獾摘下呼吸面具的大脸嘟着个嘴，离自己就几公分距离了。她没有惯着，哐叽一脚踢在爬地上的狼獾裆上。
“死丫头片子！”在众远征商人的注视下，狼獾痛得遍地打滚，脸都憋成了猪肝，“不识好人心！哎呦……”
“下流！”欧米伽咬牙切齿地骂道。
狼獾一脸委屈，可怜兮兮地回道：“唏，我大发慈悲把我自己的过氧化钠滤罐送给你，搞得我自己差点憋死，怎么到头来你对我还没有一句好话。”
头羊抖了抖手腕，悦耳的铃铛声叮叮响了阵：“是的，我可以作证，猎人先生还是非常够意思的。”
“我们是怎么脱困的。”欧米伽扶着额头，还沉浸在梦境的后遗症中。
“泰坦蠕虫帮助我们脱困了。之前的鸣沙也是祂造成的，泰坦蠕虫仅仅从海子的侧面跃出，巨大的身躯所形成的坑洞就让水流走了。”现头羊倒是不慌不忙。
过了老久，狼獾终于缓过了神，囔囔着说：“妈的，之前没水喝，刚刚都差点喝撑死。难怪都说泰坦蠕虫是莫比狄克的信使，命运这种东西真捉摸不透啊。”
“泰坦蠕虫？”欧米伽对这种只在传闻中的生物好奇心爆表。
“是啊，仅仅是一条幼年期的蠕虫就对我们造成了如此大的影响。”现头羊摇摇头，“泰坦蠕虫据说是莫比狄克身上的纤毛，身上有可怖的生物场。恍惚之中的人只是遇见都会陷入梦境。”
“我听说之前有一伙刚刚出师的捕蠕虫船进入沙海寻找泰坦蠕虫，结果嫌热，满船的人都没有常戴生物场屏蔽仪头盔，等其他捕蠕虫船找到他们时，他们已经变成了身上镶嵌满红晶的疯子。”另外一个商人惊恐地谈论着刚刚的险状。
“还是照顾好我们自己吧。”第三个商人气得直跳脚，“我们的摩托车全泡水了！难不成指望再来一伙土匪给我们送车来吗？！”
欧米伽呆呆地坐在地上，重新戴好呼吸面具--确实，自己的滤罐已经更换过了。她没有在乎这些，毕竟她被梦境里的景象惊骇到了。
老板的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梦境里的事都是真的吗？
欧米伽不知道，正如当时的欧米伽也不知道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