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集 准备
“进来。”
“将军，这是您的朋友托我带给您的东西，我仔细看了看，认为是一件废料，但他执意让我带给您。所以我暂时过来请您定夺。”
“是西葵瑞特吗？”徐威面朝镜子，正在剃自己的胡须，他满嘴的泡沫遮挡住了他脸上的伤疤，他有时在想，干脆就打着肥皂出门算了，虽然看上去很蠢，但面相至少没那么吓人。
“没关系，你放在那吧。”徐威用水抹了把脸，快速地把泡沫洗干净，才转头望向士兵，“你值了一天班也累了，和我说话没必要那么客气。”
“收到您的命令，将军。”士兵立正，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向前跨了一步，把那个小物件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徐威看着镜子，看到士兵毕恭毕敬的模样，不禁叹了口气。
“我说过，我们之间没有高低贵贱。除了战时无条件听我指挥外，其他时候就像碰到邻家大叔一样打个哈哈就行了。”
徐威把下巴的胡子刮干净，放下剃刀，在茶几上拿了一个梨子咬了一口。
“嗯，很脆。下次让后勤多帮我采购一点。”徐威将梨子抛给士兵，“中心域风沙大，容易起痰，让你的声音听起来很哑。多吃点梨子润润喉。不要担心梨子贵，除了国家的基础工资，我会用自己的钱给你发生活补贴的。”
士兵看着在中心域价格昂贵的梨子，迟迟不敢下口。
“怎么，我都吃了一口，你还担心有毒？”
“不敢！不敢！”
“为何拿在手上不吃呢？”
士兵低头小心翼翼地品尝了一口，一抬头就迎上徐威热切的目光。士兵讪讪笑了笑“叔，确实很脆很甜。”
……
在士兵走后，徐威无力地坐在沙发上。他已经认出了茶几上的是个什么物件--一个烧黑的玉扳指。
他也认得这个扳指的主人是谁，但他除了低声呼唤那人的名字，已无事于补。
徐威悄悄把门反锁，坐在沙发上抹掉自己的眼泪。他在西葵瑞特面前可以肆无忌惮地说“牺牲”、说“代价”。但是这些事真真切切发生之后，他的内心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一直和别人提倡“平等”，但最后发生的事却是不平等的。一支小队因为一道命令，连洗尘宴都没吃上，就这样不清不楚的葬身荒野。
这就是“将军”的特权，可以为了自己的道路不论他人生死？
徐威把头埋到了两臂之间，呜咽起来。这就是他自负的代价，但是为此买单的人却不是他。
现在有两条路：一个，把事做绝。找个地方把匣子扔了，把自己的关系撇干净，直接借自己士兵死亡的由头弹劾冉阳；另一个，顺着冉阳的意思往下走，举办宴席，送出礼物，在其他国家前展示自己向往和平的一面。
徐威望向窗外的停在屋檐上的白鸽。当初的四大宗族为了解闷，从飞船上带了宠物下来。但宠物只能适应地球上的气候，莫比狄克对于他们来说过于恶劣，所以宠物只能生存在信标超控范围内。
塔楼下不知道是谁吆喝一声，洒出一把玉米粒，白鸽们扑棱棱地从屋檐飞向了空旷的广场。徐威仰起头，看着那些本来不该出现在这个星球上的小生灵们。
在一片灰蒙蒙之中，白色的可爱影子抚慰着背井离乡之人的心。徐威走出塔楼，来到露台，他眺望远方，一座座洋葱顶白刷刷整齐的房屋，一栋栋用于守望的瞭望塔。他的士兵在城内的军营中训练，地面上浮起的扬尘和大街上行走的人们……徐威两只手抓着护栏，吹着略微有些磨脸的迎面风。
如果他们还活着，一定会想我举办外交宴会然后名正言顺地回到帝都吧……徐威心想。
这是头一次，徐威为了他人的愿望而做出选择。
他拿出了手机，打了一通电话。
“你好，我找哈里发……对……商量准备宴会的事情。”
……
老板靠在吧台上，眯着眼睛，玩味地看着。
黑皮哥兴奋地摆弄着刚刚换上“新腿”，像试穿鞋子一样在鮟鱇鱼酒吧内踱来踱去。他踢了踢腿，似乎非常满意，只不过这条“铁腿”有点偏“瘦”了，他更喜欢像青龙帝国里仪式士兵使用的重装战斗机甲那样看上去就快、强、猛的造型风格。不过刚刚从一个跛子变成健步如飞的正常人，他还没从狂喜中回过神来。
“哇，我真的没有想到一个酒吧居然还有这种服务！”黑皮哥对自己的腿不停的抚摸，恨不能每天上三次润滑油，就为了好好保养这个铁管管，“太酷了，要是还有更强大的义肢装就更好了！”
“让每一个来酒吧的顾客开心，是我的愿望呀~”老板勾勾手指，示意黑皮哥更近一点，“义肢可以造得更重更强，但是它最后还是和你的血肉和神经连在一起，最合适你身体的才是好义肢。一个重到你无法抬起膝盖的义肢反而是个累赘，一个强大到会灼伤你的神经的义体更是让自己置于渐冻症的风险之中。”
队友们看着黑皮哥的终于可以再次站起来，开心地拍起了桌子，让酒杯里面的啤酒咕嘟咕嘟泛出诱人的酒花。沙漠狐狸们终于和城内的小队汇合，他们一起在鮟鱇鱼酒吧稍微调整放松一下。
“古达麦，亏我扶你走了这么远，现在换上了帅气的机械腿，请弟兄姐妹们一顿酒水不过分吧！”
黑皮哥古达麦竖起大拇指，另一只手拍拍胸脯：“自然！包在我身上！再来一桌响尾蛇鸡尾酒，一人一杯，一人一杯哈！”
欧米伽耷拉着头，叹了口气，揉着发酸的手臂，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老板。
“我亲爱的大老板，下次能不能多招一个调酒师帮忙啊。”欧米伽无奈地耸耸肩。
“那你休息会，我来调。”老板眨眨眼，向欧米伽打了个响指，说罢走向了内间。
欧米伽伸了个懒腰，打出一个长长的哈欠。她寻了张小圆凳，坐在吧台前，百无聊奈地掏出了手机自顾自的玩了起来。
“调酒师，请问你这有亚力酒吗？”古达麦避开互相碰杯的同伴，坐在了欧米伽对面。
“嗯……有啊。但是不能直接喝，会出事的。”欧米伽低头玩着手机，慢条斯理地回答。
中心域有的老一辈人喜欢喝这种椰枣蒸馏出的烈酒，酒精高达70度，带有浓烈的茴香味。但是由于度数太高，酒吧不敢把这种酒直接出售给顾客喝，否则喝出人命来酒吧可是得负责任的。
“不是给我喝的，我想用它敬我的朋友。”古达麦说道，“他们……已经和我天人两隔了。我想通过祭洒的方式，宽慰他们的灵魂。”
把酒洒在地上来祭奠失去的朋友吗？青龙帝国的一些人喜欢这样干，但对于中心域的人来说，死亡这个词，就像沙漠会刮风一般稀松平常。祭奠这个行为，显得略有些稀有。远征商人们和佣兵只会考虑钱包的胖瘦问题，无暇顾及倒下的队友。
“我曾经很讨厌酒鬼，到最后我也沾染上这喝酒的陋习。但我和他们不一样，他们喝酒是为了追求虚无缥缈的欢愉，而我是为了忘却：忘却我肉体上的伤，忘却我心灵上的痛。
我见到了太多的生离死别，而我总是步履匆匆。我没时间为他们哀悼，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和酒鬼没有两样，我们都是为了追求虚幻超脱的灵魂，忘却现实中困苦的肉体。”古达麦看着在舞池中狂欢的队友，默默低下了头。
他们逃避的不仅仅是护卫与追兵，他们逃避的还有自己对死亡的恐惧。今天逝去的是他的朋友们，那么明天、后天呢？死亡会不会吹到自己耳边？
“也许吧，有人说过：酒有害身体，有益灵魂。”欧米伽把手机拿在手上，“我去帮你问问我老板，看看她把酒放在哪里了？”
欧米伽站起身，往内间走。进去时也没忘记帮老板带关上门。可刚刚进去关上门，她恨不能马上转头尖叫着跑出去。
“欧米伽，你还是从来不敲门就闯进来。”老板的背上伸出好几条白花花的手臂正调配着酒，就像一只忙碌的蜘蛛。
“呃……你这副模样确实挺吓人。要我说，你给那个黑皮帅哥换的机械腿，不会是自己的哪一条旧腿吧？”欧米伽吓得愣在原地，为了避免尴尬，她赶忙岔开话题。
“当然不是，我给他装的是战斗义体，他和我的零件都不一样。我这些躯壳其实都是陪他人度过寂寞夜晚的爱侣仿生人。”老板没有回头，而是继续调着鸡尾酒，“正因如此，灭世战争中她们才幸存下来，没有被拉上战场。”
“呃……你从哪里找来的战斗义体。”
“也是灭世战争来的，那些用于战斗的仿生人被击碎后给我留下了丰富的资源，重新改装一下就能作为人的义体配件的不在少数。”
“我……呃……我只是过来找亚力酒的，找到我就出去……”
“不用找了。”
“啊咧？”
“你们刚刚的对话我都听到了，给了我一点点小灵感，我准备送他一杯我特调的鸡尾酒。”
欧米伽听到老板的话，更加愣神儿了。老板是怎么在一边制作好几杯“响尾蛇”鸡尾酒这种需要shake得叮哐做响，还透过内间紧闭的房门和隔音墙听到她和黑皮帅哥对话的？
欧米伽点点头，反正老板神通广大，连四国哪个高管今天吃了几两饭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刚刚的小对话被她听到也是合情合理。欧米伽只能把手一摊，耸耸肩，掉头一路小跑出去。
过了一阵，老板端着鸡尾酒走出来了。不过最中间有一杯鸡尾酒看起来很特别，它是透明像水一般的和旁边橙汁颜色的“响尾蛇”形成了对比。
老板把“响尾蛇”放在他们的酒桌上，然后单独把那一杯透明的鸡尾酒放在了坐在吧台边的古达麦面前。
“这是……”古达麦看着这酒，用古典杯盛着透明酒液，杯口有一点白糖装饰；酒里漂浮着一朵小雏菊和插了几支白百合花，百合花的茎用柠檬皮切的小条扎起来成为一束，作为喝酒时的搅拌棒。
“这一杯我暂时叫它‘纯白纪念’。用亚力酒作为基酒，搭配姜汁汽水和柠檬苏打。”
“纯白纪念吗……”
“是的。”老板从吧台下的冰盒里取出两个子弹头造型的不锈钢冰块，放入酒杯，鸡尾酒刷的一下变成了白得像奶一样。
古达麦看着像牛奶一样流动的酒液，感慨道：“我曾经听起一些老佣兵说过，亚力酒又名‘狮子奶’，只有真男人才有勇气喝，今天看来是真的名不虚传啊。”
欧米伽看着这变魔术一般的操作，低声向老板问道：“这是怎么做到的，你就这样再那样一通操作，这酒咋变成奶了。”
“亚利酒是这样的，其实它加入水的时候就会变白，因为其中有乳化的茴香精油，注入水就会破坏乳化的稳定，导致精油变成悬浮物，酒体变白。”
“但是我加入的苏打水，苏打是碱性的，使油发生了酯化反应，所以酒体依然清澈。”
“一切都是为了最后加入子弹不锈钢冰块变色的艺术效果，所做的铺垫。烈酒一类都有溶解较多的酯类物质，正是这些酯类物质构成了烈酒的独特香味。而扔入冰块，导致酒温度大幅下降，酯的溶解度随温度降低而降低，导致它们变成白色絮状物析出，形成了这种奶白色的酒体。”
古达麦抿了一口，一入口就是浓烈的茴香、甘草味、和被白糖稍稍中和了点的酒精苦味。过了一小会，嘴里又泛出了一点柠檬的清新，喉咙里出现了一丝丝姜的微辣。
他端起酒杯，嘴里默念着悼词和死去同伴的名字，把酒洒向了他们牺牲的方向，握着花束放在胸口，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谢过老板，把杯子和冰块还给了她。
“你没有发现我放的两个子弹头给你的暗号吗？”老板漫不经心地擦着杯子，对古达麦似笑非笑。
古达麦这才反应过来，一低头看着两枚不一样的子弹头。
这两枚子弹，其中一个是大屁股的尖头8mm50mmr勒贝尔步枪弹，另外一个是10438mmr的维特利步枪弹。
“狐母让你们来我这里，不单单是为了让你们寻欢作乐的。”老板向后靠在椅子上，将擦得锃亮的古典杯放到杯垫上。
“你！你是怎么知道我们是……狐狸的？”
“已经写在脸上了，我的小帅哥。”老板就像一只看见虫子落入自己织好的网中的蜘蛛，邪魅的笑了笑。“别人看不出来，可是瞒不过我，很少有人会为了方便，佩戴全封闭呼吸面具而放弃美观，去剃你这种去掉两个鬓角的发型。”
“狐母和我有点小交情，别紧张。我不会出卖你们的。信不信由你。”老板用食指勾住古达麦的手，把黑皮哥拉近了点，“她央我带了一批武器给你们。一批轻便、精简的卡宾枪。”
古达麦的的瞳孔猛的收缩，他左右窥探了一下，确定四周没有其他人，探出身子伏在吧台上，压低了声音：“什么卡宾枪？”
古达麦知道，当时回去时吐槽棺材步枪的在车辆中的种种不方便，只和狐母说过。而对方居然能精确的的带来一批有一定数量且匹配他们需求的步枪，肯定是沙漠狐狸们的盟友，可以放心大胆地和她聊接下来的问题。
老板没有着急回答，而是拿出三枚勒贝尔弹头和六发维特利弹头整整齐齐地摆在吧台上，然后把一枚维特利子弹横着卧放在桌上。
古达麦疑惑地看着，这是什么意思？一把步枪弹容是三发勒贝尔；另外一把的弹容是6+1的维特利吗？
“这些武器藏在城市靠北方的拦沙坝附近，具体在供给城市燃料的a区9号燃气气阀的正下方，到了那里之后，可以看到一个喷火的气口。如果实在找不到，我会安排一个人守在气阀值班室三天，你们在三天内去到那里，他会带着你们找到武器。”
“谢谢！”
“好了，”老板推开古达麦的手，做了个拜拜的手势，“别在我这儿停留久了～要不喜欢你的女孩子肯定要生气了。”
“嗯……比起女孩子，我更喜欢枪。”古达麦从小就是孤儿，没经历过男男女女之间触碰，被老板这么一调戏，脸直接红到了耳根。他像被惊吓的兔子一路小跑去找他的队友们了。
“嗯哼，嘴上挺不老实，身体还是诚实。”老板看着黑皮哥离开的背影，呵呵一笑。
欧米伽叉着腰，对老板说：“我怎么没听说过你和什么狐母有交情啊？”
“很正常，我有12个‘分身’呐，你和我其中一个分身呆在一起持续哪怕一天都没有这个耐心，能知道其他的事情？你自己认为有这可能吗？”老板把杯子往洗碗机里一塞，准备消毒。
“狐母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一位为绝对自由做准备的人。”老板把脸躲进阴影里，“时时刻刻做准备的人。”
老板走进黑暗的内间：“嗯……而我也得为了徐威的宴会准备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