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集 天命
病房内昏昏沉沉，窗帘也拉得死死地，透不过一丝光来，唯有病房的门开着，传过来一缕阴森森的光。
西葵瑞特坐在病床边，看着自己的学生。这是他头一次解下自己的仲裁转轮手枪，让手枪离开自己枪套。他把它塞到李祭天的枕头底下。
医生说枪体属于金属，而猛犸牙的化石握柄属于“龙骨”类，两者都有镇惊安神的效果。李祭天受到了太多的惊吓和压力，可能已经出现了心理问题。
李祭天身上没有什么伤，但陷入了深深地昏迷。西葵瑞特希望真的如同医生所说的，放在他枕头底下可以让他更快醒来。
“他之前是不是和什么东西强行连接了神经？”医生站在门外敲了敲门向西葵瑞特问道。
西葵瑞特抬起头，向医生看去，“是的，他应该是和那辆生物跑车强制连接神经过。”
西葵瑞特回忆起来，这种跑车他曾经在圣徒的手下见过，那还是作为三位使徒之一时。
但是圣徒从来不使用这种跑车，每次都是让冉阳来开车。这种跑车需要神经连接，如果没有弄得好会直接让大脑陷入幻觉，让使用者误以为自己完全变成了一台车子。
导致幻痛现象的出现，失去对全身控制，变成植物人。还好冉阳非常循规蹈矩，所以一直平平安安，没有发生意外。
（ps 幻痛是一种心理疾病，指断手或断臂者认为自己的肢体仍然存在，并能对自己假想的肢体感受到触觉、痛觉等。）
但三个人中，只有他明白，圣徒不用这种跑车其实压根不是因为安全问题，而是圣徒是个货真价实的机器人，根本没有神经系统，自然使用不了！
医生过来监测了一下李祭天的生理指标，点了点头：“他现在情况很好，应该不需要多久就能醒来。至于是否有心理问题，这需要心理医生在他醒来后再做检测。”
“再好不过了。等他醒来我会和你们说的。”
西葵瑞特谢过医生，看向摆在病床的床头柜处的匣子--那个匣子确实很华丽，但也只是一个匣子而已，在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之前，它也顶打顶不过是个漂亮的盒子。
那个一十二位的密码锁，更是为匣子平添了一丝诡异，西葵瑞特一时半会儿也没有想到什么头绪，难道这个密码是一个具体的时间吗？xxxx年xx月xx日xx时xx分，正好对应了一十二位数字？
徐威驻扎帝都的小队为了护送这个匣子，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音讯，西葵瑞特不明白这匣子里面究竟有什么魔力能让自己的学生和徐威的小队抛弃自己的性命也要把它护送到徐威手里。
难道说只是使命感作祟？
西葵瑞特一开始以为这趟旅途是个简单的任务--不过是送一个小盒子，而且还有仪式士兵作为护卫……如果不是出现了席卷整个城市的电磁风暴让所有电器宕机了一阵子，导致通讯中断，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之后的事。
李祭天的手指微微弯曲了一下，西葵瑞特走到床头拿起匣子放在祭天的手里。
“我的匣子……“李祭天呢喃着。
“别怕，在这里。”西葵瑞特安慰道，“匣子还在你手上。”
西葵瑞特其实已经发现事情的不对劲了，那辆跑车里面明明有很多弹头，看起来是棺材步枪的友坂弹，但是车体完好无损，最离谱的就是李祭天身上什么枪伤都没有，只有脖颈处和耳后有一些红点。
最诡异的是那三发45柯尔特手枪弹，那三枚弹头掉落在李祭天的裆部，而且弹头是没有完全压瘪的，说明击中了肉体，弹头受到了足够的缓冲，这些子弹的位置更像是击中躯干后被肌肉挤出来落到两腿之间的。
那为什么李祭天会几乎毫发无损呢？
“蠕虫……蠕虫……还是蠕虫……”李祭天开始浑身颤抖，“火焰……火焰……总是火焰……”。
西葵瑞特捏紧了李祭天的手，他从来没有触摸过如此冰凉的肉体，就像是死人一般。但是李祭天的额头却止不住地冒出虚汗，西葵瑞特探了探他的鼻息，他呼出来的气体就像烧开的锅炉喷出的蒸汽一般。
“这就是马克图布吗？”门口出现了徐威高大的影子，把从医院走廊照过来的光挡住，让李祭天的脸埋在昏暗中，“我曾经以为我会收不到这个匣子，但不得不承认，这个匣子确确实实就摆在我的眼前。”
“你感觉很诧异吗？”西葵瑞特没有抬头哪怕看徐威一眼。
“当然，我的小队一个人都没有回来，他们明明更加强大，却是渺无音讯的一方。而你这个学生，我从一开始就没指望他能活着回来，他却偏偏是最先回来的一个。”徐威抱着手靠在病房的门口处。
“如果没有我的学生，你就那么确定你的小队在没有向导和天气预测的情况下能回到中央枢纽信标站？”西葵瑞特毫不客气地反问。
“当然，”徐威走了过来，“要不之前的那些帝国信使是怎么来到我这边的，你不会指望他们对中心域很熟悉吧？”
西葵瑞特偏过头，望向逼近的徐威。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需要一个四国信使做向导？”西葵瑞特冷冷地回敬他。
“有一个导航总比没有好，不是吗？”徐威站到了李祭天的床边。
“错！你的小队之前走的都是官道，自然不会迷路，但这一次为了保密，一直往旷野深处钻，自然必须得信使带着。而且你需要四国信使的原因不仅仅因为要导航，还有一点是需要他的名分。”
“什么名分？”
“交给你匣子时的名分，你是偷偷从冉阳那里拿到的礼物，不敢用本国的信使。而用其他国家的信使来送，会有明显的政治倾向，相当于直接告诉别人这些礼物要送给哪个国家的外交官了。你并不想如此被动，所以在你举行外交宴会之前，不能让他人知道你的外交友好对象是谁。”西葵瑞特望向徐威飘忽的眼睛。
“那么你会选择什么信使--我的学生，李祭天，一名完全中立的四国信使。”
“你真的很聪明，我的朋友。”徐威大笑着鼓起了掌，就像这个病房内没有一个病人，“真可惜，你居然拒绝了我的邀请，要不然我们两个可以一起完成更大的事业。”
“免了。”西葵瑞特没有搭理徐威。
“你有没有想过还有一层问题？关于我为什么用四国信使？”徐威坐在床尾，和西葵瑞特呈一个面对面的坐姿。
“什么？！”
“四国信使，除了你之外都是可以牺牲的。因为他们身后没有国家撑腰，就算出事也不会闹太大动静。”徐威略略笑了笑，他面部的伤疤再一次拼成微笑的第二张嘴角。
“畜生！你疯了！他可是我的学生！”西葵瑞特差点直接弹起来。
“我没疯！那我自己的小队怎么算，我甚至用的是我最年轻最有潜力的一支小队来护送他！因为所有人的牺牲我都考虑了！我机关算尽，就是为了保证就算任务失败，之后发生的一切也不会影响我的进程！”徐威褐色的眼睛在阴影中显得如此的浑浊。
“就算他们全部牺牲了，我也可以向新王报告，告诉他一切是冉阳单方面搞的鬼，在没有通知我的情况下，欺骗我那的一支小队孤军深入旷野，导致他们牺牲。”
“因为他们是我最忠诚，最可靠的小队，冉阳不敢让他们留守在帝都。无论帝都有什么风吹草动，只要是和我有关，他们就会不论千里来告诉我。只要他们在，冉阳永远不能明面上算计我。”徐威的眼睛慢慢湿润了起来，宽大的手掌也抓住了膝盖。
“冉阳特地安排他们来送我的礼物。他就是在赌我不会坑害自己最忠诚的部下。”他的眼睛又止住泪水，闪过一丝杀气。
“他们对我可是情同手足……哈哈哈……虽然我经常壮士断腕？就算我有没有送出匣子给白虎议会的外交官，我也能扳倒冉阳。一句‘冉阳党同伐异，诱害帝国的忠臣导致他们曝尸于野’，合情合理，合情合理啊！”
“你是真的疯了！为了权力无所不用其极！”西葵瑞特终于忍不住站起来，指着徐威的鼻子骂道。
“如果在青龙帝国不需要权力就能天下大同，我干嘛要如此大费周章？你完全理解错了我的出发点。”徐威冷漠地看着李祭天手里的匣子，坐在床尾一动不动。
“不管你怎么说，你做出来的事就是你为了权力发疯的客观事实！”
“……我不想为自己申辩太多，”徐威摇着头，“既然匣子送到了，那就是天命。现在……把匣子给我吧。”
西葵瑞特看着徐威站起来，走到自己身边。徐威伸过来接匣子的右手上几乎都是伤疤，连手臂上的毛都在战争中被火焰烤没了，五根手指的指节处全是大大小小的老茧，小拇指的指甲盖也不知所踪--一只饱受战火摧残的手。
徐威的手悬在了半空，等待西葵瑞特同意他拿匣子。
“希望你拿到权力后，不要忘记你曾经的抱负。”西葵瑞特用身体挡在徐威的手与匣子之间。
“当然……”
……
徐威拿到了匣子，转身走到门口，还是和他刚刚来时一样，把走廊传过来的光全挡住了。他回头看了一眼躺在病榻上的李祭天，叹了口气，走了出去。走廊里的光没有他的阻挡又传了进来，西葵瑞特看着空洞的房门，心里很不是滋味。
“徐威将军似乎不是很喜欢我？”李祭天缓缓睁开眼睛，好可怜，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两人的斗角。
“不喜欢就对了，人活在世上没必要让所有人喜欢。”西葵瑞特望着房门，伸出食指挥了挥。
而且徐威对谁都是这样……表面上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内心呢？我也不知道。
“导师……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李祭天躺在床上，看着一片虚白的天花板。
“梦醒了就好，我们还有更长的路要走。”西葵瑞特回答道，站起身子来，“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匣子送到了徐威手上。这个可以作为你的毕业实践，到时候我就给你发毕业证。经过这件事，我想用不了多久，你的名字就会通过徐威即将举办的宴会传遍整个中心域。”
李祭天似乎对这个并不感兴趣，只是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他的士兵都是好人。有一位甚至为了保护我，只留下一只玉扳指。”
“我愿意相信你说的，祭天。”西葵瑞特点点头，“你现在先好好休息，别想杂七杂八的。”
西葵瑞特明白，有的人会在长途跋涉后产生被人追杀的错觉，他不敢让自己学生想太多东西，他只希望自己学生身体与心灵在经历这般摧残后还能保持健康。
李祭天从上衣口袋搜索着，寻出一个有一面完全烧黑的玉扳指，怔怔地望着它出神。
西葵瑞特不明白李祭天为什么会留着一个品相基本被破坏的小物件，但他尊重自己学生的选择。
“这个扳指有什么故事吗？”西葵瑞特坐近了一点。
“他……讲述一个硬汉的故事。”李祭天的眼泪悄悄流了下来，背过脸去不让导师看到自己悲伤的样子。“如果不是这个扳指的主人……我估计也难逃一死。”
“你哪里受伤了吗？”
“之前吸入了大量氨气，整个胸腔像被焚烧了一般。后来又中了子弹，失血过多晕了过去……”
“那你身上的伤是怎么消失的？李祭天？”西葵瑞特直入主题，他想明白李祭天的身体状况，医生的话虽然让西葵瑞特放心了不少，可是他还是想确认一下--毕竟当时车辆上的弹头状态，实在是太诡异了。
“在我中弹后，失血昏迷。那辆生物跑车好像接管了我的意识，自行开车带我去了附近的碱池，他的车体就像有渗透膜一样，滤过来了一些黑水，但是没有腐蚀性，我泡在里面感觉很舒服。
并有一个蜂刺状的血肉质注射器在我脖颈处扎了一针，然后我彻底睡了过去，并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等我醒来就已经到这里了并且伤也好了。“
西葵瑞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的那一支小队最后怎么样了？”
“为了保护我……全军覆没了。“孩子哽咽起来，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只有一个匣子吗？”
“一共有六个，但是我只带回来这一个……导师……我……”
“没事没事。”西葵瑞特拍拍孩子的肚皮，“反正这厮也没有天命拿到所有匣子。”
西葵瑞特看着虚弱的李祭天，爱怜地扶他坐起来。这时，他才发现床尾之前徐威坐过的地方，摆着一张邀请函，和一张银行卡。
西葵瑞特没有说什么，他强忍住撕烂那张废纸和掰断那张铜臭味小卡片的冲动。
“祭天，你喜欢就留作纪念吧。那是徐威给你的。”他把它们捡过来，放在李祭天手上，“既然是送给你东西，你便有对它们的完全处置权。”
李祭天留下了邀请函放在床头柜上，但把银行卡递给了西葵瑞特，“导师，你一个人在中心域很需要钱。我毕业之后可以回青龙帝国当信使，用不上。这里消费太高了，你留着吧。”
“你知道里面有多少钱吗？”
“不知道，但导师你更需要这笔钱。”
西葵瑞特答应了李祭天，接过了银行卡，然后立马把它掰断扔进了垃圾桶里。
“导师！你……”
“接过它，是因为这是我学生送我的礼物”西葵瑞特连垃圾桶都没有看一眼，“掰断它，是因为我不喜欢别人用钱买我学生的命。”
“李祭天，你能活下来，确确实实是马克图布--天命的体现。你以后肯定会成为一名远超过我的信使大师。”
“学生还想拜托导师几件事。”李祭天靠在床头的栏杆上，似乎在等待西葵瑞特的回应。
“说来听听。”
“我想要一条枪。我不想再当被人保护的羔羊。”李祭天看着自己的手，手上只有指根处因为训练留下的微弱茧痕，岁月的皱纹也没有爬上他年轻的手掌，看起来是那么的秀气。
西葵瑞特合上李祭天的手，他头一次感觉自己已经步入中年，虽然自己看起来并不是那么显老，但和李祭天的手对比起来，自己的皮肤还是粗糙了不少，他很明白，自己年华已逝。
“会有的，等你起床我就带你去，现在先透透气，对身体好。”
西葵瑞特拉开窗帘，夜晚的浓雾已经散去，温暖的阳光照亮了原本阴暗昏沉的房间。李祭天眯着眼睛，适应着强光。
“还有。既然你选择留下邀请函，那么我们就去赴宴。我越来越好奇徐威会怎么开这个宴会，怎么处理这些事，以及--如何看待他自己的天命了。”西葵瑞特迎着太阳，缓缓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