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Chapter34
一连数日的雨雷声轰鸣响，像是在为此壮行般的宣泄着，终是有所停歇。
今日玉儿为小姐推开窗，便有一股清新的雨后草木香扑鼻而来。
朝池池望向窗外“雨停了”
玉儿含笑为她梳着发:“小姐，今日天气好，不若出去走走吧您一连数日都待在屋内。”
“京郊正是农忙时，听说这几日下来，地里插满了绿莹莹的一片嫩秧，可别致了。”
听着玉儿的描述，她终是点点头道:“好。”
长安京郊有不少农田，就在她常去的那条悠闲小径附近，朝池池轻车熟路地沿着小径往下走去，还没来得及看见那一田春日嫩青，便先听见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孩童哭嚎。
只见田垄上，四五个人正闹哄哄地围在一块，一旁还有十来名官兵正立在不远处待命。
一个身着粗布衣裳的农户孩子正死死抱着一位紫袍男人的大腿，连咬带踹。
农户孩子:
“呜——坏人！坏人！”
农户孩子:“这是我爹爹和我冒着雨插了好几日的秧！你们不许拔！”
紫袍官一脚踹开了这个小孩“滚一边去！”
“你们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官是好心来告诉你们，这麦苗不许种了，全换做桑苗，听见了没？”
一个同样狼狈的农户连忙扑上来扶起孩子，又对着那紫袍官员连连赔笑。
农户:“司田官大人，这往年我们都是种麦的，今年也早早备好了麦苗，赶着前两日惊蛰，冒雨种好的。”
“怎么突然就要我们换成桑苗了呢？”
紫袍官:“哼，你们不种桑，蚕农的蚕吃什么？蚕吃不饱饭，怎么吐丝啊？”
农户:“可……可往年种麦，交完农税后，剩下的麦子都是咱们农家自己留着吃的，这换做种桑，蚕吃饱了，人又该吃什么？”
紫袍官:“你在质疑本官——”
“哼，那从前给你们留多少粮，现在就给你们留多少桑，你们再拿桑去卖了换粮，不也一样吗？”
农户目瞪口呆“这这这！”
“这哪能一样呢！除了蚕农，谁会收桑叶一斤桑叶，恐怕连一捧麦米都换不到啊！”
紫袍官:“少废话！这秧苗，你到底是拔还是不拔”
“大人！这不能拔啊！”
紫袍官:“软硬不吃的东西，你不肯拔，那本官就来帮你！”
“来人！放马！”
随着这一声令下，只见一旁那些官兵牵出了四五只马匹，随后，狠狠地抽了那领头马一鞭子。
马嘶鸣——
眼看着那领头马吃痛，直直地向满是青秧的田中冲去，身后的其它马不知情况，也跟着冲了上前。
一时间，无数刚刚扎根的青色麦苗被马蹄踏得东倒西歪，根茎尽烂！
农户:“不——！”
那农户脸色大变，竟是慌忙地扑上前去，要以身去拦。
眼看那马就要把拦在面前的农户撞翻，朝池池连忙几步迈上前去，将那个农户拉到了身后。
发狂的马匹从她鼻尖堪堪擦过，嘶鸣窜过了整片田野，将田上的青秧踏了个乱七八糟。
农户跌坐在地:“我的苗啊！”
“苗还能再播，最差不过是今年收入少了些，你要是被这马一撞，轻则丧命，重则往后余生，都要卧床不起了。”
她这一说，那农户也渐渐缓过神来，在哀叹一声后，起身对她拜了又拜。
“多谢小姐，多谢这位小姐。”
紫袍官:“哼，多管闲事。”
他这样趾高气昂地嘲罢，转头却端起了一抹讨好的讪笑，只见他匆匆走到了官兵身后，一个锦衣人的身边。
紫袍官:“大人，您看这样行不行？”
那锦面人面白无须，神态阴柔，看着面前的狼藉的田地，竟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错，走吧，他们敢再种麦秧，就再来踩一遍，踩到他们肯种桑苗为止。”
说罢，这锦衣人还多看了朝池池一眼，才转身离开。
玉儿忐忑的问道:“小姐”
“走，先回府，吩咐樊逸去宫中打探一下消息。”
“是——”
直到黄昏时分，樊逸才急匆匆的赶回朝府。
“小姐，这种植桑叶的政令很早就在朝中被否定了一轮。”
“这次的事，是陛下身边的宦官为了取悦陛下，联合司田官做的糊涂事。”
“太后已经处置那司田官和太监了。”
朝池池略微思考问道:“那京郊田垄那边呢？”
樊逸欲言又止……
“太后顾忌陛下名声，只说把这件事瞒下来。现在田垄那边的农户还不知情，已经有不少人拔了秧苗，改种桑叶了。”
……
朝池池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了窗外。
前脚国土动荡，将领出征，后脚就贪图享乐，哗众取宠，这大明陛下可真真是昏君！
黄昏刚至，尚未到那宫门落钥之时，她还能进去一趟。
“樊逸，抓紧，我要进宫。”
“啊？”
“皇室不只有太后与陛下，还有……长公主。”
朝池池赶着最后一刻，踏入了长公主的房间，果不其然，李如愿听完了这前因后果后，气得竟将手上的书往桌上一摔，拧眉站起身。
“胡闹！”
“皇兄荒唐，母后也跟着糊涂了吗？”
李如愿:“一年里，农家插秧的日子也就惊蛰前后，如今被那宦官一吓，他们哪还敢再种”
李如愿:“他们以为这样不声不响，就能把事情熬过去，最差不过是今年收成不好。”
李如愿:“可却没想过，若是来年农家还记得今年的胆战心惊，真的改麦为桑了怎么办”
“难道要我大明全部百姓，都去吃桑叶吗？！”
朝池池:“公主息怒，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劝动惊慌的农家，不要为了这件事耽误农事。”
朝池池的出声，震怒的李如愿才松了松紧皱的眉。
李如愿:“呼……你说得对。”
李如愿猛然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了她:“朝朝，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自然可以，公主请讲。”
李如愿将自己的腰牌递给了她
“明日辰时，我要你把全京上下，能喊动的人都喊到田垄边。”
“无论是贵族世家，还是布衣百姓，都喊过来，能喊多少，便喊多少。”
朝池池毫不犹豫的应道“好。”
朝池池连夜带着仆人访遍了长安，直到第二日辰时，朝阳升起，春雨初霁。
累了一夜，姗姗赶来田垄边时，四周已经站满了人。
无论是世族或是官员，无论是书生或是白丁，他们都诧异地站在田垄不远的小径上，诧异又惊讶地看着田垄之内。
朝池池顺着他们的目光一起望去，也愣在了原地，只见八名宫女手执象征尊贵身份的仪仗，左右立于田垄之上。
而在她们前方，身着宫装的安意长公主，正弯着腰，将一株麦秧小心翼翼地插入湿润的泥地之中，而在她的前方，竟然已经种满了数排的麦秧，它们在开头尚有几分歪歪扭扭，但越往后，便越来越整齐笔直。
身旁的农户:
“这是谁哪位宫中的贵人，怎么居然亲自来这里种地”
身旁的书生:
“这仪仗数量……此乃当朝长公主！长公主这是在亲身劝农呢！”
身旁的农户:
“哎呀！真的假的？”
身旁的世族:
“这田里的，的确是安意长公主啊！”
“那可太好了！连公主都来为我们插秧，我们是不是真能继续安心种地了？”
身旁的书生:
“绝对能！这可是长公主啊！”
朝池池没有理会身边的喧哗，只默默看着田垄上，那一抹越来越大的浅绿，这是一片青青葱葱的浅绿。
那日，田垄上的秧苗被马蹄踏过之后，它们变得狼藉而落败，甚至已经几近被抛弃，但现在，在今晨。
它们又一次地，在李如愿的手下，重新焕发了勃勃生机。
李如愿插好了这支秧苗，长呼了一口气后，转头看向了身旁的农户。
“这株如何”
农户连连哈腰:“好很好了，公主殿下剩下让我们来吧，你已经插了半片地了。”
李如愿:“好，这种事情，我学的肯定不如你们熟练，就不耽误农事了。”
“所有的新购秧苗的开销全从长公主库里出，你们重新把田种好，听明白了吗？”
“草民多谢长公主！”
李如愿轻轻一笑，随后踏上田垄，在人群中环顾了一圈后，直直向她走来。
她的裙摆上沾满了湿泥，她的手上带着秧苗的脏污，她的脸上浮着隐隐的薄汗，但她眉目飞扬，向她走来之时，却比平时更加动人，更加不可方物。
李如愿:“现在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这片秧苗是本公主亲自种下的。”
“我倒要看看，还有谁敢瞧不起这些秧苗，还为了那三瓜两枣，敢打它们的主意。”
李如愿对她一笑:“朝朝，如何？”
朝池池微微一笑，将身上的帕巾递给了李如愿，。
“公主殿下亲躬劝农耕，今年必定是大丰之年，此事也一定会广为流传，颂做佳话。”
李如愿的眼眸微微亮了亮。
“真的”
“千真万确。”
“比谁都好”
朝池池笃定说道“比谁都好。”
“好。”
“公主难道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好吗？”
“不，我知道我做的是对的。”
“只是……我很少会被认可，我听到最多的话是不够、不行、不可以。”李如愿的眸中倒映着这片宽阔的天地，也倒映着朝池池。
“有了你这句话，我才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孤独的在做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