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臣愿往
铿锵有力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厅堂,引得堂上人低下头来。
她从未见过他这般严肃的模样,不卑不亢,只是简短几字就能将自身置之度外。
太后在听到他的声音时,身子微不可察的顿了顿,似是万般不舍不愿,只是殷切的望着他。
但他未曾看过去,他依旧坚定的站在那,而一旁的父亲像是想到了什么般,向着堂外看来。
父女两人四目相对,在皇帝开口之前,霍不离站了起来跪地
“陛下,请允许谢世子出兵,收复苍州、驰援充州——”
朝池池深吸了口气,似是做出了极大的决定,对父亲轻轻点了点头。
于是朝晤咬了咬牙,一甩袖“陛下——”
“陛下,臣觉得言之有理。”
朝晤:“贺兰氏几日连下苍州两战,来势汹汹,未必能议和成功,不如先将大军派去边关,再做打算啊。”
随即,许多臣子纷纷起身跪拜在地。
“请陛下出兵,战退贺兰——”
在一声声朝臣请愿中,皇帝的脸色也默了默,谢回立在这片风波的最前方,一刻也没有弯下过他的脊梁。
堂上的太后似是终于下了决心,发出了最后的宣告,淡淡说道“陛下,请做决断吧。”
皇帝无声的将目光扫过所有跪着的臣子,一言不发
“既然爱卿们这样想,那便出兵吧——”
群臣叩首恭贺圣上明栽,随后盯着那皇帝能杀人的眼光纷纷鱼贯而出,朝池池往后退了退,直到谢回和父亲出来时,才抬起头来。
“师父,父亲。”
朝晤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夜深了,咱们回吧。”
朝池池点了点头,却没有动,而是望向一旁还笑吟吟的谢回。
谢回歪了歪头“嗯”
“你要去打仗了,什么时候去?”
“过会儿就去。”
“那什么时候回来?”
谢回笑了笑“过会儿就回来。”
朝池池被他的不着调逗笑,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好,师父早点回去备战吧,这段时间,我就不打扰师父了。”
“到了那天,朝朝可要来给师父送行啊?”
朝池池抬眼看他,满是不舍说道
“我一定去。”
朝晤看着面前的他们,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心里知道,两人都在强撑,只是不希望对方看到自己的模样而担心,选择了彼此最能接受的方式来自慰。
霍不离在殿内转头看向朝池池的方向,眼中透着精光,不禁满意的勾唇笑了笑。
跟谢回打趣了几句后,朝池池心中方才升起的不安也渐渐消散了,父亲同谢回告别,领着她回到了家中。
不日后。
十万铁甲无尘无垢,阵列在了城墙下方,破晓前刻,天幕仍被暗蓝色的薄薄夜雾笼罩着,几点残星与寒月的光芒已经衰微,唯有家家户户门前的灯笼,照耀在即将远征人的寒甲之上。
“苍州苦寒雪未消,这是娘亲给你缝的棉衣,结实的嘞,好孩子,别忘了带上。”
“陶郎,你放心,家中一切有我,到了军营,别忘了寄信。”
“娘亲,娘亲——你什么时候回来呜呜呜——”
声声不忍的送别语在这城墙下此起彼伏,朝池池看着娘亲也紧咬着牙关,为父亲带好了护心镜,朝池池的父亲是朝中少有的武将,此处出征,他被陛下指为了谢回的副将。
朝晤轻轻拍了拍朝朝娘亲的后背“别担心。”
焦雪:“战场刀剑无眼,谁能不担心你一定一定要保重。”
朝晤:“好,朝朝,你也要照顾好你的娘亲。”
“知道的。”朝池池低声应下后,抬头看向了这十万兵马的最前方,转眼之间,自相逢以来,十几年弹指去,那人已过弱冠数载,而今正是男儿最好的风华之年,身如玉立地抱剑于乌蹄骏马之侧,任由千里外吹来的清风,拂动他的衣袍猎猎。
飒爽英姿,较之当年更盛。
谢家的族人甚多,数不清的人正在他的身侧或叮咛,或垂泪,而他含笑不应,只是远眺着那风来之处的山外青山,直到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才回过头来。
谢回对她一笑“徒儿”
“师父。”
谢回抱着怀中剑走了上来,低头对她轻轻一笑。
“还是来得挺早的嘛,比为师准时多了。”
“那是当然了。”
谢回:“正巧,师父还有事要你帮忙。”
“什么事?”
谢回将怀中的剑与一枚殷红剑穗向她递来,只见他的剑上套着的是她亲自为他打造的剑柄,朝池池不由得心中便又增添了几分不舍与感伤。
风将他的发梢拂到了眼前,却仍遮不住那其中灿若星光的意气风发。
“这把剑藏锋十余载,如今终要开刃。”
“便由你,来为它系上剑穗吧。”
朝池池低头接过剑穗,仔细地缠上谢回的剑柄。
谢回低头看她开口说道
“我朝从未有过战事,因此也从无虎符这种号兵之物。”
“要从万军之中辨认将领,靠的,是将军手中的将军剑。在战场上,见将军剑,如见将军。”
谢回:“书上还有个故事,是一个将军丢了将军剑,主角就拿着他的剑,四处宣扬将军死讯,不战而屈人之兵。”
朝池池忍俊不禁“师父从哪看的这种故事”
谢回语气诚恳“这几日恶补兵法,刚看的。”
朝池池手一抖,差点没能系上剑穗的最后一个结扣。
谢回见她眉间泛起忧虑,顿时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谢回笑着摸摸她的脑袋“逗你的,放心吧。这世上还没有你师父不会的事情呢。”
谢回看她仍这般紧蹙眉毛,便好好解释道“陛下因前几日被迫下旨发兵而恼怒,没有赐下将军剑。”
“所以如今,这把剑就是将军剑,师父才要你缠枚剑穗,方便辨认。”
“走了,记得来驿站,师父给你写平安信。”
谢回转过身,抱着将军剑,踏向了军阵前,眼看着那衣袍再度翻飞过她的眼前,而这一次,她伸手牢牢抓住了它。
谢回停步微怔,转身,深深看着她,两人的胸腔怦怦直响,在这一刻,在谢回一如数年的含笑注视下,朝池池脑海中闪过了太多。
有师徒之间的相知相伴,有知己之间的惺惺相惜。
有那堪称纵容的予取予求,也有那一次次等待后,无论多迟也总会赶来的身影。
是那观游宴中在他指尖缠乱的鬓发,是那夏夜舟中,枕袖袍上的流萤。
是那金玉交缠的一场良缘初逢——
也是……也是……
朝池池记起来了,也是她更年幼之时的,遥遥一眼。
相差了五年的岁月,让她迟迟难以明确自己那一次次怦然的心动,却有比五年更长的时光,让她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心中那难言的情愫,在这一刻,她确信了,她认定了……
谁家儿郎是风流害她拟将情付予,一生至此可以休。
“谢回,我……”这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在她出口的刹那,她看见了谢回眼中的诧异,喊惯了他师父,刚喊出他的名字,就已经紧张到有些结舌,心乱如麻,却有千言万语呼之欲出,她急得只将他衣袍拽得更死,连连重复了好几声。
朝池池面红“我,我……”
谢回在这一刻忽的笑了,他俯下身来,轻轻地竖起指尖,抵在自己唇侧。
“嘘,阿朝。”
或许是谢回眼中的温柔太过醉人,又或许是他的那一声亲密昵称让她失神,亦或是来自师者的命令不容抗拒。
朝池池静了下来,倔强的看着谢回,而谢回只是笑着。
“好了,我知道了。”
是啊,谢回向来聪颖,有什么是非要她脱口他才知道的呢?她只需要鼓足勇气,喊一声他的名字,他便能了然她的未尽之言。
“阿朝”他也喊你
“这场仗不难打,等打完,回来我与你亲自说。”
朝池池愣愣站在原地,看着谢回那不同往日的笑意,只觉得一阵灼热从脸颊烧到了耳尖。
谢回却不着急走了,他从腰上拆下了一对双鱼玉佩,又将其中一枚,递到了她的面前。
谢回笑“当年还是才到师父腰的小孩呢,撞下的就是这枚玉佩,可还记得?”
“现在,我先把一半给你,让你安心。”
她接过这枚玉佩,紧紧握在了手中。
“那,我等与师父并佩之日。”
“好。”
于是年少的将军再度转身,于万军前翻身上马,高举起手中的将军剑。
回头:“朝朝,下次我们一起回家!”
“出师——!”
十万将士:
诺——!
这一刻,紫袍白丁齐哭,世族草民同泣。
朝池池落下两行热泪,快速转身拭去,继而喊道:“师父,我等你!”
家家户户的亲生骨血,身披铁甲,手持兵戈。在马蹄踏踏中,迎着青山的长风,共赴万里外的雪州。
为盛世长留,为家国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