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像一只静静立着的怪物
“咚——咚——咚——”
叶辰星转头望向亭子外深色的夜空。
陆玄晖也向外望去，“点灯开始了。”
叶辰星忆起嘉柔离开前的那个眼神，总觉得她并未死心，“你真的不担心吗？”
“不担心。”
“为什么？要是嘉柔公主没信你的话呢？”
“信当然最好，不信也无妨，总归陛下是不会同意的。”
叶辰星微微偏头看陆玄晖：“圣人虽是君，也是一位父亲。”
“圣人先是君，然后才是父亲。”
再说下去就有些交浅言深了。两人都极有分寸，不约而同地停止了这个话题。
他们总在某些时刻有着惊人的默契。
叶辰星垂下眼，将桌上的碗碟收回食盒。东西很少，不到半分钟的功夫他就收拾妥当，合上了盖子。
陆玄晖安静地看着他，等他停了动作，这才开口：“世子打算回去了？”
叶辰星手指划过食盒的边缘，没有抬眼，“……嗯。”
他说谎了。
“也好。”陆玄晖笑了笑，不再多言。
叶辰星提上食盒，也没忘了带上小花灯，“我先走了。”
“好。”
叶辰星转身离去。
太液池岸边灯火连绵，池上无数莲花灯散发着盈盈光亮，将太液池照得亮如白昼。
池中央可见一座高约三丈、由圆木搭成的梯形台子，上面挂满了红绸；最顶部则摆放着十二花神灯。
高台附近，几艘巨大的画舫停在池面上，灯火璀璨。
靠近岸边的水面上，百十条竹排一字排开，每条竹排上都立着一个年轻的郎君，意气风发。
而岸上和水榭里热热闹闹地站满了人。
人群里，不知是哪个大胆的女娘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句“李三郎，一定要点灯成功，知道么！”，惹得所有人笑开了花，也惹得李三郎红了面皮。
“咚——咚——咚——”
鼓乐声响起，竹排上的所有人纷纷撑杆而动。
每条竹排离得不算远，这一动，便有不少撞到了一起，有下盘不稳的就此落水；还有一些不得其法的，一直在原地打转，引来阵阵哄笑。
也有脑子转得快的，当即弃了自己的竹排，将撑杆往水里一戳，飞也似的跳到了一条顺利出发的竹排上，又三拳两脚将竹排的原主人踹进水里，成功取而代之。
这下好了，不少人有样学样，抢夺起其他位置更好的竹排。整个场面简直乱作一团。
一番争斗下来，落水的不少，竹排却是没能前进多少。
等叶辰星到的时候，都还未有一条竹排抵达高台。
他拉起兜帽，找了个相对人少的地方站定，目光在池面上搜寻起来。
“啪”，一只手拍在了他的肩上。
叶辰星神色一凝，身体微微绷紧。
“我就知道有热闹少不了你。”
听到熟悉的嗓音，叶辰星放松下来，侧头看了他一眼：“你怎么在这儿？”
“这话说的，我不在这儿该在哪儿啊？”
叶辰星轻轻抬了一下下巴：“画舫。”
萧钦梧双手负在身后，“没在舫内见着你，就下舫了。”
“是吗？”叶辰星淡淡扫了他一眼，再次将视线转回太液池上。
“当然，这是其一。”萧钦梧抬手摸了摸鼻子。
“至于其二嘛，画舫在水上，不太方便。”他含糊了一下，便转了话题，“你这是在找什么人么？”
叶辰星拉了拉兜帽，隐在兜帽下的眉眼显出几分疏冷，“我听说嘉柔公主也要参加点灯。只是，我似乎没在参与的人里见到她。”
“你怎么对她感起兴趣来了？”萧钦梧脸上笑意融融，“你来迟了。若是你能早来一刻，便能见到了。”
“？”叶辰星给了个疑问的眼神。
“那也是没办法。你也知道，此前关于点灯的人选，只限制了年龄，并要求善水，具体却没明说。
哪知道开始之前宣布的规则里，第一条便是要求所有参与之人需自行划竹排至太液池中央的台子下。
嘉柔大概连竹排都是第一次见，自然不会划，偏又好胜心强不服输，闹了好一通笑话，才气得扔了撑杆跑了。”
叶辰星轻拢衣袖，闷咳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他的声音不高，此时岸边看热闹的人群又恰好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叫好声，盖过了他的声音。
萧钦梧没听清，只好提高声音问：“你说什么？”
然而他这一声，不仅是叶辰星听到了，周边离得稍近的人也听到了。
“呀，是瑞王殿下！”有一女子认出了萧钦梧。
她察觉自己失言，赶紧用团扇遮面，只一双眼睛含羞带怯地看着萧钦梧。
“瑞王殿下？瑞王殿下在哪儿呢？”
“此地不宜久留，我先走一步。”萧钦梧拍了拍叶辰星的肩膀，转瞬就失去了踪影。
“瑞王殿下在……咦？怎么不见了？”
“瑞王殿下已经走了。不过那个穿斗篷的是谁？我看到殿下和他说话了。”
“不知道，要不要去问问？”
叶辰星脊背微僵。他已经得到了的答案，也不打算再留，转过身，不徐不疾地朝别处走去。
“诶，他怎么也走了？不会是听到了我们的话罢？”
“肯定不是。我们这么小声，怎么可能听得到。应该是有其他事罢。”
……
直到彻底远离了人群，叶辰星才逐渐放缓脚步。
大概走了十几分钟，提着灯笼为叶辰星照路的内侍忽然叫了一声“世子”，声音里透出几分胆怯。
叶辰星脚步微顿，“怎么了？”
“前面不是什么好去处。”内侍脸上堆起笑，“要不奴婢带世子去别处转转？”
叶辰星看了他一眼，仰望前方，一栋庞大的建筑淹没在夜色里，只依稀显出模糊的轮廓。打眼看去，像一只静静立着的怪物。
“前面是什么地方？”
“前面……前面是望仙楼。”内侍缩了下脖子，“别看名字取得好听，这地方却不太吉利。平日里鲜有人来。”
“不吉利？”叶辰星语速缓慢地重复了一遍。
“奴婢也是听人说，前朝末帝杨缜痴迷道教神仙之术，召集了当时手艺最好的三千工匠修筑这望仙楼，以作修行之所。
可楼成之日，他竟下命杀掉了所有参与建造的工匠，以血祭楼！
他们都说，望仙楼前的土地之所以是红的，就是因为沾染了太多的人血。”
叶辰星沉默地听着，视线偶尔落在内侍身上，很快又转开，“只有这些”
内侍低着头，声线有些发颤：“……这楼里也死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