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灭口
赵松、孙玜居住的东冷巷,周边全是穷苦百姓。他们两人都过了而立之年,皆是外地农家子,全家勒紧了裤腰带供养他们读书,结果考中秀才后这俩人就再没有考中过。
若是他们放弃科考回家,之前的心血都付之一炬不说,家人恐怕也经受不起这么大的失望,再加上他们长年读书不事劳作,回乡也做不了啥农活,在这京都里抄抄书、帮人写写信,还能赚点零碎银子托人捎回去支撑一家人温饱,便也就一直在京都呆了下来。
偶尔他们也会把自己写的诗文拿出去卖。由于没有名气,自然也卖不出什么价格。某次在街头卖诗时他们遇到了史樾,这个纨绔看中了他们的诗文,便开始买断他们的作品。当然,这个买断不是收藏的意思,而且买了之后冠上自己的名字拿出去招摇撞骗。
作为读书人,自己倾注心血创作出来的作品却要标注上别人的名字,这是常人所不能忍的。但是他们真的是过得太过困苦了,又分别有一大家子的责任扛在肩上。他们早就过了血气方刚的年纪,梦想的颜色渐渐黯淡,担负起自己和家人的生存,已经成为他们第一考虑的要务。
几首诗文的价值,跟让家里人过上好点的日子比起来,完全不能相提并论。所以他们心甘情愿放下读书人的尊严,把自己的作品让渡给了别人。
这日,两人沽了点小酒,在月下相对而坐,对酒相酌。他们准备带着近期赚的几百两银子离开京都,各自回老家去,买几亩好田,买个好院子,再开个私塾教教乡间的孩子,就此安安宁宁地度过余生。
人到中年,思乡情切。虽然放弃仕途仍很遗憾,但好歹他们这样也不算太愧对家人。有这几百两银子打底,他们两家人都能过上比较殷实的生活了。
俩人正唏嘘慨叹间,只见史樾红着眼睛带了七八个壮丁闯了进来。
“好呀~你们两个,本公子出了钱的,你们还敢把卖给本公子的诗文集册出售,还落你们自己的名字。你们故意耍本公子玩呢是吗?来人,给我砸!砸不了的也给我烧了!”
“没有啊,史公子!我们没有出诗集啊……不要砸!不要砸……”
“史公子,我们真的没有出诗集!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别砸了……不能烧那些书稿啊……那是我们多年的心血啊……”
赵松、孙玜大惊失色,忙忙讨饶。但是史樾一听就更生气了!
“还敢蒙我!‘赵孙公’不是你们俩是谁?给我狠狠地砸!”
史樾的人很快把他们的住处打砸了个稀巴烂,还把他们好不容易攒的银子都搜走了。
“史公子,那里面还有我们辛辛苦苦抄书写信赚的钱啊!不只是你给我们的买诗钱!”
“史公子,求你可怜下我们,把我们的血汗钱还给我们吧!至少给我们留点糊口钱啊!我们上有老下有小的,都需要活命的啊!”
赵松、孙玜阻挡不住史樾的人,自己还被打了很多下,浑身疼痛,但是依然跑过去拽着史樾的衣袖求情。那些钱对史樾来说并不重要,但是对他们来说,那是全家人的生存啊!
“还想要钱?哼!你们也得有命花才行啊!”史樾把他们一人一脚踢到了地上,狞笑着说道。
“什么意思?”赵松、孙玜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后怕和不可置信。
“什么意思?你们坏我大事、毁我名声,还想好好活着?”史樾冷声吩咐手下道,“都打死了,装袋子里绑上石头沉河心里去。过上十天半个月,就算是他们的亲生父母也认不出他们来。”
“史公子,饶命啊……我们真的没有做什么啊……”
赵松绝望不已,扑到史樾跟前还想求情,却听到他发出一声痛呼。
“快走!”孙玜拉着赵松迅速往门外逃跑。他趁史樾不备,捡了被扔到地上的一个砚台直接砸到了他的脑袋上。
史樾的人看到他头破血流,赶紧围过来帮忙。
“蠢货,快去把那两个人给我抓回来!”史樾气急败坏地骂道。
“是!”除了两个近身随从,其他人都赶紧分散开来四处找人。
赵松、孙玜心知自己刚挨了打,腿脚不方便,跑不远,干脆趁对方没反应过来,借着地利优势和夜色掩映,迅速从矮墙缝隙里返回了住所后边的柴房里。摒声凝气,一动不动,不敢弄出一点动静。直到外面没有任何声音为止。
他们绝望地看着彼此,不知该何去何从。如今的他们身无分文,还满身的伤,连路都走不远,更别说回老家了。史樾今日退去主要是为了给他自己治伤,明日必然还会遣人来寻他们。既然已经决定要灭口,不抓到他们史樾肯定是不会罢休的。
“诗集?‘赵孙公’?”赵松细细捋着这事件的不解之处,突然灵机一动,“你说,是不是……”
“肯定是他们!一定是他们!”孙玜也猛然了悟过来,“我记得那人当时还说过,让我们有事就去街口的书店找他们!走,我们找他们去!”
两个时辰之后,宁羿坐到了他们面前。
“我家主人愿意帮你们治好伤,还给你们每人两千两银子,帮助你们和家人以后好好生活。但是你们要出来指证史樾买诗据为己有、欺世盗名,甚至杀人灭口。”
“这……”赵松、孙玜两人面面相觑,双双拱手道:“大人,我们只是贫寒微末之人,只想回老家过安稳日子……”
“你们觉得,史樾会让你们安稳么?你们安稳了,他还安稳得了?你们可是他一辈子的污点。如果离京就可以,他为什么还要杀人灭口?”宁羿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俩,徐徐地道:“在这种人心中,只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我家主子让我带给你们一句话:别把危险带给你们的父母妻儿。”
别把危险带给你们的父母妻儿。
最后这句话击中了他们。
读书人以文立身。买诗文这种事,永远是文人的逆鳞。一旦暴露,必然身败名裂、前途尽毁。这种人就算是世家后代,也不可能上朝为官,否则谁用他谁就会名声倒地、为天下人不齿。史樾已动杀心,真的有可能放过他们吗?
赵松、孙玜两人怔愣片刻,然后双双拜倒。
“求大人指点!我们应该如何做?”
朝堂上,朱太傅一系的言官把齐州的问题奏给了帝后二圣。帝后大怒。
“查!给我好好地查!”
领旨的是素有“铁面郎君”之称的大理寺少卿周白。
周白素有“京城第一公子”之称,才貌无双,不知是多少女子的深闺梦里人。但是周父早早便染病去世,周白小小年纪就承担起了家族重任。许是压力太大,他年纪轻轻就被磨砺得心性坚韧,不拘言笑,办案手段老道凌厉,谁的面子都不给。故而又不知被多少人慨叹郎心似铁,不敢轻许。
如今他都是大理寺少卿了,还没成家。条件差的姑娘,周母庄氏觉得太委屈自己儿子,不乐意。条件好的人家又不愿意白费个女儿还铺不到半点人情人脉。他也似乎没有心仪的女子,就一直这么蹉跎了下来。
“清平公主好手段!借力打力,自己在旁隔岸观火,片叶不沾身!”
青棠正待步下丹陛,被一身玄衣的周白喊住。
“怎么,周少卿对我有意见?抑或是,对这个任务有意见?”青棠微勾唇角,回眸斜睨周白,似笑非笑地道。对上这种自认刚直不阿的人,绝对不能气弱,不然很容易被认为是心虚。
“微臣不敢,只是……”周白瞬间出了一身冷汗。对公主有意见事小,充其量被骂几句就完了。要是被认为他对陛下安排的任务有意见,那就等同于阳奉阴违或者抗旨不尊了,那可是大罪。这个清平公主口才真是伶俐!
“你是不敢,只是觉得我身为公主,竟然不天真无邪、哭哭啼啼、柔弱无助?竟敢主动出击,搅动朝堂风云?”青棠面露嘲讽,“在你们眼中,我合该乖乖从天之骄女,沦落成只能靠嗣兄弟眼色过日子的可怜虫?女子就只能躲在别人身后拾人牙慧,不能自己为自己撑起一片天么?”
面前的清艳女子步步紧逼,周白只觉振聋发聩,心神震动,哑口无言。
他忙躬身行礼道,“微臣并无此意!”
“哼!你有此意也好,无此意也罢!我都不在乎。听父皇母后说你是个纯臣,我希望,你永远都能是个纯臣。无论谁管理这天下,你都能尽到做臣子的本分。你明白吗?”
二圣竟然还和公主说过自己?周白此时早已忘了自己原先对青棠的质疑和讽刺。
“微臣明白。”
“行了,你退下吧!”青棠敲打到位,就不耐地挥手赶人。
这个周白,在原主眼中是个刺儿头。原主继位时,他虽没有反对,但是对原主的政令多有反对,时有嘲讽。原主把朝政大权分给史樾时候,他是反对得最激烈的,甚至直接告长假长期不上朝。但是史樾窃位后,他又是主动追查原主死因的人,并因此被史樾罢了官。
原主死后灵魂不入地府,在京都上空飘荡,看到原主和史樾的儿子在弱冠礼前被害,朝中都换上了史樾一系的佞臣,其他世家大族都明哲保身,只有周白以白丁之身带着家仆跟史樾拼命。
他确实是个纯臣,是天曌国的忠臣。青棠深知,对这样的人,利益拉拢是没有用的,得让他认可你才行,所以才有了刚才的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