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戏弄
“如何？”青棠在公主府的书房里，从满桌书简中抬起头来，问刚刚回来汇报事情的侍卫统领宁羿。
“回禀公主，如您所料，我们的人跟着史樾到了东冷巷，见到了那两个卖诗给他的秀才。他们不愿意站出来指证史樾买诗作弊，但是愿意把卖给史樾的诗都写出来再卖给我们。只是要求我们不能在公开场合用自己的名头使用。”
“无妨！他们会来找我们的。你着人把带回来的这些诗整理一下，装订成册，取名为‘赵孙公文集’。我回头有用。”
“是！”
“你再去找三个人，一男二女，都要长得好看、比较会演戏的。诗会过后，就可以让他们接近林妩娘了。”
“是！”
吩咐完侍卫统领，青棠就去做功课去了。
原主虽然打小经常被父母带到上朝的偏殿里旁听，但是她实在是个不长心的，没攒下多少政务经验。如今青棠得从头再学。
反正再过不久天曌帝就要封她为皇太女了，她也不需要遮遮掩掩偷偷摸摸地学习，就光明正大地去跟父皇讨师父。
女儿有心上进，天曌帝自然很高兴，把前太子太傅和名动天下的几位大儒都请了来教她。不过这还不够，青棠还主动请缨去朝堂各个部门轮流学习。
她先去的户部。户部掌全国土地、户籍、赋税、俸饷等一切财政、人口事宜。可以说只要理清了户部，就能对全国的基本情况了熟于心。她每天早上在上书房上完课，就去户部干活。
户部尚书崔由是个顽固不化的老头儿。他一直鼓动天曌帝从宗族中过继个子侄来继承皇位，完全不赞同让一个女孩做天曌国的继承人。见天曌帝强行让青棠来户部历练，他没办法直接抗旨拒绝，索性就不给她安排任何职务，只说“公主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吧”。
对这种下马威，旁人可能会觉得瞎子摸象，无从下手。但是青棠反而觉得这样子挺好，正好就不用受任何约束了。她把户部每个月出的政令、近几年的总结奏报、各年收支条陈、各地的人口和土地档案全部都找出来逐个研究学习。
如果有不解的地方，她不光可以问户部的人，还可以拿去问上书房的老师们，更可直接反馈给帝后二圣。所以也没有人敢敷衍塞责糊弄她。
“太傅，我近日查看档案，发现齐州的耕地面积是雍州的五倍，人口是雍州的四倍，但是赋税却只有不到雍州的两倍。众所周知，齐州历来是中原最繁华的地方之一，而雍州地处偏僻，荒凉少人。我就又查了历年的朝政奏报。齐州近几年年年上报有水灾，而周边共用同一条河的相邻州县却连年丰收。这事怎么看都不正常。
我把齐州牧王承的历年考评找出来查看，他年年都是甲上。齐州刺史张弭也是如此。我就有些糊涂了，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又该从哪个方向着手。不知您可否指点一二？”
青棠恭恭敬敬地拱手作揖请教朱太傅。
“主人，你不是知道怎么回事的吗？为什么要说不知道？”九苏摇晃着大尾巴，傻乎乎地问道。
“你看着就是了。”
“哦~”九苏闲极无聊，继续玩自己的大尾巴。
“如公主所言，齐州绝对有问题。齐州牧王承是信阳王家上一代的嫡次子，王家累世公卿，考评这事怕是吏部有人故意给他卖好。齐州刺史张弭是寒门出身，身负监察之责，齐州的事他不可能不知道。既然从无奏报，恐怕是暗地里已经投靠了王家。”
朱太傅捋着小胡子，眼冒精光。
“公主，虽然朝堂上下皆知陛下对你期待甚大，但是目前毕竟还未立储，此事您若着手，名不正言不顺，必会阻塞重重，徒惹非议。不若将此事交予老臣处理？也免得将公主置于风口浪尖之上。”
“如此甚好！那就麻烦太傅啦！”青棠从善如流地道。
从上书房出来，九苏又忍不住问她。
“主人，朱太傅说的你不都知道嘛！为什么故意问呢？”
“因为我就是想借他的手办事，自己隐于幕后啊！朱太傅一系和王家是政敌，势同水火，而且以前吃过王家的大亏，肯定不会放过这次重创王家的机会。再者，朱太傅主动揽了这事，就相当于除了师生之谊外，他和我也是短暂的政治同盟了。父皇回头立我做皇太女的时候，他这一系的朝臣就不会再反对了。”
“主人你太厉害了！这是一箭双雕啊！您真是太聪明啦！”九·马屁·苏欢快地蹦来蹦去道，一不小心就弹到了房顶。
“不是我太聪明，是你见识太少！”
“主人~你嫌弃我~~”小狐狸摆出一张委屈巴巴的脸。
“好啦好啦！我们小九苏也是很聪明哒~”
“嗯！宠随正主！主人聪明我就聪明！”小狐狸又开始欢快地蹦跶起来。
忙碌的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史樾办诗会的日子。青棠到达状元楼的时候，正听到里面一片喝彩声。
“史公子好才学！”
“史公子才高八斗，我等佩服！”
……
这是买了多少人来拍他马屁啊！青棠暗想道。
“是十七个，主人。”九苏捕捉到了她的心音，回答道。
“……”
青棠扮作普通人家的姑娘，带着宁羿扮成的小厮和丫鬟白杏，径自找了个无人的桌子施施然坐下。
史樾看到青棠穿着他们第一次遇见时候穿的衣服，心中不免有些自鸣得意。悄悄给那些狐朋狗友们使眼色。
马上就有人给他递□□道：“史公子学富五车，不如即兴赋诗一首，让大家长长眼！”
然后青棠就看着史樾假意推辞了两句，然后踱着方步，自信地背出了首《状元楼赋》。然后引起蛙声一片。哦不，是赞声一片。
“史公子实乃大才也！”
“史公子平时过于低调，真是文坛的极大损失！”
“此诗当为今日第一！史公子当之无愧又夺诗魁！”
……
史樾的眼神悄悄往青棠这边瞟，等着看她爱慕的眼神。这首诗他可是花了比平时多两倍的价钱让人专门写的。
“诗着实是好诗！尤其是‘状元楼上赋状元，状元楼下自心酸。白首重上状元楼，梦中荒唐几个秋’这几句，着实听来让人叹惋不已。”
青棠笑意盈盈夸道，看到史樾面浮得色，话锋一转，“只是史公子正值弱冠之年，家境也该不错，不知是怎么揣摩出潦倒老书生屡试不第的颓败心情的？”
“我……我……”草包史樾磕磕巴巴接不上话，心里把那个卖诗给他的老秀才狠狠骂了一顿，写什么不好要写“白首”，害得他差点露馅。
史樾请来的狐朋狗立马给他洗地道，“想必是史公子情感充沛，善于观察揣摩，积淀深厚，厚积薄发，所以才能写出这种感怀人生的好诗来！”
“对对对，我确实善于揣摩人的心情。上次看到个老秀才的萧索背影，记在了心里，今日就写入诗里了！”史樾赶紧接话道。
青棠深深怀疑原主是个颜控。否则就凭史樾这拙劣的演技，她是怎么迷恋上对方的？
青棠笑吟吟地看了下周边低眉顺眼安分随侍的店小二们，不再说话。
史樾以为自己过关了，暗舒口气，又挤眉弄眼地让他的同伙们继续。
“古人有七步成诗的典故。不如我们今天试试如何？”有人提议道。
“我同意！”
“试试吧！”
……
然后就有几个人装模作样地走了几步，边走边磕磕巴巴地吟诗。结果自然是没一个能吟出完整的诗的。
史樾又充满自信地上场了。只见他踱着步子，雄赳赳，气昂昂，像只骄傲的大公鸡，走一步，吟一句，走了五步就把一首七言送别诗背完了。
“史公子辉耀古今，我等自叹弗如啊！”
“史公子太厉害了！我等拍马也不能及！”
……
又是一波吹捧赞扬之声。
“史公子不愧是我见过最有才学的人。这五步成诗可比古人七步成诗还要厉害多了”青棠也拍手赞叹，然后面露疑惑地道，“只是这诗我怎么感觉有点耳熟呢？小杏，看看刚才在街口随手买的那本诗册，上面是不是也有首送别诗？”
白杏从袖子中拿出一本“赵孙公文集”翻了翻，然后惊讶地大呼道：“这怎么可能！小姐，这位公子刚才作的那首诗，跟这本诗册上的一模一样！”
“不可能！”青棠肃容道。
“绝对不可能！”场内大部分人都不相信。
“是真的，小姐！”白杏又作势翻了两页，拿到青棠跟前给她看，“你看，这首《状元楼赋》这本诗册里也有。’”
“这……这……怎么会……”青棠瞪圆了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白杏把赵孙公文集摊开给周围的人都展览了一遍，里面不光有史樾今天背的诗，还有他以前背的诗。
青棠犹自难以置信的样子，转过头问史樾道：“这本诗册的作者叫‘赵孙公’，不知史公子认识吗？”
史樾一听到“赵孙公”三个字，脸色立马就白了，额头大颗大颗的汗珠往下掉。无他，盖因他买诗的那两个秀才刚好一个姓赵一个姓孙，名字里还都含有“公”字。
史樾跑到白杏面前一把夺过诗册，看着里面记录的自己买的所有的诗、封面的书名和扉页上的作者全名，又气又怒，一把撕了个粉碎。
“公子这又是何苦呢！这诗册既然出版了，必然不会只有这一本。您撕得了这一本，还有许多本在别的买家手里的。您撕得过来嘛！”宁羿上前几步，牢牢地把青棠和白杏挡在身后，夹枪夹棒地说道。
史樾顿感绝望，“啊”地一声抱着头跑出去了。剩下他邀来的同伙们在原地面面相觑。
周围随侍的店小二们都翘起了嘴角。状元楼是所有来京都赶考的学子们的首选，他们见过的各种读书人太多了。像这种装模作样买诗吹牛还被当场打脸打得这么狠的事情，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状元楼能开起来还屹立不倒，是因为人家也是有后台的。店小二们也不怕史樾报复，把这件奇葩事当做奇闻趣谈纷纷讲给来喝酒吃菜的达官显贵们家的子女听。
青棠一回府，就让宁羿悄悄找各处书店，把之前准备好的千余本“赵孙公文集”都拿出去，作为赠品免费给京都各处的读书人发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更何况其中还有青棠的推波助澜。很快，史樾买诗炫耀被当场揭发这事儿就传遍了京都城，他成了街头巷尾热议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