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做局
周白恍恍惚惚地回到家中,看到妹妹周离在掩面低泣。
“母亲,妹妹这是怎么了?”周白焦急地问道。
他只有这一个妹妹,自从周父去世后,他们母子三人就相依为命生活,兄妹情分非比寻常,哪里容得了自己妹妹被人欺负?
“还不是那个孙束,早就定了亲了,也不知道约束自己。今儿你妹妹去西街上买布准备给我们每人做几件夏裳,又碰到他带了俩妆红着绿的妓子在街上招摇闲逛。他还让你妹妹喊那两个妓子‘姐姐’。你说,哪有这样羞辱人的?
靖安侯也不管管他儿子。这未成婚便如此,成亲后你妹妹能过得好吗?”
庄氏说着,自己拿了手帕也去哭去了。
“真是岂有此理!这等人家,妹妹不嫁也罢!”周白怒气填膺。
那个孙束是靖安侯的嫡次子,从小被娇惯得不行,长大了就成了个不着四六的纨绔,吃喝嫖赌样样在行,诗书文章一样不通。
可惜这是周父在世时就跟靖安侯府定下的亲事,不好更改。否则周白岂能眼睁睁地看着妹妹往火坑里跳!饶是如此,他现在也有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毁了这桩亲事的冲动。
“不嫁?怎能不嫁?若是退婚,我家阿离的名声就不好了,以后连这样子的亲家都找不到。我可怜的阿离,总不能一辈子做老姑娘吧!呜呜呜……我可怜的孩子哟……”庄氏越说越伤心,不住地拭泪。
周白看着这一老一少都在“嘤嘤嘤”地哭泣,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那我去把那小子揍一顿。敢欺负我妹妹,看我不揍死他!”周白说着就要转身出去。
“你给我回来!”庄氏急急拉住了儿子的袖子,“你去打他,他打不过你,回头还不是报复在你妹妹身上!那个混不吝的,哪里懂得半点道理!”
周白只得停下。饶是他再能干,此刻对妹妹的事也感到束手束脚,无能为力。世人对女子多有苛责,女子不得不依附男子生存。若是得遇良人也罢了,像自己这个准妹夫这般,自己妹妹以后怕是一辈子都要在苦水中泡着了。毕竟兄妹感情再好,自己也不能替妹妹过日子去。
左右为难间,周白眼前倏然闪过一个清艳的面庞。
“女子就只能躲在别人身后拾人牙慧,不能自己为自己撑起一片天么?”
到底是什么在逼迫女子依附男子?女子真的能自己为自己撑起一片天吗?
然而周白没有时间细细思虑,他明日就要赶赴齐州了。他只好口头安慰了母亲和妹妹,又叮嘱了心腹管事在他不在的时候管好家里,就草草收拾了行装,第二天打马出行。
与此同时,赵松、孙玜敲响了大理寺门外的登闻鼓。
民众诉讼一般找当地的地方长官,登闻鼓是为有重大冤情或者不服判决的人而设的,是底层百姓上达天听的一个渠道。为了避免有人乱敲,敲鼓者必须滚两轮钉板后才能递交诉状。
赵松、孙玜听从宁羿的嘱咐,绕过了京兆尹,直接敲登闻鼓,就是为了让史樾买诗的事能在最短的时间里为众人所知,让他没有杀人灭口的机会。况且他们两人有秀才功名在身,照例可以免去滚钉板的苦头。
“史樾窃我二人文名,将我们的诗文据为己有,甚至杀人灭口,请大理寺为我们申冤!”
“史樾欺我二人家境贫寒,以买诗为名强行夺诗,背弃文德,无信无义,草菅人命,请大人为我们申冤!”
赵松、孙玜二人边敲鼓,边异口同声地喊道。周围很快围了一圈群众,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且迅速地越聚越多。
史樾接到消息赶到大理寺门口的时候,赵松、孙玜二人已经被带到大理寺大堂了。吏卒们刚接到大理寺寺丞王暄的命令去捉拿史樾,就在门口发现了他。因为史家的仆役正在跟他说“公子,他们要捉你,我们快逃吧!”
“我……我……”史樾脑中正在天人交战,犹豫要不要抛弃现在的身份出逃去。作为一个虽然家族败落但也一直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他是真的舍不得抛下家族身份去过隐姓埋名背井离乡的生活,但是留下的话,若是因为此事被判处刑罚,他的人生也会完蛋。
“史公子,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青棠在史樾刚出现的时候就发现他了,故意指认出他来,就是为了拖住他,防止他趁大理寺吏卒没确定他的身份的时候借机逃跑。
但是显然史樾不这么想。他看到青棠在这里,仿佛一下子看到了希望。好好的天曌国的嫡公主怎么会在这里呢?肯定是因为关心他啊!帝后只有这么个血脉,大理寺还敢不给公主面子不成?
“公主,我是被冤枉的。你要相信我,帮我申冤啊!我看那两个人可怜,还施舍给他们很多钱,没想到他们会恩将仇报反咬一口,想踩着我往上爬!”
大理寺的吏卒一听到“史公子”就把史樾围起来了,现在看到他激动地往公主那边扑,立马就把他抓了起来。当然也不敢用太大力,毕竟他和公主认识。
青棠看他被抓牢了才走近安抚他道:“你放心,我待会就去见见大理寺丞。你且先随他们进去吧!我相信你肯定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史樾一听这话就放心了。只要公主铁了心保他,谁还敢把他怎么样呢?帝后有多宠公主大家都知道。谁不给公主面子,就是不给帝后面子,这不是找死嘛!
于是史樾含情脉脉地看了青棠一眼,拱手揖道,“那么史樾的清白就全仰仗公主了!若能无虞,史樾必对公主的恩情感激涕零、终生难忘!”
青棠被他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恶心得只想吐,还是摆出了一副认真的表情对他说道:“你放心,我一定全力帮你,必不让你蒙冤受罪!”
而是让你板上钉钉地伏法认罪。青棠在心里说道。
史樾放心地迈着自以为潇洒的步伐走进了大理寺。
他一转身,青棠的表情立刻就变成了嘲弄和冷漠。她对宁羿说道,“走吧,去会会大理寺丞去。”
“是!”
“公主,这是……”王暄捧着一本《赵孙公文集》,疑惑地问道。
“这是我的仆从们在街口的书店随便买的一本书,后来我发现很多书店都有卖。这‘赵孙公’三个字,似乎暗合敲登闻鼓的那两个秀才的名字?
虽然当初我微服出宫迷了路,幸得史公子指引才顺利回宫。但是天下文风乃是大事,不能因为任何私人交情而受到影响,免得寒了天下学子们的心,影响到了国脉根基。
史公子助我的事我会给予合适的赏赐。但公是公,私是私。我希望此事你能秉公判决,不要受到案件本身之外的任何影响。
若是不能安好天下读书人的心,我可是会禀明父皇母后,追究你的责任的!”
王暄原以为清平公主是来替史樾脱罪的,也做好了卖公主个面子的准备。只是原告方的证据很扎实,脱罪的理由让他想得有点头疼。可是没想到公主这么大公无私!
公主都这么说了,如果他还判史樾无罪,非但落不着好,还有可能害了自己的官声,惹得自己一身骚。那他干嘛还给史家面子?
史家祖上是辉煌过,做过前朝的二品大员,但是现在就是一破落户,已经有两代人没出过一个像样的当官的了!谁还惧他们作甚!
于是王暄痛快地答应道:“公主放心,我一定秉公执法,不会让公主失望的!”
“王大人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青棠满意地点点头,又对王暄说道,“如果……如果王大人判他流放之类的刑罚的话,我希望能在两个月后天气变暖了之后再执行。”
“臣明白了!公主请放心。”
“那好,你安心判案,我这便回了。”
“微臣恭送公主!”
王暄回到堂上,一改之前敷衍拖延的态度,快刀斩乱麻地过了证据录了口供,就依法判决道:“史樾侵占他人诗文,冒名顶替作者,还杀人灭口,证据确凿,罪大恶极,但念在赵松、孙玜二人仅受了些皮肉之苦,没有丧命、重伤或残疾,不宜死刑。
依本朝律例,今判决史樾分别赔偿赵、孙二人医药费、家居器物损失、诗文被侵占的名誉损失、养伤期间的劳动损失等共三千两白银,两人总计六千两。史樾终身不得参加科考,废除其秀才功名,并发配至朔州充军十年。以正文名!两个月后开春执行。”
史樾自从王暄离开又回来后唇角便一直挂着笑意,本是在得意洋洋地等着被无罪释放,结果竟被废除秀才功名还发配充军,顿时大惊失色道:“大人,这不可能!我没有罪!我没有罪!”
王暄一拍惊堂木,义正辞严地道:“你有没有罪,是由证据说了算的,不是由你说了算的!来人,将史樾带入大牢!”
“王大人,你有想过得罪公主的后果吗?”史樾拼命挣扎,慌不择言地直接拿青棠威胁人了。
王暄镇定地捋须笑道:“公主让我秉公执法,我依言照办,何来得罪公主之说?尔等迅速把他拖下去吧!”
“不,不是这样的,公主不是这个意思。她是相信我才这么说的。她要是知道我被你们关起来,会撤了你们所有人的官职……”
史樾在大理寺大堂上喊完,在监狱里继续不停地喊。在王暄的默许下,狱卒们直接把他绑起来堵住了嘴。
史樾一动不动地躺在稻草堆里,手脚被麻绳捆得酸疼、堵着嘴巴的破布发出一股子臭气。他闻着各种复杂难辨的气味,看着牢房墙上高处狭小的透气孔透过来的一角天空,终于感觉到了无力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