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72
锦衣见她如此说,心中已明白几分。这丫头哪里是想找自己商量什么对策,只是为表明主意罢了。
她不会为莫须有的罪名驱逐宸扬,亦不会被旁人所言改变想法,固执着一如青平脾气。
锦衣凝眸听着,话落只垂眸笑,手里抚着猫,半晌都没应话。
裴瑜一怔,见她如此反应亦无从再说,清清嗓,嘟囔两句:“反正你明白就好,以后也无需整今日一出。”正说完,又偷观察对方反应。
锦衣收敛起笑,才道:“小鱼儿,你心悦他罢。”语气平稳,未起丝毫波澜。
纵然如此,仍如巨石击水‘碰’地惊起水花。
裴瑜瞬间慌了神,一个劲儿摇手:“你胡说什么,哪有的事。”边说边向两边看,生怕早旁人听见。
锦衣见她如此,下额微昂,更显几份自诺:“瞧你如此反应,倒像我说中了。”
裴瑜一滞,乖乖垂下肩膀,悻然道:“随你讲,我才不理会。”虽如此说,仍四下观察情况,“幸亏没有旁人在,否则又要被瞎闹取笑了。”
锦衣垂眸莞尔:“你是怕旁人,还是怕他?”挑眉,眸间调侃更甚。
裴瑜佯装听不明白,嘴里却赶她:“我要说的说完了,你若无事,还请回去罢。”
锦衣没做理会,只另外道:“我方才在众妖前所言,实为缓和之法。他们听我的话,想必日后未必再来闹。我明白你心意,亦不想被你误会。”抿唇,停顿半刻,“你我结交数年,若情谊尚在”
她鲜少主动与人求和,话说一半再难讲下去,别开视线,将怀中猫儿抱得更紧些。
云墨张嘴打个哈欠,掀起眼皮朝上望,窥见是裴瑜,又蜷缩身体睡去,临前还轻舔锦衣掌心以示安慰。
后者会意,吞吞吐沫,终于再次看向对方。
裴瑜却已站起身,双手背后,发辫随动作晃动:“你我百年交情,岂是轻易就可抹去的?”挑眉笑,微微歪头道,“你想甩去我,可没那么简单。”
锦衣一怔,半晌没缓过神,只觉得眼眶发酸,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感觉。她本担心会因此与裴瑜产生隔阂,日后两不相见,或者以别的方式分离。
她向来是念旧的人,青平已是难过,倘若连小鱼儿也如此细想,更觉得喘不上气来。反倒现在听对方这般说,郁闷之气竟上涌,凝绝于眸间,似要落下泪来。
锦衣又感到羞涩,连忙以袖擦拭,嘟囔道:“瞎说什么,我才没这般心思。”
裴瑜笑,上前去握她手:“如此甚好,且当一切没有发生罢。不过”踮脚靠近些,眯眸道,“你得答应我,莫要再掺和宸扬之事。”
锦衣正难过,忽听她又提魔族,泪水瞬间悬挂眼眶,又好气又好笑:“知道。我都稳住南陵池小妖,你竟还不信我?”
裴瑜拉起她手来回晃:“信,信,我自然信你的。”
说话时,两人正好相觑,一位红着眼眶,一位收敛眉梢,视线相对时,竟皆是忽地笑出声。
笑声回荡林间,仿佛什么都没有变过。
半晌,裴瑜才问:“出来这么久,药铺可有人管着?”想了想,又关切提醒,“你家那小厮可会偷懒,千万别耽误生意。”
锦衣不知因笑因哭,仍一个劲拭泪:“我自有法子治他,你且放心。”似响起些什么,忙补充,“这月草药我已备好,本想上次借机送你,可偏偏又闹出别扭”愈说愈低,逐渐没了声。
裴瑜只想安慰,忙莞尔道:“过去之事莫要再提,正巧今日得空,我便将其取回也无妨。”
锦衣一怔,迟疑些许才回应了声好。
裴瑜担心她多想,只催促向前走。
后者总算笑了,神情间有分道不明意思:“你既要去,心里可得有些准备。”
之前刚看见幻境之景,恩人身份似有揣测余地。可好友情深亦为重要,两者各站一头,哪边都不好放下。
便愈加着急,恨不得□□解决才行。
裴瑜思绪纷乱如麻,哪里肯为这小事耽误,跺脚又摆手道:“好啦,赶紧罢。”
锦衣没法,只得由她推着走。
两人一前一后,回去路上自又说些小女生的俏皮话。
方才闹出的风波渐歇,南陵池更比往日安静。有小妖见裴瑜与锦衣同来,亦无从上前制止,只躲在门框后小心得瞧。
阳光沉溺,万物似为无声。
不远处有一人弯腰,正仔细整理店中杂物。
裴瑜眺目看去,忽地驻足,轻‘诶’了一声:“你家这小厮何时改得性子。”
锦衣只笑,摇手并未作答。
可那人仍怀悲伤心思,没有理会身后,只攥起抹布将桌椅擦得锃亮。他收拾完这里,正要站起往旁边去,偏一抬头瞧见前方两人,愣了愣,眼眶竟有泛红。
裴瑜仍感觉惊讶,左瞧右看又没望见旁人,复怔怔扭头问:“他这是怎么了?”
话落,锦衣还未来及解释。
小二已急匆匆上前,哭丧个脸嚷嚷:“老板你可算平安回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以后,以后可别再说什么嘱托的话,我凡事都会认真干,再也不偷懒。”
字如炮竹接连吐出,他大气都不带喘,一时又喜得落下泪,抬手去擦时,才看见旁边的少女,神色却立即转为警惕。
裴瑜搞不明情况,手轻抚后颈,硬扯出个笑:“那个,我是来”
话说中途,小二却径直转身,冷言了句:“裴姑娘坐于高位,此次能来光顾自有理由。但铺中事有我与老板分担,就不劳姑娘过问。”
他将界限分割清楚,随意扯个理由告别,擦干净眼角,便去认真收拾铺子。
裴瑜听出他言语中隐含愤意,又见其所做行为异于往常,心下已猜出个七八分。
锦衣见他离开,稍微松下气来:“小鱼儿,稍等下,我这就去拿药包。”边说看去,却见裴瑜垂首不语,心里顿时没了底气,忙小声试探问,“小鱼儿?”
裴瑜这才冷脸抬头,摊手道:“难怪你一路神色奇怪,原来是借我术法,去提点你那小厮。”唇角僵住笑,佯怒补充,“众多办法可行,还偏偏闹生离死别这出。”
锦衣本就有愧,见状愈加慌张,也顾不得怀中猫,忙去拉她的手:“随意玩闹而已,你莫要当真。”
裴瑜仍睨眼看去,指尖却随意轻敲臂膀:“哼,说罢,准备如何补偿?”挑眉,难掩眸间戏谑。
锦衣微怔,总算反应过来,心中又羞又恼,哪里还顾得仪态,伸手就挠向她腰间。
裴瑜赶忙躲,双手背在身后笑她。
两人你推我逃,嬉闹间又是一番莞尔。
云墨盯着看了会,张口打哈欠,竖起尾巴跑别处睡去。
待取完药,天已蒙蒙亮。
星光藏入云层,为其蒙上浅浅金色。
锦衣药铺中有事,便无法再相送。小二心里又别扭,总找机会去做事,一刻都没停下。
裴瑜莞尔打趣几句,告别了锦衣,便独自往回程路走。
风吹过,晨光更清明些。
她抱紧怀里药包,脚步迈得极快,可偏偏越靠近屏障,心跳得愈急,掌心泛起汗意,浸湿包裹的纸袋。
巨木树荫遮蔽,天神屏障仍安稳而立,她凝神去探,再寻不着剑气踪影。
裴瑜足尖抬起又落下,却蹭着地面,半晌没有动作。
她向来记性欠佳,才会常备纸笔记录些重要之事。方才在出神时,她恍惚看见恩人面容,亦没时间去记,可现想来仍觉得十分清楚。
即便对方束发穿着皆与今日不同,但五官神态却为一致。定是宸扬,她不会认错。
但为何会如此
她那时尚小,对天神气息格外敏感,何况现有屏障为证,往日之事亦定为真。又在南陵池二百余年,听过些奇闻趣事,看过些凡间杂谈,却从未遇见这等奇事,可思了又思,仍愈发摸不着头绪。
树影解不了心思,随风摇晃更甚。
裴瑜将药包攥出褶皱,半晌才松手,抬目向前,大步迈过金光。
她有太多疑问要与宸扬说,必须现在就见他,立刻,马上,仿佛再耽误些许便无法呼吸。
脚步由缓转急,终奔跑起来。
笑的,气的,说话时,不语时
她满脑子都是宸扬模样,画面逐渐拼凑,却逐渐组合成之前看见的背影。
那人身穿墨玄铠甲,右手搭在剑柄,正转身朝远方走去。
他没有留意背后呼喊,决绝得,竟好似不愿留下任何痕迹。
这些年你到底经历过什么,为何会沦为魔族。胸口所受的雷伤,是否与之有关。
若你没有忘记当年旧事,是否还未记得曾救过我,又为何不愿告知
裴瑜奔跑着,发辫向后拂去,困惑与激动,心仿佛将要越出胸膛。
脚步停下,眼前就是门扉。
她没来及换气,胸口大幅度起伏,伸手,双眼紧盯前方。
近些,心跳声愈强。
她屏住呼吸,指节要触碰门扉。
恰时,却听见细微声响。
竹门向外推开,露出双玄金武靴来。
裴瑜怔住,竟忘记垂下手,抬眸,视线顺腰身而上,抚过喉结,点于唇畔,最终落入那双眉眼。
风吹来,一如当年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