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71
光晕消散，夜幕格外沉寂。
众小妖躲在锦衣背后，悄摸探头朝外望，手里攥起衣角，安静等待着身前人回应。无论对方如何选择，他们皆是相信的。
裴瑜紧盯向她，手垂在身侧攥拳，掌心隐有汗意。
半晌，依旧无声，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山雀的指责仿佛是落叶入水，未造成半点波澜。如今的沉默景象，更像在无声对抗。
不知过去多久，锦衣终于抬头，面上神色已平静许多：“嗯，是我思虑不周。”语气清冷，难辨喜怒。
小妖们闻言愣住，纷纷举目看她，表情担忧：“锦衣姑娘”
她却垂眸笑，启唇怅然道：“我本意为南陵池考虑，没想闹出这些麻烦。”歪头看向山雀，笑了笑，“你能有如此看法，当真叫我欣慰。”
后者一愣，红着眼别开脸去。
锦衣并未理会，摆摆手：“诸位辛苦来此一遭，早些回去休息罢。至于魔族，还望大家莫要担心。倘若真出事”顿住，片刻才笑，“既然小鱼儿保证过，那便相信她。”
裴瑜：“锦衣”
众小妖面面相觑，皆不知该如何动作。半晌，终有人提步离开，边走边劝同伴：“锦衣姑娘都这么说，我们也不该给她添乱，都回去等消息罢。”
他这一说，其余才窸窣离开，哄哄闹一团，宛若飞鸟入林。
裴瑜怔怔看向前方，还未反应过来，便感到衣角被拉扯。她忙垂眸看去，见是方才护在身前的小妖。
对方亦昂首看她，眸光如星辰：“姐姐，现在没事了。”安慰着，童声稚嫩有力。
裴瑜扬唇笑，轻抚他发顶：“嗯，方才谢谢你们。”
他一慌神，接连几步向后退，涨红脸，大声磕绊道：“不，不用，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提起眼角偷瞄，几番上下才怯怯补充，“姐姐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裴瑜微怔，忽然感觉眼前场景十分眼熟，但若回想起来，又寻不见半分痕迹。
喧闹中，更显此处安静。
小妖见她不语，忙摇手解释：“姐姐莫要误会，我只是想记住恩人姓名。我们初来南陵池修为尚浅，又明白什么礼数，如果没有姐姐出手帮助，我等今日或许还在别处流浪”垂手，指尖磨搓裙摆，声音越说越低，“倘若姐姐不愿意，我也不会强求，只当是妄语罢了。”
话落，他并敢抬眸去看，掌心汗湿，紧张得能听见‘砰砰’心跳。
亦未知过去多久，那些个闹腾者似乎早已离去。周围不知还有几人，只隐约窥见树影晃动。
他实在耐不住性子，吞吞吐沫，鼓足勇气想朗声去问。
偏巧这时，额间却感一暖。
他眸子震颤，心跳仿佛凝固于此刻。
裴瑜笑，声线温柔：“叫我裴瑜便好，你呢？”微微弯腰，莞尔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妖这才抬头，深棕色的眼眸映出她模样：“长木。”声线稚嫩却坚定，认真说，“我叫长木。”说完，拉过身边伙伴挨个介绍。
他双颊染上红晕，眼神藏着光，说话间十分兴奋。
裴瑜只听他说，恍惚间，像看见三百年的自己，同样是殷切望去，期盼那玄墨背影能回头。
火光缭绕，池中小鱼昂头问：“喂，你究竟是谁？”
可那人只顾朝前去，丝毫没理会她言语。
她挣扎要看仔细，浓烟却遮挡视线，挣扎几番，才大声发誓道：“你救下我，我不会忘记你恩情！”
话落，似听见声轻笑。
她一怔，已然分不清是回忆还是现实，愣愣看着对方转身。
黑烟起伏间，露出的脸极为熟悉。
裴瑜彻身僵住，唤出他姓名：“宸，宸扬”
“姐姐？”
“姐姐！”
长木将朋友介绍完，抬眸便见她在发呆，目光直愣愣得，不知在想些什么，忙连声去问：“裴瑜姐姐，你怎么了。”
山雀攒着肚子气正愁没处发，闻言瞥去了眼，摊手调侃道：“别叫啦，没看见她在想心事。”
长木不听，仍踮起脚去拽她衣角，嘴里一声声呼唤亲切。
山雀啧了声直摇头，抱手站到边上，路过锦衣身侧时，又刻意挪开视线。
后者并未在意，神色较之前更为温柔。
风声来，烟气忽地上涨，如黑纱遮住眼帘，再难分辨其他。
裴瑜还以为自己身在池中，下意识想抬步去追，谁知足尖刚抬起，便感觉衣袍一沉。
她猛然一颤，这才从梦中惊醒，看向四周，哪里还有什么火光烟雾，只见小妖们接连散去，屏障外落得干净。
裙摆依旧被人握住，一下一下拽得愈加用力。
裴瑜垂眸望去，正对上长木关切眼神。
后者蹙眉，迟疑问：“姐姐，你怎么了”
她愣了愣，忙摆手笑：“无需担心，只是回忆起些往事。”边说，拂袖召来纸笔，“我记性尚浅，你且将朋友们的名姓写下，回头就不怕忘记。”
长木由忧转喜，重重点了点头，接过笔一字一划写着，态度极为认真。
裴瑜看向他发顶，不由得又想起方才出神所见，眸色愈加深沉。
山雀在旁打个哈欠，掩唇懒懒道：“真困，得睡一觉才好。”瞥了眼锦衣，才转头摆手问，“既然现在无事，我便先回去？”
裴瑜颔首答声好，又推了推面前小妖：“这些孩子认路，你回去时顺便送他们回家罢。”
话落，长木飞快拒绝：“我们难得过来，还未曾—”
“改日，好不好？”
裴瑜弯腰，轻抚他发顶，“姐姐现在有重要的事，要与那位商讨。”说话时抬眸，目光朝向锦衣。
长木却仍不让，警惕得回头看，又嘟囔着说：“她与姐姐不和，又商量对策来打扰清净，我，我不放心。”低头，声音愈说愈低。
裴瑜只感觉他可爱，扮出孩童声线，便想莞尔劝阻几句。
话未开口，山雀却揽住他肩膀，边打哈欠向前走，边懒懒道：“行啦，大人的事你们就少掺和。”
长木哪里肯依，一个劲儿地蹬腿挣扎，激动间脸涨得通红。他百般尝试皆无用，依旧被拖拽向前。周围伙伴摸不着头脑，四下看看，只得跟着往回走。
山雀侧目看去，眸间笑意更甚，手臂却愈加用力。
裴瑜担忧她未知轻重，忙劝道：“轻些，莫要伤了孩子。”
山雀摊手笑：“放心，小操心鬼。”话音未落，已化作鸟儿飞去，口中还叼着几只浅棕皮毛的小鼠。
没过多久，便飞远不见踪影。
裴瑜扶额叹气，再转眸时，前方只剩锦衣一人。夜幕依旧浓郁，难以窥见任何星光。
锦衣怀中抱着云墨，独身站在树影处，脸颊被暖光侵染，神色却愈显清冷。
对方不问，她亦未主动开口，只安静站在原地，似在思索什么。
半晌，彻底安静。
风吹得树叶一阵响，倒添几分萧索之感。
裴瑜最受不了这场景，足尖垫起又落下，微微抿唇，才道：“你若晚些来，他们定会再闹大些，说不准就能如你的愿。”语气平淡，话里意思隐有责备。
锦衣轻抚猫儿，却反问：“我什么愿？”
裴瑜一怔，心中又恼又委屈，一时难以控制情绪：“你我相识多年，口中说信我，却偏使法子逼宸扬离开。我不答应，你便唤人来堵，我正寻机会解决，你又出头当个好人来。”越想越生气，恨恨跺脚，“无论进退，你都落得干净。”
锦衣听着她埋怨，半句都没有辩解。
这一反应，倒像拳头打在棉花上，非但泄不了愤，还更觉得憋屈。
裴瑜双手叉腰气得呼呼喘息，半晌才稍有平歇，随意找出地方坐下，却是不语，只几番斜眸看她。
锦衣等了等，见她并未言语才莞尔上前：“不气了？”
她抱手哼哼两声，依旧没有理会。
锦衣不恼，只挨着她坐下，抬眼望天，语气多有怅然：“至青平离开后，你我如此安静相伴，倒像是多年前的事了。没想到如今，我们为某位男子而争吵。”侧目，轻笑了笑，“倘若被青平知晓，她定会取笑一番罢。”
她语气平淡，未再称呼宸扬为魔族。
裴瑜垂眸听着，亦为感慨：“不知她现在过得如何，凡间生活可有自在我昨日还翻过她赠的话本，读过几页才想起是旧物。”摊手，发辫轻晃动，“看来我这记性，是好不了啦。”
锦衣闻言笑出声，又觉不雅，忙捏起袖口遮唇，眉眼间却难掩笑意。
如此快和氛围，竟与过往相同。
裴瑜微怔，看着她片刻，也就随之笑了。
仿佛那猜忌争吵都不复存在，她们仍是无话不谈的好友，只用眼神就能读懂对方。
两人面对面笑了半晌，待脸颊通红，才咳嗽着停下。
裴瑜撩碎发至耳后，双腿有一下没一下得晃：“我知道你心中有怨，怪我没能留下青平，放任她去凡间受苦。可她向来固执，既以打定主意，旁人自无从去劝。”转眸，直视对方眼睛，“偏不巧，我与她这点相同。”
锦衣逐渐收起笑，敛眉等接下来的话。
她说得认真，似告知又像承诺：“所以今日，恐怕得叫你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