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73
阳光微软,衬得院内格外安静。
裴瑜还抱着药包,只怔怔抬眸看他,一时忘记该如何开口。
宸扬骨节分明的手抵在门扉,正侧身而立,借衣袍遮挡伤处,垂眼,静默不语。
他知晓方才发生闹剧,即使并未在意,仍想看对方态度。屏障内的剑气来之怪异,定有人特意布置。
攻势尖锐,且能藏于天神气息,他不用细思,亦能猜出钟离所为。
可这些,是否与裴瑜有关
他只如此想,竟觉胸口沉闷,蹙眉,看向对方的眼神愈加深沉。
裴瑜本就紧张,见他如此,一瞬就慌了神,迟疑片刻,才咬牙将药包递出:“这是锦衣送来的,我想你身上有伤,或许正需要用。”说完,又腹语自责,“魔族受伤哪里有的着药草,这话题起得真差。”
她生怕尴尬,忙扯出笑抬眸去看,眸间神色难藏乖巧。
宸扬却并未接过,只问:“方才之事都解决了?”
裴瑜无意识磨搓纸袋,边思考着解释:“嗯,大家皆已回去”抿唇,上前半步,“他们不了解情况,所言所语虽难听,但多半没有坏心的。只是忧心身份差别,才会—”
“我知道,你不必再说。”
话说一半,却被打断。
裴瑜眸子轻颤,脚步僵在原地。
宸扬半靠在门边,右手藏于衣袖之中,薄唇紧抿,剑眉微蹙,似乎攒有怒容:“旁人看法大都如此,听来甚是无趣。”
裴瑜抱紧怀中物件,逐渐低下头,额间碎发遮掩神情。
宸扬瞧出她失落,眉头舒展些,方才垂眸于纸袋,喉结上下滑动,语气仍是别扭:“东西,随意放着罢。”说罢,就要转身回屋。
衣袖随之拂起,右手即刻失去遮蔽,暴露于晨光间。
可下一秒,就被某人握住。温暖瞬间袭来,伪装难以支撑,甚至呼吸都带着颤。
宸扬担心她看出端倪,狠下心,厉声道:“放手。”
裴瑜依旧没抬头,开口轻若蚊语:“三百年前,你去过古栈桥的,对吗?”语气温和,声线却隐有颤抖。
宸扬只听她说,胸前伤口就愈发疼痛,身体紧绷如弓,却想起她提及钟离时的眼神:是欢喜,敬佩,像在对待无上宝物。
“还自称为什么守卫之人,分明就是偷藏魔族的贼!”
“把魔族当做同伴,便是背叛南陵池!”
“邪恶之徒,快滚出南陵池!”
方才小妖们的斥责还回荡耳畔,有责怪、斥骂,诅咒他们尽数表露戾气,高高在上得出手指责。
裴瑜起初还能解释,之后再难说反驳的话,孤身站立屏障外,只以瘦弱身躯承接愤怒。
宸扬本想出手教训一二,偏偏在提步时止住动作,垂下手,任由阴暗吞噬身影。
世人难容魔族,甚至连出手反抗都是错误。
无论在何种情况,他的出现只会给对方加深麻烦与误解。
而裴瑜本该快乐的,不该因为他遭到如此屈辱,而双赛过星月的眼眸,更不应蒙受尘埃。
至于往事,就让它成为往事罢。
宸扬如此想,喉间更为干涩:“没有。”眸间似有笑,回答道,“我常住九渊,之前从未取过什么古栈桥。”
裴瑜只是听着,将他手握得更紧,肌肤相贴,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脉搏。
一下,一下,与呼吸共存。
秘密不期然成为隔阂,将两人放在相对的彼端。
剑气实在此刻发出攻击,与雷伤呼应,如细针挑弄肌肉,每根神经都在疼痛。
宸扬额角抽搐,手背青筋暴起,仍咬牙克制:“松手”
裴瑜感受他手掌轻颤,也顾不得什么失落难过,只急急关切:“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却见他脸色清白,鬓角碎发似被汗湿,心中担忧更甚,“我扶你进去,稍微调制写也好。”
“我说了,松手!”
宸扬剑眉抽动,呵斥声挤出贝齿。
裴瑜只感到手背一痛,待反应过来时,对方已跨入门内。
‘啪’的声,药袋洒落满地,如将死的枯叶般,就这么横竖躺着。
风吹来,不见半丝药香。
裴瑜捧着药香,顾自看向那人背影,足尖抬起又落下,竟无法上前半步。
宸扬侧颜藏入阴影,半边身体靠在门柱,难见半分神色:“今日劳累,早些回去休息。”话落,猛然合上门。
落叶似凝空一瞬,继而缓缓落下。
裴瑜不知站独自站立多久,寒气顺小腿而上,径直笼罩心间。
半晌,她才提步上前,手贴在门扉,沉眸不语。
院内极为安静,仿佛能听到对面呼吸。
宸扬坐靠于木板,头稍微后仰,阖眼平复魔气涌动。自身修为受剑气影响,疯狂在丹田流窜,□□着理智,叫嚣要鲜血满足欲望。
他这番才明白钟离心思,对方原想以剑气攻入,以彻底摧毁他对魔气的控制。
届时一位毫无理智的魔族,便会叫守卫者看清真面目,等到那时,定无人再会帮他。
天将此刻再领兵而入,降服作恶魔族,自又赢得众生钦佩,当真名正言顺。
呵,好一番名正言顺!
宸扬脖颈后仰,喉结滑动几番,下颚线条愈加紧绷。他掩入衣袖的手颤抖,指尖几乎要陷入掌心,后牙咬合厮磨,眸间红得似浸出血来。
好风不再,怒气裹挟杀意直升而上。
他眼前满是漆黑,耳畔似传来往日喊杀,周身依旧空无旁人。
忽地有光闪过,如星辰照亮夜幕。
宸扬只凝神去看,掌心的疼痛逐渐唤起理智,薄唇轻启,只是沉叹了声。
恰是锦鲤停于他指尖,长尾摇晃着,拂动星点光晕。
这场景似曾相识,又好像每次都陪伴身旁。
宸扬抬起手,指尖颤抖着点上鱼儿发顶:“你呀,怎么老学不乖。”语气似在笑,又隐藏叹息。
那尾游鱼哪里能懂,见他稍有清醒,便摇尾玩得畅快。
屋外,裴瑜头轻抵门扉,闻言便轻声笑了。
两人左右分别于两侧,木门所隔,仍难断心中牵挂。
往后几日,宸扬一直呆在屋内。
裴瑜担心不下,更是几番前来查看,指尖抬起又落下,却无一次敲响门扉。她虽未知晓宸扬状况,但隐约明白或与剑气相关,便常常出门查看,凡发现异于往常的,便提笔记下一二。
至那此后,南陵池小妖再没有前来打扰。
裴瑜专心找寻剑气踪迹,若得闲暇,便拜托山雀去探寻有关古栈桥的传闻消息。
她难忘幻境之象,却无法从宸扬处获得回应,只望能多分渠道了解往事真相。
云层变化几回,晨光较之前更为耀眼。
裴瑜坐靠于巨木枝干,眯了眼,指尖翻动书页,将其间文字反复阅读。
山雀托腮坐她身侧,随意晃着腿,懒懒道:“这都第五个,总该对一回罢。”
裴瑜却摇头,将册子合上递去:“除却这些爱情故事,就没有关于神魔战争的?”
山雀听罢只笑,半眯眼瞧她:“一看你就鲜少来往人间。大家爱读爱情故事。谁会将战争这些血腥事,记录在传闻里?”调侃完,又倾身向前,咬耳问,“不如你直接告诉我,到底想想查些什么?”
裴瑜认真想了半晌,又摇头:“此事我仅有猜测,倘若就此说出恐会增添麻烦。”
“那没办法喽。”
山雀双手交合垫于脑后,小腿前后晃,“你又不肯说,我只能一点点慢慢猜。”语调越说越慢,提眸瞄她反应。
裴瑜仍不理,指尖磨搓下巴,不知在想些什么。
自从那次小妖闹完,她就常常摆出思索模样,苦大仇深得,偶尔还会沉声叹气。
山雀见怪不怪,足尖踩风,只垂眸看竹屋风景。
潭池依旧,轻风拂水撩起波纹。有树影照印水面,更显期间清幽。
如此的好地方,真不愧为休养胜地。那魔族看不出险恶,寻找地方倒有一番本事。
山雀如此想,忍不住轻啧,向下忘得愈加入神。
隐约似传来脚步声,沉闷得,每步落地极重。
她一怔,下意识去拽身边衣袖:“嘿,底下那位是不是宸扬?”
裴瑜如大梦初醒,身形轻颤,忙低头看去。
山雀仍在讲:“你不是说他在屋内休息,好几天都没出门。我方才吓了一跳,还以为看错了。诶我说,你就直接去问,得比四处搜寻来得方便罢”
她独自念叨着,未等到回应,不免蹙眉转头:“喂,你有没有在—”
“知道,你先回去罢。”
话未说完,径直裴瑜打断。
山雀才回神,身边却已空无一人,忙向下看,只见绯色身影急急奔跑,片刻就没踪影。
她话堵在胸口,气极无能,只重拍树干:“见色忘义。”
裴瑜只顾寻找他,丝毫没留心旁余。
树丛摇晃遮挡视线,竟像比往常愈加浓郁。
她忙拨开遮挡,奔跑着,视线四处寻觅,亦然忘记过去过久,眸子才映出对方背影。
脚步由急转缓,最终停下。
裴瑜胸口大幅度起伏,喉头滑动着,仍难掩唇间苦涩:“宸扬?”